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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猜不透的迷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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殳是一种有棱无刃的兵器,长约丈余,锋利无比,乃古代兵器之一。
早已失传。
月魂是一个名字,在江湖上并没有多少人知晓。因为,知道这个名字的人都成了死人。殳月魂,这三个字近来频频出现在江湖上,是兵器抑或人呢?
一位衣冠华丽的中年人看着最新的武林日志,抚髯沉思。
汴梁。
梅凌寒拿起一份加密文书审视片刻,又放下,托着腮帮子思虑起来,忽的又拿到阳光下去看。难道这份文书有什么天大的秘密么,怎地让京城首屈一指的女捕头辗转难安,彻夜无眠?
梅家三代都是京城捕快,梅君修年过五旬,号称神捕,隶属于北凉王管辖的三司衙门,办案权凌驾于官府之上。虽说三司衙门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官衙,但捕快就是捕快,无论级别多高,究其性质来说,仍然地位卑贱,不入主流。梅父本打算通过打点某位大人物给儿子捐个官职,彻底改变梅家的仕途经济。就在他大费周章的替儿子谋前程之时,梅子陶在三年一度的禁军选拔中被破格选入皇城当了禁军,也算圆满。
北凉王郑殷是当今天子的人。自从王安石变法失败,大乱平定之后,天子每日难安,深感自己的江山有动摇之危,于是亲赐尚方宝剑于郑殷。郑殷揣摩圣意,成立秘密监察组织‘善镜堂’,不论查到官员或帮派之人有异心者,可行天子权力,办叛逆之徒。
这梅君修便是替皇室卖命的善镜堂堂主。近来梅君修愈感老迈,便有退隐之意,却抹不开北凉王郑殷的盛情挽留,继续留任。
梅凌寒很清楚,北凉王极力挽留父亲的真正原因并非她父亲多么精明强干,恰恰相反,因为善镜堂这几年发展的过于招摇,查办的人太多,引起朝中非议,天子有所不满。北凉王已有撤销善镜堂之意。谁知就在此际,天子脚下发生多起针对朝中大员的刺杀案件!官府无力查办此案,天子大怒,下旨北凉王限期破案,缉拿凶徒!
一月之间,竟然连续击杀十人,俱是京都官员。
最让人惊愕的是,刺客敢在天子脚下连续行凶,肆无忌惮。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谁又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毫无头绪。
梅凌寒从北凉王府回来,就看见父亲的案几上放置着一份公函。她审视着这份薄薄的书函,火漆封口,加盖红印,定是密函。寻思片刻,她将密函放回原地,拿起桌上的一本《春秋》翻阅起来。
一阵稳健的脚步声传来。
“爹爹!”她一见父亲,便道,“王爷那边着急得很,请爹爹过府详谈。”
梅君修捋须道:“案子毫无着落,去了也无用!”叹了口气,道:“这份文书怎的不拆来看?”
梅凌寒道:“加密文书,女儿怎敢逾越?”
梅君修笑道:“寒儿也过于小心了,这是家里,不是北凉王府。这是高昌王派人送来的信报,请求我们给以方便。正想跟寒儿谈这件事。”
“回纥高昌?”梅凌寒好奇的问,“这番王和爹爹有交情?”
梅父笑道:“那时寒儿还在‘角阙门’学艺,高昌王曾来京师朝见天子,遭敌对势力刺杀。爹爹救他一命,从此成了莫逆之交。”
“高昌王远在塞外,怎么有求于爹爹?”梅凌寒不解。
“高昌王有一批珍宝来京,几日前已经入关,近日便到长安。高昌王不放心,使人送来加急文书,请我们关照一下。”正当梅凌寒思虑之时,梅父转过身来,笑道,“寒儿最近便去长安,顺道去照顾一下。”
梅凌寒一笑:“爹,女儿去抓捕逃犯,怎可顾此失彼。”
“只因这宝物极为贵重,否则高昌王也不会有求于我们。”梅君修拿起书函递给她,“这是确切路线和护送人员的名单。寒儿留意便是。”
梅凌寒只得接过,拆开书函阅览。
当转身之际,梅君修似乎话有深意:“寒儿,高昌王这份贡品是秘密入京,或有人阻止,你要慎重行事!”
贡品?梅凌寒待问何故,只见爹爹摆摆手,道:“夜深了,寒儿早歇息去,明日便可启程。”
“是,爹爹。”梅凌寒离去。
冬,长安大雪。
一支镖队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经过千里跋涉,来到长安城。
大雪鹅毛一片,浓得化不开。
突然,一群健马冒雪奔来,煞气冲天,仿若蛰雷鸣然,马上清一色紫衣蒙面人,杀气腾腾,目标居然直指总镖头石冲!当先两人各拉一条绳索,揭开一张大网洒向石冲头顶——
“大哥!总镖头!!”队伍诸人惊恐莫名,眼看绳索套在石冲头上,想去救助却已迟。其余蒙面人手起刀落,杀人于瞬间。石冲大骇,反手一剑,身形如电,剑势如虹,刺破黑网,冲天而出!
大雪中刀光隐现,这群刺客也不恋战,绕着中间一辆马车跑动,踩得雪舞一片。石冲惊喝:“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劫我‘金猛镖局’?!”
刺客也不答话,其中一人长剑出手,快得令人眼花缭乱,迅捷而至。石冲不敌,只对付几个回合再无抵抗之力,见自己兄弟皆横尸雪地,禁不住悲叹,想我石冲纵横江湖十几年,自问礼数周到,黑白两道莫不给颜面,今日却在古都长安,死得不明不白!
他倒下的时候,听到天际飘来一阵铃铛的脆响。
长安古道,大雪飘絮,不知来路,也不知去处。
这条荒废已久的古道,来了一个人。
一人,一马,一剑。
此人身着黑袍,戴着斗篷,牵着一匹毛色纯亮的高头大马,眼见前方有激战,并不避让,以一种泰然自若的姿态步入血迹遍染的战场。
刺客们很意外。看着陌生人经过身边,居然没有动静。
“劫财?”陌生人却停住,好奇地扫视着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眼那辆岿然不动的马车,“劫色?”
“找死!”一刺客冷笑,举刀横扫。
雪花卷起,陌生人也不在意,仍然好奇地打量着马车,“乌金打造的车身,宝石镶嵌的扶手,啧啧,重金打造的豪车,担心没人认出这笔大买卖吗?”
眼见刺客一刀扫来,势不可挡。她手中长剑略一挥动,冷气寒光,立刻向四面发射,首当其冲的便是攻击她的的刺客遭殃,剑光将他全身打出数个孔洞来,立时不得动弹。临近几人也未得幸免,俱被封住穴道。剑随意动,隔空点穴,陌生人的来路真不简单。
首领大吃一惊:“你是何人?”
石冲也喊出这个疑问,随即又大喜:“你是,是梅大哥派来救我们的人?”
梅凌寒摇摇头,举着一块腰牌:“我追踪一名逃犯,路经此道。这位仁兄又是谁?”
腰牌上刻着‘捕’。
“对了,对了,”石冲顾不得伤重,从地上爬起,朝梅凌寒扑去,“梅姑娘,我终于等到你了!”
梅凌寒扶起他,讶异道:“你是石冲镖头?”
“正是!”石冲有种劫后逢生的激动,“我们千里护送高昌王的货物入京,尽量选择偏远之道,一路有惊无险,还算顺畅,没想入关了还遭遇这一劫,真是天亡我也!”他望向兄弟们的尸体,万般悲愤。
“废话说够了!”那刺客首领也不是俗子,徒然发难,长刀卷起一阵劲风向梅凌寒当头罩下!
梅凌寒也不回头,竟似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出手比他更快,反手一指,长剑一挑,竟把首领的披风挑开,
剑尖点在他的咽喉,这一连串的剑招一气呵成,丝毫不带泥水。
“你们是高昌王的敌人?”
那首领冷笑:“区区一个捕快,竟敢阻拦天羲帮的行动?”
梅凌寒微讶:“哦,‘天羲帮’是什么东西?”
首领阴笑:“你在找死!”
