41、09、过隙已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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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外云卷云舒。
不知不觉，时间流逝十年，而有结界看护的仙灵地界，似乎依然一如既往之平静。
在神女岛最高峰以下，半山腰绿树环绕距离祈天空海最为接近处，红墙青瓦飞檐的风书亭曾经因神之女住入而一度被重整，又因其主人常年位于灵天之池闭关而渐渐被忽视。十年前此地枯叶遍地荒草枯黄，十年后在褐色雕花砖墙下依然是野草蔓生。
唯有最里间一处小楼，有人长期来此打扫。
却终究是荒废太久，一把小锁锁住书房，内中灰尘布满桌椅书柜，已有一指之厚。靠近半开之雕花小窗之书桌上，置有一本蓝皮手札，墨迹蜿蜒书写日记，被翻开的那一页有着歪曲稚嫩的笔迹：
【来仙灵地界已有将近一年，有些不习惯，但神官们和娘娘对我很好。虽然记不起过去究竟怎样，如果未来真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无论名字叫封绯还是师乱，确实无法放手离开。娘娘曾说过，无论如何，仙界始终是我家。既然如此，是不是有些疑问，可以直接去和娘娘说呢？我查过此间典籍，仙界不禁神官婚嫁，何况据说我母亲也曾是神官来着，是不是就算正是即位神之女，也可以……】
【……我仍然不知道，传说中的爱情究竟是怎样，既然确实有心动，直接了当挑明即可！思考了这么长时间，殷良那厮已经放话再不正常就要揍我，好吧，那就今天去找娘娘说个明白，大不了——】
大不了认错，放弃，还是继续执着？
字迹到此为止，后面留有大片空白，干涸的砚台上犹自放置一管枯笔，似乎原本有人写到这里决定暂时搁下，回来再继续。可惜十年前，所发生之一系列后续，却让任何一人皆是措手不及。
风从窗外吹来。
时不时微微翻动桌面手札，后面几页，尽是一片苍白。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细微声音，似乎是有人正在到处翻找钥匙，终究是时间隔得太久而忘记当年出门前埋藏的地点，无奈出手以指力硬生生扯断锁链，推门而入。灰尘呛得人咳嗽，可惜这是自找，谁让这间房因为藏有太多秘密而被禁止外人出入呢。
师乱一脸黑线地抬手摘掉掉在自家脑袋上的蜘蛛网，站在门口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踏入房中。
十年时间，她已二十五岁，回头看过往自己年少岁月，不禁有种物是人非之错觉。事实也是如此，想当初因为惧怕再次失忆而坚持每日书写日记，自从那次变故后却再也未曾拿起笔。师乱走到书桌边，收起那本蓝皮手札，低头看着当年自己凌乱的笔迹，不禁自嘲一笑。
日记写来，就是给人看的。
为了了解自己年幼时的经历，女娲娘娘妙筑玄华曾遣人去往北隅，由太傅玉阶飞处取来师乱从五岁时起的所有日记。虽然在闭关之时，妙筑玄华有就此事给她道过歉，师乱也因此痛下决心，改了写日记的这种习惯。而书桌上这一本，却是十年前，所遗留的最后一份。
年少轻狂，年少风华。师乱淡淡伸手合起蓝皮本，她现在也还年轻，却因融合某些记忆，而常常有种此生已老的沧桑感。
十年前。
师乱下定决心，去往祈天空海见妙筑玄华，坦白自己对皇甫定涛之隐秘心思。却不料从娘娘口中得知，原来早在自己刚出生不久，就由父亲封书亲口允诺与地狱岛少岛主之一桩婚事。
当时她本就为这段时日时常困扰自己亦真亦幻的某些记忆而烦躁，忽然听闻地狱岛一词，不知触动了脑海中什么，一时冲动持剑离开神女岛，在众位神官皆还未回神之时抢入地狱岛——后来所发生的事，师乱自己也不知当时究竟哪根筋抽了，拔剑直指地狱岛主圣阎罗！
“圣阎罗……”师乱略有所思抬头看窗外风景，口中喃喃。
