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扶小瑶

14、第 14 章

　　「小恒，今晚高氏举办的宴会上，会介绍你认识高氏的千金，舅舅和舅妈希望顾氏能和高氏联姻，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某天临近下班时间，施炜来找顾恒，简单明了地传达了父母的旨意。
　　自从搬回家住之后，他很少和父母开口说话，他们似乎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所以有什么事，都是由施炜传达。
　　听到联姻两个字，顾恒的眉微微挑了一下，但是随即，他便恢复了平静，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并没有表达任何反对的意思。
　　施炜轻叹了口气，离开之前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晚上出席高氏举办的宴会，高氏的千金高婉蓉才貌双全品行端庄，从各方面来看都是配得上顾恒的女人。
　　顾恒的态度不冷不热不温不火，却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让人摸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宴会会场中到处都在传顾氏和高氏即将强强联手，顾恒听着那些传言，脑子里却突然蹦出了计晓枫。
　　那天沉重的回忆之后，第一次想到他，那么突然，几乎打得顾恒措手不及。
　　从脑海中闪过的计晓枫笑容清澈，漂亮的眼睛里透着明艳的笑意，直直看着顾恒，那眸光几乎射穿了顾恒的灵魂。
　　他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回过神时看到身边高婉蓉正甜甜地笑着看着自己，背脊突然冒出了冷汗。
　　脑海中一片晕眩，他向高婉蓉还有顾氏几个同去的人打了招呼，匆忙离开了会场。
　　走出会场的刹那，一阵风迎面吹来，带着入夏的味道，温温的，却抚平不了顾恒心里冒上来的寒意。
　　他以为他已经忘记了，其实他没有。
　　和计晓枫在一起的那短短数月，竟然仿佛是焊进了记忆里，挥之不去。
　　顾恒和高婉蓉的婚礼，定在了半个月之后。
　　如此快的决定，显示了顾氏和高氏两家的父母，其实早有预谋。
　　顾恒没有反对这件事，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是安静地接受，根本没有提出任何反对的意见。
　　婚礼的筹备工作自然有家里的下人去做，顾恒每天奉父母之命陪着高婉蓉培养感情，相比之下，顾氏的生意竟然反而不是那么重要了。
　　而每每想到这件事，顾恒就觉得很讽刺。
　　为什么他可以为了一个女人扔开顾氏不管，却不能为了一个计晓枫这样做？
　　「在想什么？」
　　结婚前两天，高婉蓉硬拉着顾恒去音乐餐厅吃饭，饭吃了一半，有人上去弹钢琴，然后顾恒就开始发呆。
　　高婉蓉微笑着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对面的顾恒在怔了一秒后，微微摇了摇头。
　　「没什么，以前也和朋友来过这里而已。」他随口答着，低头继续吃东西。
　　高婉蓉乌黑的眸子里慢慢扬起了笑意，「难道，是你的前女友？」
　　女人是很敏感的动物，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能想到很多不相干的东西。
　　顾恒微微眯起了眼睛，嘴角的弧度隐约有些下垂。
　　「看来你对她很有感情，莫非……是她甩了你？」
　　「算是吧。」
　　「你还是忘不了她？」
　　「至少暂时，无法忘记。」
　　顾恒的坦率让高婉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印象里，富家少爷，大多都是花花公子。
　　「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很开朗、很聪明，什么事都先为别人想，十足的傻瓜。」
　　说着这些的顾恒，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特别迷离的光芒。
　　高婉蓉看着他，脸色渐渐变得有些苍白，她突然之间有些迷惑，嫁给眼前这个各方面都特别符合她理想的男人，到底会不会幸福？
　　「放心吧，我会尽快忘记他的。」
　　「阿恒，我们后天就要结婚了，你真的来得及忘记她么？」
　　「嗯。」半晌后，顾恒抬起头，微微对高婉蓉笑了笑。
　　很淡很模糊的笑容，让高婉蓉在那个笑容里找不到任何安全感。
　　吃完饭顾恒送她回家，到了门口，两个人安静地道了晚安。
　　顾恒看着高婉蓉婀娜的身姿步入家门，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痛起来。
　　他随手打开广播，车上的广播已经很久没有开过，上一次开，似乎还是因为计晓枫要听B.O.B的新歌，开的音乐频道。
　　「下面这首歌，是近一个月来点播率最高的新歌，情歌王子季哲自从离开B.O.B转而加入新人乐团MAPLE之后发表的第一首单曲——《永恒》，点播者苏小姐说，希望借这首歌，能够为朋友传达一份祝福和祈祷……」
　　主持人甜美的嗓音之后，广播里响起了低调委婉的旋律，键盘和吉他的低音带起缥缈如雾的感觉，顾恒脑子里一片清明，闭上眼睛开始听歌。
　　「曾经那么远的距离，在不懈的努力下逐渐拉近，我们终于走到一起，从地下室走出的那一刻，全世界仿佛都在为我们演唱赞歌……」
　　「我们不曾许下美妙的诺言，但我们有天荒地老的缠绵，爱神引导我们抓住彼此，便如黑白琴键起伏流连下制造的动人音乐……」
　　「雨后的彩虹我们共同见证，血淋淋的伤口我们扶持着互相舔舐，没有什么过不去的难关，当我们相遇的那一刻起，命运已经铺开了希冀的红毯……」
　　「亲爱的，你可知道我想给你永恒的爱，亲爱的，你可知道我已经爱你太久……」
　　季哲的声音仍如上两次听到的一样低沉动人，但是这一次，那低沉中却增加了一分不可抑止的颤抖，明明是一首美妙的情歌，他唱起来，却分外伤感。
　　当歌曲结束的时候，顾恒慢慢睁开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几近绝望的哀伤。
　　「听说，他似乎特地给你写了一首歌……」
　　「因为他说，一定要写一首最完美的，让你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呗。」
　　陈华很久之前说过的话，在脑海中清晰地响起。
　　顾恒不明白，写下这首歌的计晓枫，到底是因为什么放弃了他永恒的爱恋。
　　前方远处漆黑一片的夜幕中有微弱的星光不断闪烁，顾恒看着它们，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忍不住想去找计晓枫，想当面问清楚的欲望，几乎冲破所有的理智。
　　他去了计晓枫以前住的地方，昏暗老旧的楼道还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洞洞的窗口里，什么也看不清。
　　顾恒敲了很久的门，没有敲出计晓枫，却敲出了隔壁的邻居。
　　邻居说，这间房子很久没人住过了，自从计晓枫跟着顾恒走之后，这里就没有人来过。
　　顾恒想起了那天在自己的家门口看到的拥抱了计晓枫的男人，嘴角不禁勾出一丝苦笑。
　　他跟邻居道了谢，最后看了一眼计晓枫的房子，转身走了。