梅凌寒皱眉:“你不说清楚,真是‘找死’了。”剑尖跟进一分,血珠子飞窜,“阁下得跟我走一趟衙门了。”
那首领脸色剧变,突然哈哈一阵狂笑:“你会后悔的!”说罢,迅速送了粒药丸入口。梅凌寒吃了一惊,已经来不及阻止,眼睁睁地看着他口吐白沫,倒毙在地。与之同时,余下刺客无一例外,全都服毒自杀!
只是一瞬间的迟疑,站在她身后的石冲突然双手扼制自己的脖子,“啊,啊,梅姑娘快,快去救,救人。。。”
梅凌寒一惊,急忙阻止石冲的怪异举动,“快松手!松手!”
如果世上有人告诉你,有人把自己掐死了,你一定不信。就算是自杀,出于本能的自救意识,自己的双手是无法把自己掐死的。可梅凌寒信了,因为她亲眼看到石冲掐死自己,十指狠狠掐入咽喉,生生掐断了自己的脖子。看手法似乎恨极自己,但面部完全痉挛变形,像是被无形的东西逼迫,死得极不甘心!
转眼,十几人的镖队,七个神秘杀手全部陈尸古道,很快就被飘飘荡荡的大雪覆盖,了无痕迹。
天地茫茫,雪花犹如一团团棉絮落在她的身上,她没动,双脚像是被冰雪雕塑一样,无法动弹。
看来,这群训练有素的神秘杀手埋伏古道伏击高昌王的贡品,绝非偶然。出于职业习惯,她要仔细查验这些尸体。脚步一动,覆盖身上的雪团纷纷落下,她的步履缓慢,却让冰天雪地的时空也有了生气。
她没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微微叹了口气,立刻凝成了冰雾,习惯性的笑意也牵扯的脸部被割裂一般痛。她看着二十几具尸体很快冻成僵尸,爆眼凸睛,死状可怖,而对于见惯杀戮场面,以缉拿凶徒为职业的梅凌寒来说,不足为奇。
但是此刻,面对着一辆神秘的马车,她开始紧张了。
外面发生的一幕厮杀并没有让马车内发出一丁点声音,马儿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抖擞四肢,扬开覆盖在身上的雪花,马车跟着一阵摇晃,又归于平静。
难道是空马车?
但是,梅凌寒能感觉马车并不是空的。而且,她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近在咫尺的马车,却有千万里之距,无形的威压,好像在她和马车中间平生出一道难以逾越的沟壑,无法靠近。
她举着剑,迈着不轻不重的步子走近,雪花迷漫,寒风起劲,褶疼她的眼。
这匹马是匹上等的好马,见生人靠近,忽然扬起前蹄踢起一片雪花攻击来人。梅凌寒纵身上了马车,避开马儿的攻势。
“好马!”她高呼一声,长剑挑断车闩。
门被狂风吹开——
这时朝阳初上,从白雪皑皑的山峰上射下来,丽彩霞辉,耀目生撷,阴寒之气在阳光下渐渐消散,世人心上的阴雾也像被春风一拂,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车门打开的那一瞬,梅凌寒失语。马车内端坐一位少女,白如雪,静如岩,秀发垂腰,清扬婉兮,鼻若琼玉,唇齿含情。有几分西域风情,却无番人之态。看神态形貌完全是一副汉女姿容。梅凌寒有点惊诧,不论在番人还是汉人之中,都没见过如此绝色女子!
少女睁大双目,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
她,眉如翠羽,眼含星辰万千,鼻若玉柱,嘴不点而含丹,齿如贝。可,这张好看的脸肃冷严峻,堪比冰雪。一件黑袍下是刺目的大红官服。见她手执长剑,杀气凌人。少女不由得往角落缩了下,一双黑珍珠般的眼睛射出千道光芒。
“你是谁?”梅凌寒被这双眼射得一笑,不过十几岁的女孩子,稚气还未脱呢,竟让自己产生一种恐惧,不可思议。
少女仍然盯着她,见她严酷的表情倏忽变暖,一双眼睛扫描着她及车内,没有一点遗漏。如果她见过最锋利的武器,这双眼睛比那武器更凌厉。
梅凌寒定定神,又道:“你从高昌来的吗,护送你的人都被杀了。你能告诉我,这些人为什么要追杀你?”
少女咬着唇角,摇摇头。
高昌王的宝物在哪儿?不远千里送信入京,必然是珍贵无比的宝贝,怎得遍寻不见?这少女又是什么身份?遇见如此凶残的杀戮,一点该有的惊恐都没有?
梅凌寒打量她,道:“姑娘不用怕,我是宋朝捕快,高昌王信上委托我们照顾你。请告诉我,货物在哪儿?”
说着话,她已经仔细巡视马车一遍。
少女无动于衷,低头不语。梅凌寒甚感无奈,突然想起这番女可能听不懂汉话。只好举着腰牌道:“认得吗?”
终于,少女盯着这枚乌金打造的腰牌,点点头。
梅凌寒看看天,只得说道:“这里不能久留,你可愿意跟我走?”
少女又打量她几眼。
梅凌寒眺望周围,皱眉说:“你无需选择,若不想被人追究,就跟我离开此地。”
见少女冻得抱紧双臂,她解开自己的黑袍递过去:“两个时辰才寻得镇子,我们尽快赶路。”言罢,手执佩环,扬鞭纵马,马儿嘶鸣一声,拉着马车朝北而行。
路面积雪很深,马车无法行走。梅凌寒只好对车内少女说道:“这样走天黑也到不了镇上,不想冻死的话,便轻装上路。”
少女咳嗽起来,待梅凌寒掀开帘子方应道:“我听大人的便是。”
“你会说汉话?”走了半天路,本以为少女不懂汉语,原来是懂得的。第一次听她说话,声如莺啼,令人心神欲醉。不免惊奇。
梅凌寒解下马儿脖子上的车套子,将车架上放置的马鞍架在它背上,这才拍着马儿笑道:“马儿,你是匹千载难逢的良驹,你的主人怎舍得当作拉车的牲畜?”
少女站在她身侧不语,忽听她问道:“姑娘叫什么?”
少女微微一愕,低头思虑。
梅凌寒拉好披在她肩上的袍子,问道:“会骑马吗?”
少女点点头,便要上马,谁知自己未动,身子已被托起,梅凌寒揽过她的腰身,纵身上马。
少女微微叫唤一声,梅凌寒已经在她身后。她身子僵硬了一下,也没抗拒。梅凌寒策马扬鞭。马儿卸下负担,顿觉轻快无比,纵身跃出一丈有余,踏雪而去。
太阳一闪便没了影踪,风雪肆虐,格外寒冷。岳河镇仿佛湮没在大雪中,若非露出屋宇斑驳一角,根本不知这是人间。
镇上店铺稀罕,走了好远,才见一块招子写着‘十里香’。
酒家大门紧闭,寂静得很。这,挂着招牌不做买卖?
梅凌寒觉得怪异,牵着缰绳来到门前敲动门环。
敲了好半天,门才开,一个妇人探头出来:“没房了,别处去吧。”待要闭门,却关不动,梅凌寒伸手挡住:“天寒地冻,借贵地打个尖。”
妇人这才看清来人是官家打扮,急忙换了一副笑脸:“民妇不知大人驾到,罪过罪过!”态度相当恭敬。梅凌寒倒是司空见惯,接着少女下马,进了屋子。
走进铺子才见有三两客人,见她这身打扮,便窃窃私语。普通捕快的衣服是藏青色,这身红衣黑帽的打扮表明了梅凌寒并非官衙之人,而是有品级的官员,行捕快之职。
一般捕快无论级别多高,都不入官级,地位相当卑贱,三代之内皆不能考取功名,在世人眼里甚至不如一个穷酸秀才的地位高。不过梅凌寒是个例外,她官阶五品,就职于监察司,在官阶上比她父亲高多了。
换句话说,她是行捕快之职的朝廷官员,她父亲只是个查案的捕快。
她不介意他人的注视,慢慢喝着热茶,一边吩咐道:“店家将上等的菜肴上来,再煮点姜茶。”指尖捏着一锭银子放置桌上。
少女抬目望她一眼,又低头凝思。
老板娘小心的拿过银子,笑嘻嘻的走了。伙计已经捧来烫好的酒,“大人慢用,菜肴就来。”
梅凌寒摆摆手,拿起酒壶给少女倒了半杯:“天气寒冷,热酒暖身。”
少女轻轻咳嗽,低声道:“我不饮酒。”
梅凌寒点点头,道:“咳症因风寒而起,你体内寒气郁结,少饮可驱寒,就饮半杯即可。再喝点姜茶,明日便好些。”
少女也不答话,只是看着她,叫梅凌寒无奈,笑道:“我真要以为你听不懂我说话。其实你不用怕我。因公务缠身,这身官服我来不及换下呢,并非有意吓人。”
少女仰了下头,“汉人大官很凶恶。”冷不丁这句,叫梅凌寒差点呛住。
“你在异域,见过非常凶恶的大官?”