师乱扶着书桌微微闭眼，脑海里浮现出被自己彻底接受，属于曾一度占据自己身躯的异界魂魄之记忆：高耸入云之楼房，钢铁所指之车辆，有云端飞行之飞舟，还有能储存人类生平的方形盒子，喜怒悲哀，有血溅落，娘娘由空中坠落，获得荻神官之称呼的好友殷良，还有血溅石上的师九如，以及在那时地狱岛主之算计下，最终倒在“自己”怀中手臂垂落的皇甫定涛。
师乱不觉紧紧攥住桌沿，虽然仅仅只是一些凌乱不成篇章的影像，却能隐约触摸到带来这些印象的那个灵魂当初之痛心遗憾和不甘。
“风飞沙，地狱岛，开疆纪……布袋戏。”长出一口气，师乱冷静睁开双眼。
如果戏中风飞沙便是未改变之前的自己，那么记忆中那长剧中所写，或许正是这个世界的未来？修行至先天以上，会有人偶尔看到未来景象，师乱闭关十年，虽未先天，在灵天之池的帮助下也已隐约接近这个境界，冥冥中自然能够察觉记忆中那些未来景象之真假。
“那么，那个灵魂当初出人意料的举动，原来有因。”师乱轻声道，抬起左手手腕，看着衣袖下被自己修复后的绿色灵玉。
灵玉为神之女封绯出生时日，由灵天之池感应而生之物，玉有灵，其中蕴含无上能量，也很适合蕴养破碎神魂。
当年妙筑玄华察觉神之女灵魂有异，以天印封之，虽未完全抹杀那异界灵魂，却让后来的自己拥有异于常人之四魂九魄。这也是年幼时修为不够的师乱为何会经常头痛的原因之一，更是十年前那场变故之诱因。后来师乱闭关期间，在妙筑玄华的帮助下，将那不属于自己的一魂二魄引出封于手腕灵玉内，而被融合的一些来自异界灵魂的记忆毕竟太过让人匪夷所思，并没有告知任何人。
十年前地狱岛，师乱只知自己对圣阎罗起了杀心，直觉拔剑相向，不知其中缘由。
如今彻底明了另一个自我，师乱默然看着自己手中之日记，在适合的时机到来之前，因顾及仙灵地界本身安危，没有确实证据，反而无法再轻举妄动。
“还要再等待！”
师乱淡淡道，手掌中劲力一吐，手中蓝皮日记本倏然遇风消散，仅在桌面再落一层灰尘。
这一个词“等待”……让她有多少被迫舍弃之事。
“如有缘至，即使无心也会遇得；若有缘尽，任何心中的不舍，也无法挽留。”
这句皇甫定涛曾经所言，最终现实却是由自己补全的话，隐约已成预兆。师乱低头轻声笑，想起当初一幕幕——琉苑外相识，夕月湖问剑，褐墙下一瞬的心动，以及最后黑暗地狱岛大殿之上，骤然而至一掌击退圣阎罗，将自己紧紧护在怀中的身影。
当众神官终于收到消息，赶到地狱岛，却正好见到一直跟随师乱而来，及时在圣阎罗起杀心之时现身，赫然将她抱在怀中的皇甫定涛。神之女与曾经之罪者，哪怕先前并无婚约，恐怕也无法在一起。不提诸神官一致激愤反对，哪怕其实并无拆散两人之意的女娲娘娘妙筑玄华能够压下激动的族人……师乱恐怕还是会做一样的决定，因不愿再有一丝一毫如自己隐隐作痛的脑海中所显示，未来皇甫定涛嘴角流血倒在自己怀中的可能。
那日，记忆暴冲，师乱勉强保持最后的清醒，任性地央求皇甫定涛带她走。
因妙筑玄华并未插手，皇甫定涛带着她冲破仙灵地界众神官之联手对敌，离开结界而去往海岸。惜浪滩上，风景果然如曾经皇甫定涛对她所言那般壮丽，风沙漫天，卷起浪潮千涌。
‘如果有一日，我去往江湖，恐怕已不能再用原本名字。你觉得，风飞沙怎样？’那时，二人相互依偎，师乱忍着脑中剧痛，抓紧皇甫定涛衣袖，想起脑中记忆，而试探出口问。‘风中飞沙太过渺茫，无法抓住，却不如你原本的名字。’皇甫定涛低头看着她，依然冷静之神色，唯有眼眸深处所涌动的情绪，让人觉察他心情之浮动。‘如果可能，我还想拥有一柄你所铸造的刀……刀名暗潮……’师乱转头看天，脸上是淡淡笑意。‘暗潮吗……”皇甫定涛抱住她的双手搂得很紧，语气不觉低沉。师乱忽而抬头看向他的双眼，‘你能闭上眼睛吗？’师乱带着些许慌乱地道：‘我……想做一件事。’
皇甫定涛定定地看了她一阵，应言缓缓闭上双眼。
师乱抬手，仙术凝成的光芒骤然点上毫无反抗皇甫定涛的眉心，纵然手法生涩，但那毕竟还是伏羲地印。神之女之所以为神之女，便是殷族纯血，而唯有纯血之人才能将仙灵地界所记载之仙术施展完全……在仙灵地界的一年中，师乱有见过下界华鹤仙者借神官之力给脱罪之罪者施展此封印记忆之术，因本身也曾被人驶过术法，她好奇地翻过典籍，也好奇地学过一些。
如果有可能，我不愿你曾遇见我，更不愿自己遇见你。师乱尽起全身灵力，保证术法之完成，一瞬间光华泯，皇甫定涛仰天倒地，人已昏迷不醒。那时，她再无力气控制住自己之行为，抱着剧烈疼痛的脑袋滚上沙滩，最后一次像个孩子般流出眼泪放声大哭，是为无法抑制的疼痛，也是为心中逐渐空茫的感觉。