少女点点头,又陷入沉思,好半天才说道:“汉人帮着西凉人攻打回纥,抓走我们族人,回纥人已经退到很偏远的地方,西凉人还在赶尽杀绝。”
她的声音很低,低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不过梅凌寒已经听清她说得什么,道:“两国关系紧张,那高昌王送宝物给谁?你一个女孩儿怎么渗入其中?”
少女睁大双目,看着她说道:“因为战争才进贡的。”
我是谁,我就是贡品而已。
这句话她没说出口,当她看到梅凌寒困惑的探究自己,便拿起碗筷吃饭,不再说话。
不管你遇到什么,一定要将贡品送入京师。不必问,不必察,待回到京师,爹爹便告诉你缘故。
这是父亲叮嘱她的话。
梅凌寒不知道贡品是什么,她详细搜查了镖队,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东西。很快她意识到,所谓的贡品就在少女的身上。
这一连串的事件绝非偶然,似乎还有别的势力染指高昌王进贡的事,难道是西凉人?这几年来,高昌迫于西夏势力,已经退到偏远区域苟且偷安,早已不来朝贡宋朝。既然爹爹命她保护这笔贡品,就说明高昌王送来的绝非凡品,应是关系两国政局的宝物。如此,神秘杀手便是那高昌王的对手,阻止其与宋室结盟。可爹爹为何瞒着她呢?
“我叫阿依努尔,汉话叫明月光,嗯,你可以叫我——月魂。”少女在她凝神之时,樱唇轻启,说出一个美丽的名字。并没有任何犹豫,很平常不过的声音。
“月魂?”梅凌寒心神一凛,这个名字和江湖传言中的杀手‘殳月魂’只差一个字,难道是巧合?
她盯着少女,脸部紧绷,身边的剑似乎受到召唤,发出微微的吟声。
风在呼号,雪在狂舞,屋子里散淡的气氛都被她全身散发出的杀气淹没,死一般的寂静。
其余客人连大气都不敢出,捧着饭碗哆嗦得厉害。
终于,梅凌寒意识到自己过分紧张了,眼前的少女一脸无辜的看着她,似乎被她浓重的杀气震慑心魂,吃到嘴巴里的饭鼓起一个圆,忘了嚼动。
梅凌寒难得一笑,待要说话,门外一阵狂风涌入,进来一个壮汉。
他站在场中一阵心寒,第一反应就是逃。那个红衣捕快虽在一丈之外,可是一对眼神罩定了自己,连他毛孔的颤动,呼气的强弱,都不能瞒过她,壮汉有种赤裸裸的难受感觉。但是他不是一般人,而是纵横两河一带的恶首戴豹,当即怒吼一声,运集全身动力,宛如驰雷掣电般向梅凌寒冲击。
以命搏命。他要赌一把。
他的刀是精钢打制,长度有六尺,比平常的刀要长一倍,不仅不笨重,反而与人一种凌厉霸气的杀伤感。眨眼间,有力和稳定的脚步使他迫近对手几尺处。
有人惊叫起来。
梅凌寒凝坐不动,还夹了口菜。直到少女发出一阵惊呼。
戴豹暴雷一声大喝,长砍刀向梅凌寒当头劈下,声势如洪。眼看血肉飞溅。梅凌寒动了,一动,她已来到戴豹的左侧,长刀劈空,他眼前一花,失去对手影踪,刚要变招,砍刀纹风不动,原来刀刃被梅凌寒抓住。
她的手修长优美,紧紧的抓捏着杀气腾腾的长刀,当然,她的手戴着一副金缠甲,刀剑不入。
戴豹大惊失色,便要反抗,一股大力从刀身传来,有如触电,胸口如遭重击,支撑不住,一步一步退去:“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步步紧逼?”
梅凌寒喝道:“戴豹,你无恶不作,欠下十几条人命,我追捕你多日,今日便将你绳之以法!”
原来这戴豹犯下数起重罪,本已归案,谁知今秋戴豹竟然杀死数名衙役,逃出天牢。当今太后大寿即至,大理寺唯恐凶徒兴风作浪,请求北凉王出手缉拿凶徒。梅凌寒就是追缉戴豹而来,先前已经缉获,又被他逃脱,往深山隐秘处躲藏。梅凌寒追至古道,这才巧遇石冲镖队被袭击一幕。
梅凌寒挥剑劈在戴豹刀身,震得他仓皇弃刀,连连后退。
梅凌寒朗声道:“戴豹,你逃得好快,累我奔波数日,真没想你今日自投罗网了!”长剑一指,点在戴豹的眉心。
戴豹怒目相向:“若非中了贼人之计,区区一个女子,能抓住大爷?”
梅凌寒与这戴豹数次交手,深知他并没有正常发挥实力,见他如是说,奇道:“你不是贼么,还有哪儿的贼?”
戴豹瞪着环眼说道:“女侠英勇,我落入你手也算栽了。不过那天羲帮可不是好惹的,你杀了他们的人,等着瞧吧!”
一日之内,听到两次警告,都与天羲帮有关。可她常在黑白两道走动,从没听说过这个天羲帮。到底是个什么组织?
梅凌寒抖出一根银丝,将戴豹两只拇指和两只小指分别绑住,“跟我去衙门归案。”
戴豹扭曲身子,竟然使不出半点气力,心里骇然,嘴上仍然硬朗:“女侠惹了大祸,不知自保,还与我这下作之人纠缠,呵,快将我送去衙门得了,天羲帮的人必不放过你!我戴豹可不想陪葬。。。。。。”
“说得如此厉害,我倒要看看那天羲帮是何货色?”梅凌寒冷冷一笑,转头对少女道:“跟紧我。”
月魂闪着灵动的眼睛,点一点头。
这番打斗早已吓坏店主,已经请来衙门捕快。那些捕快本是凶神恶煞般冲进酒家,一见梅凌寒这身打扮,吃惊非小,立即磕头见礼。
“这厮便是六省通缉的恶徒戴豹,将其收押,好生看管。”
捕快头儿哪敢怠慢,应道:“大人神勇!小人这就上报县太爷,严密看管凶犯。”
“不宜耽搁,大理寺已经下发文书。”梅凌寒将一纸文书递给捕头,“ 上报你们知县大人,不必上送,就地处决。”她不苟言笑,踏着方步离去。
月魂注意到她走路的样子非常潇洒,没有女子的婉约,又不像汉人男子那般张扬,应该用‘英姿隽秀’形容的妙。
有人盯着你的脚看,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
梅凌寒确定自己的靴子没破,才笑道:“这是官靴,是不是没看过?”
月魂咬唇道:“我的脚好冷。”
梅凌寒见她站在雪地里,寒风旋开长裙,露出一双精致的脚,晶莹圆润,毫无瑕疵的十个脚趾,都用豆蔻上了色,偏偏又没涂满,留着空白残缺的感觉,却意外的让她的美丽的双足有了山水国画里专门留白的感觉。怔了怔,她不禁惊讶:“没穿鞋子?”
月魂低声道:“嗯。”
梅凌寒虽有千万疑虑,见她如此态度估摸也问不出所以来。举目一看,道:“前方有家鞋铺,过去看看。”
她没有姐妹,与兄长也是聚少离多,突然和这个陌生又怪异的番邦少女相处,还真不习惯。
月魂跟在她身后,对旁人的窃窃私语并不在意,一双赤足轻盈踩踏很快就靠近梅凌寒。
一见官家光临,鞋铺老板立即讨好道:“敢问大人需要哪种靴子?”
梅凌寒随意看了鞋架,道:“雪地行走,自然要皮面底厚的棉靴了。”
“是,大人需要哪种款式?”老板急忙拿出最时髦的鞋样,又盯着月魂看,“也请这位小姐挑选几样。”
月魂似乎来了兴趣,左看看,右挑挑,十分好奇的打量着各种式样。就像第一次见到似的惊奇。
梅凌寒更觉奇怪,世间女子不懂女工的有之,不会连鞋子也没见过吧?番女不用穿鞋?
梅凌寒看她只挑了双单薄的布靴,便道:“雪地行走,还是防水的棉靴子好。”为她选了双款式新颖的棉靴,“还有好长的路,穿上吧。”
月魂皱一下眉,可见此人面孔严肃,也没反驳,依言套上棉靴。“这双鞋也要。”声音低低的,有点孩子气。
梅凌寒只想尽快赶路,便付了银子,“喜欢就好。”
第一次买鞋子,为一个陌生少女。梅凌寒在北凉王府长大,当然不用考虑吃穿用度之事,外出办公也不会琢磨这些。今日遇到,她觉得有些怪怪的。
她没留意到,月魂趁她付钱的时候,悄悄换掉了棉靴,穿上那双单薄的布鞋。好在她的裙衣盖过脚面,梅凌寒并不会发现。
为什么不穿鞋?这个疑惑,梅凌寒直到亲眼看到烈火洞内的一幕才知道真相。
梅凌寒吹了声口哨,一匹大黑马纵蹄奔来,在主人面前停住。
月魂好奇的看着她附在马耳边说着什么。那匹黑马仰脖子喷了口热气,掉头奔去。
梅凌寒这才牵过紫鬃马,笑道:“你的马儿叫什么?”
你怎知是我的马儿?月魂纳闷了片刻,道:“紫焰。”
“紫焰是匹好马,我的惊雷比不过它。”梅凌寒微微一笑,一把抱起月魂送上马背,“我的马儿回去送信,我们共乘一骑。”
“紫焰从小跟着我,这次来宋朝,它便跟着来了。”月魂温柔的抚摸马脖子的鬃毛,轻声低语。马儿似乎受到感召,配合着主人的情绪,扬了扬马头,哼哧哼哧喷着热气。
“它撒娇了。”梅凌寒一笑,拥住月魂道,“前日伏击镖队的人很不简单,他们的组织不会罢休。安全起见,我们不能走官道。原先的路线不能用了,可愿意跟我走一条捷径?”
“嗯。”月魂被她拥住,有些不自在,努力往前靠。
“你身子好烫,”梅凌寒犹如抱着一团火,甚感惊奇,“是不是发烧了?”探手抚摸她的额头,左手把住她脉搏,更是怪异:“脉息稳健活力,体火旺盛澎湃,这是怎么回事?”
“内烧罢了。”月魂捂住嘴巴咳嗽起来:“大人放下我吧,免得受我感染。”
梅凌寒笑道,“不穿鞋子的后果领教了?还是先找个大夫看看。”她很好奇,番人有不穿鞋子的习俗吗?
马儿走得急,月魂也没说话。
空气中有一股窒人的酷闷,在这严寒季节实属罕事。
突然,一溜血珠子划过眼前,梅凌寒急忙勒住马儿,抱着月魂拍马而起,落在丈外。
突然涌现的杀手呈一字排开,拦住去路。
“朝廷捕快?”为首一铜色面皮的老翁走出来,冷哼一声。
“既知,何必阻拦?”梅凌寒放下月魂,走到场子里,扫视这群意料之中的刺客。
铜色翁冷喝:“与天羲帮作对的后果,就是上天入地也没处躲藏。看捕快大人也是个机敏的女子,怎的糊里糊涂的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什么天羲帮?一帮乌合之众罢了。敢与朝廷作对,胆量不小!”梅凌寒冷喝一声,剑指老翁。谁知铜色翁哈哈大笑,长喝:“你这女子实在可笑,不在家里待着,竟敢染指天羲帮的货?!”
梅凌寒心里一动,便道:“老先生真会说笑。镖队除了这位小姑娘,并无他人活着。老翁莫不是找错地方了。”
铜色翁紧盯着一旁的月魂:“是她吗?”
只见身后走出一黑衣人:“不错,就是她。”
铜色翁点点头,喝道:“小小捕快,竟敢杀我天羲帮的人,今日断不会饶你!”喊声未了,突听‘啪’的一响,一团雾从地面急升,铜色翁暴睁双目,千钧一发中喝斥如旱地焦雷,右手猛地挺出一只钩,随着他的来势缠住梅凌寒的长剑,寒芒闪烁。
梅凌寒身形微挫后闪,右臂振作,‘银剑弯月’宛如天外陨星,当的一声震开铜色翁右手铁钩,且又在同一时间,一条银丝已经绕上老翁的左腕。老翁吃惊,连连打着踉跄,他努力挣脱银丝缠绕,无奈这银丝乃精铁所制,越挣越紧,鲜血淋漓而下,泉水一般从手腕处外溢。
“再不束手就擒,你的手就废了!”梅凌寒星瞳骤冷,便似一道穿射不已的冷电,看得人胆寒心颤。
铜色翁双目怒视她:“与天羲帮为敌,任你武功再好,离死不远了!”
梅凌寒冷视他:“说,天羲帮究竟是什么组织?为何劫持高昌王的贡品?”缓一句,再问:“贡品是什么?”
铜色翁阴阴一笑,不答。
“老翁也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就这样死了是否不值得?”梅凌寒放松银丝,尽量平淡的问:“告诉我真相,我可以不追究。否则,你只有进衙门受审了。”
“善镜堂吗?从来都是有去无回的鬼门关!”老翁大笑,“姑娘不愧是梅君修的女儿,果然不择手段!”
梅凌寒一惊:“你怎知我的身份?”
老翁须发怒张,哼道:“角阙门君子梅,谁人不知?我们最大的障碍便是善镜堂!”
梅凌寒一头雾水:“天羲帮到底是什么组织?!”手上用力,银丝已经陷入老翁的筋骨里,剑尖抵在老翁的咽喉,“既然知道我的来路,就该知道‘先杀后奏’是我的职权!”
“你以为本尊怕死?”老翁怒喝。
梅凌寒淡淡的道:“死与说之间,你只能选择一样。”
铜色翁下意识的看了月魂一眼,重重吐气:“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朝廷捕快,带着贡品能走到京师?”
“什么?”梅凌寒背脊一寒。
老翁睁大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珠,粗浊地喘气,手中的铁钩呆滞着垂下,突然涌现的惊恐和惧怕叫梅凌寒非常不解:“你,这是何故?”她撤了银丝,陡见老翁仰面倒在雪地里,死得无话可说。
梅凌寒沉重的皱着眉,摇头叹息:“到底,你们在怕什么?”
忽然,断壁处走出一个俊逸的青年,白绸长衫,风度翩翩。
“梅姑娘。”他站在月魂身边,笑着拱手。
梅凌寒微惊,此人轻功甚好,竟然在她不知觉之时来到。她冷目流视,立刻腾身而起,拔空四丈,人已经落在月魂身边,那身法轻灵,动作优雅宛似流烟飞逝。发出一阵冷笑:“兄台也是天羲帮的人?”
“非也。”青年摇摇头,见梅凌寒来势凶厉,退开几步才说道:“梅姑娘且慢。”
梅凌寒喝道:“你又是谁?”
“在下叶轻秋,善镜堂副堂主。”青年笑着。
“胡扯!”梅凌寒冷哼一声,剑锋割过青年的衣袍,“善镜堂副堂主是谁,我会不知道?你真会说笑!”
青年十分坦然,只是稍稍避开她的剑锋,叹道:“前任丘副堂主已经殉职,在下接手他的职位。此来是受梅堂主之命,来接应梅姑娘。”
他举起一块腰牌,上面刻着‘善’字。
梅凌寒又惊又疑:“叶轻秋?”