“如果有可能……”风书亭，窗外光线逐渐暗淡，师乱低声喃喃，脊背依然站得挺直。
往事不可追忆，未来已被改变，但只要有一丝可能，她便绝不愿未来再次重演！后来沙滩上，师乱再次睁开朦胧双眼，已是被妙筑玄华抱在怀中，那时诸位神官皆低头站在她身边，而皇甫定涛已不知去向。
因为神魂之问题，妙筑玄华决定直接带着师乱回去灵天之池闭关疗伤，时间飞速而过，转移已是十年。
师乱没有问妙筑玄华皇甫定涛究竟去了哪里，无论多长时间，也不够她做好心理准备听到：“世上已无皇甫定涛”这句话。伏羲地印，虽无盘古天印那般彻底抹杀人之记忆，但第一次施展封印的自己，却根本无法掌握其中火候。
冥冥中自有天意。
后来闭关期间，当师乱从记忆得知，妙筑玄华已至五百年大限，更不会再提往昔。
暗淡的光线已彻底吞没这狭小的房间，门口再次传来脚步声，继而传来属于梅神官的温婉声音迟疑道：“封绯……”
“大神官。”师乱收敛神色，稳重转身。
十年不见，白璇玑依然如过往，而当初还有几分跳脱的十五少女，已彻底褪去最后一丝青涩。
“吾听娘娘说，你已出关。”梅神官白璇玑抬眸看向师乱，不觉心中几分叹息。
“嗯。”师乱点点头，神色不变：“仙灵地界收到来自北隅书信，事关玉阶飞老师，我必然是要前去的。大神官，是来替我送行的吗？”她抬起双眸，目光依然清澈，带有几分过去之无辜天真。
“这……你即刻便走吗？”梅神官白璇玑一愣。
“殷良已与我喝过送行酒。”
师乱平静地笑着道：“不用担心，现今之武林并未比当初更乱，闭关十年纵然不用剑，我也不是任何人都能伤得了的！”
梅神官抬眸注目片刻，“也罢。”她一拂衣袖，手中化出一柄暗色弯刀，“知晓你不便动剑，这是娘娘专程为你所准备的，路上也好防身。”刀剑相通，持刀作剑，以此时师乱之修为身手，确实如她所言江湖甚少有人能敌了。白璇玑心中有些欣慰，恐怕这一届之神之女的武功修为为历届最高，之所以这样其余神官对于神之女再次行走江湖的决定也并未有太多反对。仙灵地界虽有些封闭，却并非是对外界一无所知，不算上地狱岛，每年也会派遣族人前往中原，以了解武林事。
想起地狱岛，梅神官目光微微沉了沉，无论是二十年前年幼的神之女封绯因变故流落江湖，还是十年前师乱无端闯入地狱岛以剑指向圣阎罗，其中所蕴含之意味皆不可为人知……仙灵地界，也非是一味自闭固守的。
“路上，要小心。”千言万语，皆化为一声叹息。
梅神官白璇玑见师乱带着疑惑的神情伸手接过刀，又善意解释道：“此刀由仙界灵晶石铸成，与你之功体甚为符合，虽看似朴素无名，却是锋利异常。”不提刀为何人铸造，却隐约着重点出，此刀无名。
师乱心中虽有一时疑惑，却自嘲地想，她应该是想太多了。
反手将刀别回腰际，而青竹剑却是十年来已被她练至通神，虽时刻收在身边，却已不必显形与外。“替我多谢娘娘！”师乱敛袖朝白璇玑一礼，毫不犹豫转身越过她身边向着门外行去。
再回这里，本就是为处理最后一份日记而来……过往情怀，也该如灰湮灭……
“唉。”不知为何，看着师乱似坚定稳重的背影，白璇玑不由一声轻叹，心中几分不忍感慨。
阳光完全泯灭在海岸。
仙灵地界一艘小船，无声无息驶出大海，向着岸边行去。
在高崖之上，一道蓝色轩长身影持酒壶而立，殷良注目小船渐渐远去，忽而抬手向前致意，仰头灌下一大口酒。
灵天池上，妙筑玄华目光透过云巅，看着最后一丝光线落下。
在中原，正逢血劫落幕，三位先天高人由空出世力挽狂澜，改变未来末日之局面。而清香白莲素还真自覆天殇一战后身死，也一直再无消息。
北方，北隅荒城外，黄昏路上神之社。
盘膝坐在石桌上的丑陋高人似乎悄无声息地闭目冥思。却有另一道黑色身影悠然煮着一壶莲花茶，抬头看暗蓝天际隐约星辰变幻，口中轻哼诗句：“识无用之用，通无能之能……脑中玄机用不尽，统辖文武半边天……”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09、过隙已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