她急于知道京师发生了什么事,丘成是因何殉职。不过叶轻秋忽然说起更重要的事情来:“贡品之事危急,在下是来接应梅姑娘的。请随轻秋别处叙谈。”
梅凌寒盯着他:“叶大人,此事过于凑巧了吧。”
“姑娘不信轻秋?”叶轻秋叹了口气,道,“其实贡品之事王爷早已知晓,堂主也将具体事实告知轻秋,这便安排轻秋来此接应。”他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看来我还是来迟一步,令姑娘惹了麻烦。”
梅凌寒审视此人,疑虑重重,又不得不信他的话。忽感到衣袖被人拉住,回头,那张美丽的面孔露出了一些惊惶,便道:“别怕,跟着我。”
她急于知道这一切的真相,便带着月魂跟着叶轻秋来到一辆马车前。
“前面有驿站,我们也好停歇片刻。”
“可是。。。”月魂摇头道,“驿站不能去,西夏人已经追来了。”
梅凌寒讶道:“西夏人?”
“他们一直在追我。”月魂平淡的脸色显出些惊慌。
“正好如此。”梅凌寒一把拥着她跃上马鞍,侧过头朝叶轻秋道:“叶副堂主,先走一步,驿站见!”
叶轻秋微微拱手:“稍后即来。”
驿站本是供传递文书的递夫换马或是落脚休息的驿馆。到了大宋朝,传递文书由专门机构‘递铺’来完成。驿站的职能变成专供过往官员投宿的馆舍。一般捕快是没法在此地投宿,因梅凌寒官居五品,守吏一见官牌,立刻安排食宿等事。
夜色浓厚,一轮若隐若现的弦月发出惨淡的白光,在白雪皑皑的大地上添上一层光晕。
守吏安排酒食上来,梅凌寒浅浅喝了杯水酒,审视着面前的少女:“大宋西夏交恶以来,回纥惧怕西夏,早与大宋断交,今日西夏强盛当初,高昌王何必暗通大宋朝,给西夏以口实?”
月魂腹中饥饿,正慢慢地吞着一只馒头,头也不抬:“这些事,我不知。”
“不知?那怎么来了宋国?”梅凌寒见她很安静的吃着,便不忍心责难,温和了语气:“你是高昌王什么人?”
“我没见过大王。是阿母吩咐我来宋国。”她仰着脸,月光虽然黯淡,却透过窗纸映照在她美丽的脸庞上,如一朵迷人的雪莲正在绽开。
“阿母?”梅凌寒还待问,却见她望着桌上的肉汤,微微吐了下舌头。梅凌寒只得叹气,将一碗汤推到她面前,“喝吧,羊肉汤暖身。”
月魂看汤上面漂浮着一层油沫子,撒满了芫荽,便捧着吹了起来。
“羊肉汤保暖,多喝点。”梅凌寒的眼睛一直没离开她,却看不出任何伪装。
高昌王送贡品入京,想与大宋缔结盟约。天羲帮半道劫持高昌王的贡品,是否说明天羲帮想阻止大宋和高昌结盟?父亲先派她来照顾石冲押送的贡品,再让叶轻秋来帮忙,是否说明父亲对高昌王贡品一事早有算计?更说明了一点,父亲是知道天羲帮的存在,却为何要瞒着她呢?
这件劫案似乎隐藏着一个阴谋,关乎江山社稷。天羲帮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江湖组织,竟敢染指朝廷之事,若非居心叵测之徒,就是被阴谋者收买的贼子。
“你真的是宋国的大官?”冷不丁,月魂怔怔地盯着她看,那双墨染的眸子浩瀚如海,远如星辰。这是一双美丽的,令人惊奇的眼睛。梅凌寒发出第二次惊叹。她也是漂亮的女子,更见过不少当世绝色,却从来没有过这种震惊。居然找不出什么准确的词语来描述这双眼睛之美。
而这双眼睛却在她惊羡之时闪出一道彩虹,“梅大人可以告诉我么?”
“我只是一介捕快。”梅凌寒不想浪费时间,问道:“回纥人仇视大宋官员,月魂姑娘也不例外吧?为何又愿意来宋国为质子?而且,若是被西夏人抓去,以夏王豪固的作风,一定首先灭了回纥部落。月魂姑娘再是天真之人,也该听过一些嘱托告诫吧?”
月魂的眼睛烟波流转,低低地说道:“是的,若是被西夏人抓去,只能去那个归宿。”
嗯?什么归宿?梅凌寒刚想问个明白,却对上那双美丽的眼睛,立刻被其中的凄美动容。
“若是被抓,便自我了断。”月魂慢悠悠地说出这句话,又沉浸在食物的美味中。
梅凌寒皱皱眉头:“你怎知西夏人会来驿站?”她是一个谜,不谙世事的外表是否隐藏着一个惊天陷阱?
月魂却走到床边,盘膝而坐,闭起眼睛。梅凌寒不知她深浅,见她如此更是奇怪,“你这是做什么?”
她眼也不抬,轻启樱唇:“有人来了。”
风雪甚急,来人掀开斗篷,正是叶轻秋。
他看到月魂盘膝而坐,宛若入定,也觉得纳闷:“梅姑娘,这位姑娘怎么回事?”
梅凌寒却单刀直入:“副堂主可以告知我真相吧?”
叶轻秋见她脸色不善,便道:“姑娘莫怪,堂主这样做也是情非得已。事情起因是这样:回纥受困西夏多年,新即位的高昌王烈加欲与大宋结盟,共同反抗西夏。为表诚意,才有贡品入京一事。圣上还在犹豫,为避免事情泄露,密令善镜堂负责此事。谁知十日之前,当年出使西域的礼部苏安堂大人突然暴毙,引起京都非议,说是苏大人被天羲帮所杀。。。”
“叶兄可知这天羲帮是何来路?”梅凌寒打断。
“天羲帮是近几年发展起来的一股江湖暗势力,这股势力早在善镜堂的观察之内,可惜天羲帮成员都很神秘,追查了几年只得到一点皮毛,根本无法掌握这个组织的详细情况。这次苏大人之死让圣上震怒,北凉王便命善镜堂限期处理此案,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这位苏大人如此重要?天羲帮为何杀害?”
“苏大人与高昌王烈加是挚友,这次缔结盟约之事乃苏大人从中牵线。苏大人之死绝非偶然,乃叵测之人阻碍而为。所以说天羲帮无孔不入,甚至已经渗透进朝廷大员之内。这才是堂主最担心的事。”说着,叶轻秋打量起月魂来,“梅姑娘可知这位小姑娘的来历?”
梅凌寒也看着月魂,淡淡地说道:“愿闻其详。”
叶轻秋笑道:“姑娘智慧之人,已经猜得一二了。”
梅凌寒走近月魂,将一条披风披在她身上,继而说道:“她,就是所谓的贡品?”
不错!
冷冷的两个字犹如冰锥钉在耳膜,驿馆的门被掀开,一片飞针如雨。
梅凌寒一把抱起月魂弹身避开,雨针钉在身后的墙壁上,彷如一大朵白花。叶轻秋功力也不俗,袍袖挥动,形成一道屏障,将无数飞针弹落在地。
“梅凌寒大人吗?”来者白白净净,戴着一顶儒帽,身材富态,大腹便便,哪有半点杀手的影子,倒像是做生意的商人。
“放下我,大人。”月魂已经醒转,不安的脸色却又淡然,“是冲我来的。”
梅凌寒见她脸色发白,身子虚弱,便道:“你说得不错,驿站已经被他们包围了。袭击我们的人不少于十个,不过,并不足惧。”
“那,大人已知道,这里来错了。”月魂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梅凌寒笑了一笑:“错还是不错,只看结果。得到我要的结果,就是对的。”
话音未毕,她放下月魂,朝商人道:“这里不是银庄也非店铺,你这商贩却敢擅闯驿站?”
商人嘿嘿一笑:“到底是当官的,到哪儿都是一副颐指气使的脾气嘛!”捋着一撮胡子,“梅姑娘大人,死到临头了还摆啥官架子?”
“哦,好有自信的商人!我提醒你,刺杀朝廷命官可是抄家灭祖的重罪,三思而行!”梅凌寒冷眼扫视着围拢过来的杀手。
“什么朝廷命官?不过是挂着虚名的捕快而已,充什么脸面?”
商人猛地把双掌往后一挫,右足尖点踢梅凌寒心窝,这一极厉害的杀招令人心惊胆颤。梅凌寒倏地一个转身,用‘朝天上香’的姿势,身形拔出地面,跃过商人头顶,避开这记毒招。商人宽大的袖沿卷起半尺劲风,直向梅凌寒卷起,他这种‘卷衣为刃’的功夫不禁令梅凌寒暗自惊心,但她知道,这种以内家真力贯注的衣袖不亚于剑刃口,若是被它沾上,她这双手就别要了。惊恐之下,她自袖中发出暗器,就是那几枚金叶子,锋利不亚于刀刃,冷叱:“大商人,不必为了区区在下动用牛刀吧!”双袖向外一卷,一片叮咛之声,商人急忙避开正面,可是距离太近,右腹下却一阵剧痛。那庞大的身子一阵疾抖,眼看就要翻下地来。他一个鱼跃,庞大的身躯变得灵活无比,腾空跃了出去。
“想逃?”梅凌寒一个箭步挡在他前面,长剑斜斜的穿过商人的帽子,压在他的脖颈,“刚刚大言不惭,又做起缩头乌龟了。”
商人惊叫:“没想到梅大人技不如人,暗器伤人!”
“大商人息怒,我是抓人的捕快,没工夫跟你比武。”梅凌寒沉声道,“来此贵干?大商人现在说,还是到衙门说?”
商人发髻散落满脸,细细的眼珠闪着惊慌,脸部抽搐:“梅大人饶命,饶命!”
“说,别浪费时间。”梅凌寒再无耐心绕圈子。
另外几个杀手已经被叶轻秋制服。立即吩咐守吏看押,来到梅凌寒身边,低声道:“天羲帮的人,留着活口。”至今,善镜堂对于天羲帮还是一无所知,因为所抓的嫌疑人无一活口,除了被杀就是自杀。
“梅大人精明强干,什么事能瞒得过您呢。”商人肥胖的脸上汗珠抖落,接着说道,“小人只是个小人物,也是给上面打探消息的,见梅大人不过女流,便大着胆子来此。。。。是想,想抢个功劳。。。”
“给西夏人做事?”
“不,不是的,”商人两手只摇,言道,“我是长安分舵的人,是给,给主人效力的。”
“长安分舵?舵主是谁?”
剑气刺激商人的眼珠,哪敢怠慢,支支吾吾的说道:“徐,重,楼。”很艰难的说出这个名字,商人的脸色已经纸白。
“这个徐舵主在江湖上是否也查无此人?”也不待有人回答,梅凌寒收回了长剑,在众人的惊讶中,走了出去。果然,就在叶轻秋惊愕的注视下,商人突然扣着自己的脖子,双眼倒翻,生生掐死了自己。接着,也发生了古道上集体自杀的一幕。
“这是怎么回事?叶兄可以告知一二吧。”梅凌寒抱剑而立,对于叶轻秋的态度不以为然。
“天羲帮行事诡异神秘。这几年来我们费尽力量也得不到任何消息,据说天羲帮有一套制约帮众的可怕手段,没人敢泄露帮会的秘密。直到今日我方知,原来他们是这样疯狂,简直入魔。”
梅凌寒却看向动也不动的月魂,凝思不语。
叶轻秋吩咐守吏处置尸体,才对发呆的月魂说道:“姑娘看到了,这趟京城之行凶多吉少。我想,西夏人绝不会为了阻碍宋朝与回纥交好才如此处心积虑,大动干戈吧?再者,你一个弱小女子,身无长物,即便到了京城又能改变什么?为何引起他们步步紧逼?”
月魂眨了下眼,似乎听不懂叶轻秋在说什么,轻轻地摇了摇头,又闭上眼睛。
“你?”叶轻秋纳闷无比,“你若隐瞒,不到京师,我们都得完蛋!”
月魂根本无视,径直走向梅凌寒,“带我离开,我不要在这里。”
梅凌寒看着她,有一阵子静默,直到那双瑰丽无比的眼眸透出丝丝缕缕的色彩,幽幽一笑,道:“好,我带你入京。”这句话很平淡,在月魂听来,却是一句千诺。
她笑了,这一笑让弥漫在空气中的冰冷杀气,腌脏的血腥淡去。
叶轻秋不解道:“此去京城尚有千里,贸然而行,岂不是自寻死路?梅姑娘,恕我直言,就算善镜堂全部人马都前来保护,我们也走不到京城!”
“为了区区一个女子,西夏人,天羲帮如此大手笔?”梅凌寒冷冷的看他,“叶兄,你当我是傻子吧?究竟有什么秘密?”
叶轻秋勉强一笑:“本想到了京城,由堂主亲自说明事实真相。看前途甚是惊险,就由轻秋告知姑娘也罢。”他这样说,却是盯着月魂,一步一步走近,充满探究的眼睛锐利如剑。“虽然贡品就是月魂姑娘,不过贡品却不是姑娘本身,而是——”他的逼近显然令月魂害怕,一步步退到梅凌寒身后,拉着她的袖子不敢松。
梅凌寒不满面前男子的阴冷,皱眉道:“又是什么?”
叶轻秋看她将月魂护在身后,长剑前倾,似乎阻止他的靠前。笑了笑,他恢复常态道:“其实苏常安大人之死与贡品有关。因为高昌王进贡的宝物是一本记载着改天换地之术的奇书。”
书?梅凌寒失声。
“不错,这本书是上古天书,据说谁得此书便可得天下。”
梅凌寒笑哼:“靠一本书就得天下,还要军队干什么?这个谣言未免太可笑!”
“可笑与否,就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书了。”叶轻秋并没有笑,审视着月魂,“似乎,天羲帮的人并不认为这件事可笑,西夏人甚至不惜代价的要得到它。”
梅凌寒回想起两日来的奇闻奇遇,不得不思虑这件事的可疑之处。
月魂咬着发白的唇角,盯着自己的足尖看了半天,直到一双精致的官靴出现在视线内。
“我不逼你说什么,可我很想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
梅凌寒一抬眼,对上那双毫无掩饰的恐慌与不安,还有怀疑的眼睛,余下的话便没有出口。
“你是保护我的人,别逼我。我不能连累阿母。”这双美丽的眼浮出泪花,却无比坚持。
梅凌寒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也不会轻易的被人左右,她有自己的行事风格,就是效率最大化。为了达到最好的结果,采取的手段时常游离于律法之外。现在,她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也不知道身边的‘贡品’是什么,更不知晓真相到底是什么,更严重的是,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失去方向感。这是她现在的唯一感觉。
叶轻秋不是一个值得她信任的人,他所说得话漏洞百出。她有理由相信,他是假冒的。
如果真相如他所说,父亲绝不会瞒着她。而父亲瞒着她的唯一理由只可能是保护她,不希望她过早的接触真相。如果这个真相具有改朝换代的能量,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再动作,声音平静柔和:“别退了,后面没有路。”
果然,纤细的背部碰到了冰冷的墙壁。她的身子僵了下,已被梅凌寒拉到身畔,听到她说,“我带你走。”
“梅。。。姑娘,叶某认为此举不妥。”叶轻秋在发汗。
“怎么不妥?”
“月魂姑娘身份特殊,关系到两国邦交,更关系到宋夏战局。堂主命叶某前来接应姑娘,就是带贡品入京,姑娘绝不能逞一时英勇,坏了大事!”
“你是说,我爹的意思是让我们抢了月魂姑娘的贡品,再丢弃她,让天羲帮的人继续以为贡品还在月魂身上,到处追杀她,然后我们可以避人耳目返回京城。”
梅凌寒在笑,很冷的笑容。
叶轻秋愕了下,沉沉的说道:“大局为重。姑娘何必为了一个番女连累善镜堂?”
梅凌寒冷笑:“不错,带着她就是引火上身,自寻死路。不过叶兄当真以为天羲帮的人都是傻瓜么?我们夺了贡品逃了,他们就会善罢甘休?当然了,叶兄是个聪明人,绝不会建议这种低级策略,这么做的理由应该是试探我吧。”
叶轻秋苦笑:“我哪敢试探姑娘,是姑娘试探在下罢了。”
“那么,叶兄究竟是谁呢?”
梅凌寒习惯的皱眉,月魂也好奇的收入眼底。这个人的一切都是那么吸引她呢。
叶轻秋无奈一笑:“事到如今,我就坦白吧。实际上,驿站除了这些杀手还有一个人。”
“哦,我倒想知道还有谁?”梅凌寒环目四顾。
叶轻秋沉声道:“这个人便是慧恩大师,请。”
慧恩大师?他不是云游四海去了,怎的在长安出现?又怎知我的到来?梅凌寒所有的疑惑都被激动代替。要知道慧恩大师并非一般人,而是她的舅父大人。
慧恩姓武,本是戍守边关的大将,战功显著,却因得罪权贵被罢黜,后心灰意冷出家为僧。梅凌寒小时候跟随舅父习武,可以说梅凌寒的武学底子还是出自少林,加上武将军征战沙场多年悟出的对敌经验,梅凌寒的武功具有大开大合的气势,绝非常人可比。所以说,梅凌寒后来在角阙门锻炼几年,只是更精进了自身武艺和一些制敌手段。
叶轻秋领着二人来到一处密室,便可见烛火辉煌的厅堂内有一位身穿皂白僧袍的和尚正盘膝修炼,此人清瘦矍铄,器宇轩昂。
梅凌寒确定和尚便是舅父,立即跪倒:“寒儿拜见舅父大人。”
和尚双眼一睁,目如火炬,哈哈大笑起来:“寒儿快起,我已经脱离红尘,这些规矩免了吧。”拉着她打量起来,哈哈笑道:“几年不见,寒儿长大许多啊。跟着你爹整天算计江湖天下,这武功可有荒废?”
听口气,他对梅君修非常不满。
梅凌寒只好笑道:“舅父叮咛在耳,寒儿不敢偷懒。不知舅父如何来此的?”
慧恩叹道:“既然寒儿问起,我就直说吧。我在此出现的确是等人,而这个人并非寒儿你呀。”见她拧眉思虑,接着说道,“寒儿智慧之人,这件事虽然扑朔迷离,也猜到几分了吧?”
“是那石冲?”梅凌寒想着说,“舅父已是方外之人,为何参与朝堂之事?”
“呸!谁管赵家的事?”慧恩哼哼道,“石冲镖头与我有点交情,几月前派人送信给我说他摊上一件天大的事,请我施予援手。还说了时间地点,我便来此等候。谁知,唉!我还是来迟一步。啊,叶郎是我的徒儿,也是你们善镜堂的人。”
梅凌寒哦了声,对叶轻秋抱拳道:“原来真是叶师兄。失敬。”
“不必多礼,”叶轻秋还礼,又笑道,“慧恩大师在此,姑娘无须怀疑轻秋了吧。”
梅凌寒道:“既然如此,舅父大人可以告知我真相?”她可不信舅父只是为了跟石冲一点交情,就管起江湖之事。当年舅父战功卓著却被奸臣诬陷下了天牢,幸亏有人力保才侥幸活命,而后落发为僧,归隐山林。十余年来也不见踪影,今日却操心起朝堂之事来,岂不怪哉?
慧恩朝梅凌寒点头,“寒儿果然心思机敏,悟性极高。也罢,我就告诉你真相。天羲帮为了一己之私勾结西夏人夺取高昌王敬献神宗皇帝的贡品,其目的便是颠覆宋室江山,辅佐新王登基。”
梅凌寒大惊:“究竟什么贡品,能颠覆大宋江山?”
慧恩浓眉竖起,一字一字的说:“贡品是一本奇书,据传为春秋管子所获,加以编著,曰《九府》。”
梅凌寒打断他:“舅父,据我所知,管子作《九府》乃是治理国家的经济策略,也谈不上有改天换地之能。”
“不错,管子著《九府》是为了振兴齐国而采取的经济手段,而比他更早的姜太公所作《九府圆法》已经很全面很具体的讲述了治理国家财政的策略。要说,管子《九府》根本谈不上神奇,但是令人奇怪的是,管子的《九府》出世之后不到半年便被齐王列为禁书,当即毁去。从此,此书失传。直到当朝王安石变法,采用的便是《九府》的奇谋异断。现在你知道为何原先支持变法的太后党和帝党突然一致反对王安石了吧,就是因为他们知道《九府》之术能颠覆赵氏江山,为计谋份子做嫁衣。哈哈哈,其实王安石哪来的奇书,只是他少年奇遇,偶得《九府》只言片语记载而已,居然取得空前的效果,可能人异士总有个孤芳自赏的臭毛病,树敌太多,终于没能实现抱负,郁郁而终!”
梅凌寒呆怔片刻,提出疑问:“这等消息当属绝密,舅父如何知晓?王丞相已经故去多年,又是何人关联起来?西夏回纥是藩国,他们对此又是如何知道?”
慧恩摇头叹息:“寒儿问题太多,叫舅父如何回答周全?况且,我们所知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叶轻秋接言道:“我来做些补充,有遗漏之处还请师父提醒。”
慧恩颔首道:“很好。天下奇闻虽难以置信,并非空穴来风。寒儿心思缜密,智慧超群,便能分辨真伪。”
当即示意叶轻秋叙述来龙去脉。
叶轻秋理了理头绪,说道:“师父虽然跳出三界不问尘事,但是关乎国家存亡,黎民安危的天下大事,师父自然不能熟视无睹,任由奸佞勾结外族侵占大宋国土。苏安堂大人遇害之前曾写信给师父,提及高昌王进贡之事,并且说明其中缘由。师父当即吩咐我暗查此事。这时,梅堂主又命姑娘赶去长安保护石冲镖队,我便暗中追随。虽然石镖头事先联络师父,没想到他提前进入长安,在古道遇袭。而师父并没有遇到梅姑娘,还是从我这里得知古道之事。为掩人耳目,师父便在驿站等候姑娘。”
叶轻秋简单说明经过,这才注视着安静温婉仿若玉雕般的月魂,“小姑娘也无须隐瞒了,关乎到你自身安危,还是将贡品交给我们保存较为安全。而且,如果姑娘愿意,可以跟我们一起进京面见皇帝。”
月魂眨了眨眼,如一滴墨汁洋溢在星湖,笑了。
梅凌寒感觉一只柔软的手滑入掌心里,继而捏住她长满厚茧的手掌。掌心炙热,居然被烫了一下,她下意识的就要抽手,下一刻却触到了颤栗。她转身去看她,凄容美丽的脸我见尤怜,对上她的迷离色,写着两个字:信任。
沉默的空气,各有疑窦。慧恩也在沉吟:“寒儿可有主意?”
“我倒有个想法。”梅凌寒牵着月魂的手,“兵分两路,我带月魂暗暗入京,叶师兄可打着善镜堂的旗号光明正大的进入京师。那辆重金打造的马车倒是个不错的道具。”
叶轻秋无法淡定了,“这,这何必冒险?”
“一两个爪牙便如此厉害,我们连天羲帮的一个分舵主还没遇上,不用说那个天羲帮的主人了。一起行动目标太大,分头行事才好。”
“这可行吗?”叶轻秋摇头。
“不知叶兄对自己过于自信了,还是对天羲帮的人并不在意?大家绑在一起,难道给天羲帮一网打尽?”言下之意,你的武功并不如我。
“也好。”慧恩若有所思,“就按寒儿的主意做吧。只是这位小姑娘身子虚弱,能否撑到京师?”
他一双炯炯发光的凶目瞧得月魂害怕起来,捏着梅凌寒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梅凌寒忙道:“身染寒流,吃几服药便好了。舅父莫要担心。”她一心离开,要得到最真实的真相,只有眼前这个少女能够解答。
既如此,慧恩和叶轻秋也不好再说,当晚便分别行事。
雪下得好大,雪影纷纷的大地,一切尘埃落入凡尘,即刻又被风雪化去痕迹。月魂倚靠在车厢里,透过车帘子去看那道紫色背影。修长清瘦的身材着一袭紫色棉袍,长长的黑发以一根红色缎带束于脑后,雪花飘落她身上,隐隐有光泽流动,如披上一层白光,随意转头间,那双冷静,清澈,看穿世情的眼过于淡漠,而秀挺的鼻梁下,唇如樱花水光闪烁。
她没穿官服,如此打扮便是为了掩人耳目,可一举一动还是改不了官味,语气周正:“姑娘,到了前方客栈,或有利害角色出场,把东西藏好。”
她对她的吩咐置若罔闻,居然笑了。当她皱起眉头,提起马鞭想说点什么,应该是告诫吧。却听到一声柔润低语,拂动心湖,“可是,我并没有什么东西可藏。”
她冷静的眼神第一次有点怒火,闪亮着火焰,“希望你知道,我们成了众矢之的,你不交代清楚,只会加剧危险。”连保护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又如何保护?
她的眼神与她对视,深黑的眼瞳泛出极浅的蓝。“我没骗你,也不会骗你。真的没有什么。”
梅凌寒不想再问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到了客栈。所谓客栈只是一个妇人开的酒铺,有个狂妄的名字‘仙人醉’。仙人喝醉的酒是什么酒,仙酒?月魂看到三三两两的客人抱着瑟缩的膀子摇摇晃晃的离开,酒气熏陶,并没有露出反感,她有点奇怪的端起了酒碗,只一口,便反胃得想吐。
梅凌寒一笑,声音极小,却足够她听见:“让人开怀畅饮的酒便是仙酒。”
月魂动了动唇,长长的睫毛一瞬,清雅出声:“你不喝酒?”
是的,从来,她只饮茶。
“酒,误事。”她的话很简单,也不愿意多说。
一阵风从屋外吹入,扬起丝丝缕缕,仿佛掬起了她的发,却穿过了她的身体。只是这阵风是带着酒气的香风,逼入骨髓的冷。
老板娘进来了,徐娘半老风姿卓越,在这偏僻的小镇,实属罕见。
她看着最里边的一张桌子,这桌客人没喝她的酒,当然,她注意的并非她的酒,而是这张桌子的客人。
“这酒不好么?”
她有着优雅纤细的脖颈,袖袍下的手白皙如玉,顾盼流飞的双眸,勾人魂魄。
月魂很纳闷,除了她们,还有两桌客人,为何老板娘只关心她们的酒好喝与否。
她看着梅凌寒,见她慢慢挑了根菜叶放入嘴里,慢慢地品尝着,眼不抬,声音却飘出来:“酒不是不好,肉不是不好。可惜多了些不该多的东西。。。怎么喝?”
不轻不重的声音冷然如冰!
原来酒和肉都被下了毒药,这家客栈又是一个她们京城之行的绊脚石。
“原来下了药啦,那你怎么还吃?”老板娘猩红的嘴巴分裂,露出惨白的牙齿来,闪着寒光。她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她面对的人是监察司第一捕快梅凌寒。
“因为你身上有我要的解药。”她放下了筷子。
老板娘笑了,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梅姑娘好好笑,真的好笑极了。不错,解药在我身上,只要你交出我们要的东西,立刻奉上。”
突然,她的笑容顿失,留在脸上的眼泪倒成了真的。如果她见过世上速度最快的东西,一定以为是豹子,可现在她相信速度最快的并不是豹子,是她。她的话没说完,已经意识到对方要出手,可她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这个姓梅的女子控制住。武器是桌子上的筷子,点在她的咽喉一公分处,压迫得她呼吸困难。
“之所以吃下有毒的菜,是因为我有把握,在毒发之前拿到解药。”
她那黑色的双瞳中透明的看不到一点情绪,却融进了万载的清秋,不屑于人间沧桑,冷眼旁观天下万物。月魂饶有兴趣的看着,还喝了口茶。
老板娘冷笑一声,不予理睬。
“天羲帮的人不惧生死,如果我多问一句,你立刻便会了断自己。”梅凌寒摇了摇头,慢慢移开了筷子,“但是,你的家人又能置身事外?”她是看着从厨房走出来的一个孩子说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半大的孩子便是老板娘的亲人。
“我不信朝廷捕快会做出畜生做的事?”老板娘哼了声,口气并不自信。
梅凌寒很少笑,此刻倒是笑得很大声,只是笑带着可怜。
“老板娘行走江湖不在短日,对于官府办事还如此天真?即便我放过你的家人,我可以告诉你,只要我一离开,这里就不安生了。尤其是天羲帮的人,朝廷已经关注多时了,只等一个借口。”
老板娘脸色变了,她意识到梅凌寒并非吓唬她,紧张的说道:“你,堂堂梅大人也不能阻止善镜堂胡作非为?”
梅凌寒摇了摇头,放下了筷子,“不能。甚至皇帝,也不能干涉善镜堂办案。”
“可是,你是梅君修的女儿,为何。。。”老板娘无法理解梅凌寒的叹息。
“废话还是少说。”梅凌寒长剑一挑,老板娘的衣领滴了几滴血,惊得她一阵低呼:“梅大人饶命,我给你解药,但是——”
“但是?”梅凌寒剑尖微动,老板娘尖声笑道:“天底下只剩一包解药!除非答应我一个条件,否则你便杀了我好了。”
空气窒息了片刻,月魂轻声道:“我不用她的解药,你也不必杀她。”
梅凌寒看着她,眉轻扬,“你犯不着去帮她,因为——”
因为有的人并不值得帮,这句话没出口。
老板娘又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也不要你的东西。梅大人,求你饶命。”
梅凌寒道:“这很奇怪,天羲帮的人视死如归,老板娘怎么怕了?”
老板娘看着那个半大的孩子,凄笑:“他是无辜的。请你饶他一命!”
梅凌寒盯着瘦小的男孩子,脑后梳着一个发髻,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因为脸太小,显得眼睛极大,布满恐惧色。“你的组织会放过你?”
老板娘苦笑:“我交出解药,只有一个条件,请大人把我的儿子带走。”
梅凌寒吸了口气,“为什么?”
“杀不了你,又被你认出,我已经是个死人。所以,”老板娘上前一步,锋利的剑刃没入她的胸膛,令梅凌寒吃惊非小,想撤剑却被老板娘紧紧抓住,嘴角滴血,痛苦的说道,“所以请大人带走他,给他活路。。。”凄凉一阵笑,老板娘突然张开五指抓向梅凌寒。
梅凌寒抽剑避开。老板娘胸膛像爆裂开了一般,血涌了一地。空气中洋溢着浓郁的香气,带着酒味的血腥。
老板娘死了,望着自己的儿子含笑而死。
“你看,”月魂指着老板娘手里的一个木瓶子,“真是解药么?”
梅凌寒微微冷笑,掰开老板娘紧攥的手掌,拿过木瓶子收在暗袋里。
月魂咦道:“我们不是中毒了么?”中毒当然得服用解药,你怎么把解药藏起来了。
“她是故意的。”梅凌寒盯着老板娘的指甲,长长的指甲盖里残留着绿色的粉末,“她已经替我们解毒了。”
后来,她非常后悔自己还存有的一份侠骨柔肠,在腥风血雨的江湖,对敌人的心慈手软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我们去哪儿?”月魂看着屋外齐膝的积雪。
“你本应去哪儿?”梅凌寒牵着缰绳,侧了侧脸,恰好看到她精致的轮廓。
雪花落在脸颊,吹在掌心,月魂低了头,默默盯着掌心的雪花,“大宋北凉王府。”
梅凌寒本以为她会含糊避过,没想到她如此坦白,跟着问道:“去北凉王府做什么?”
“护送贡品。”月魂扬了扬嘴角,忽然给出一个调皮的笑容,“梅大人,我叫你姐姐吧。”
梅凌寒一愕。
没等梅凌寒说话,她又拉着男孩的手问道:“叫什么?”
男孩十分惊慌,脸上的泪痕已经结了两道冰柱,仍然盯着自家方向。
“你娘已经死了。”月魂想解释这不是梅凌寒的错,毕竟对一个孩子来说,亲眼看着自己的娘亲被人杀死,太过震惊,也太过惨烈。
“娘是自杀的,”男孩忽然说道,“她是为了我。”
五岁的孩子,露出超出年纪的成熟,令梅月二人都发怔。
男孩朝梅凌寒跪下道:“求您带我走吧。”
梅凌寒看着他,“你娘说过我?”
男孩擦着鼻涕说:“娘说,这是死劫,只有您,您能救我。其他的,我。。。我。。。。不知。。。”他太冷了,哆嗦得说不出话来,被月魂扶起来,裹上衣服。
梅凌寒摇摇头,目光徐徐看向天边,风雪弥漫的天空,破开了一层积云,露出极度的绚烂。
到底,这件事有多少牵连?我在其中又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