　　婚礼当天，天气特别好，蓝天白云，就好像是上天也要为他们祝福一般。
　　顾恒开车去接新娘，路上吃了红灯，停了车。
　　车窗外，路边正在换广告的工人们嘈杂的谈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转头，看到新换的广告的刹那，他的眸子骤然睁大了。
　　那是他和计晓枫的合照，是苏茹蕙他们的工作室即将开张的广告。
　　广告上的计晓枫直直看着镜头，轻勾起的笑容带着魅惑人心的味道。
　　身边的顾恒依旧带着假发和眼镜，和计晓枫并肩展示着身上的衣服，神色柔和，一点都不像平时的他。
　　顾恒知道，那是因为身边站着的人是计晓枫，他才能做出那样的表情。
　　「阿恒，你真的做好思想准备了么？」身边的伴郎施炜突然淡淡开了口，目光也落在窗外街边的广告上。
　　顾恒眨也不眨地看着广告上的计晓枫，一直到重新启动车子，也没有回答施炜的问题。
　　接了新娘，一起开车去教堂，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一车人里，只有顾恒始终沉默。
　　「顾恒！」
　　下车后，正要送高婉蓉去准备室，身后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顾恒转头，看到满头大汗的季哲，被保安一左一右地抓着。
　　「顾恒，你……」他想大声喊什么，结果被保安捂住了嘴巴，用力拉了出去。
　　身后，施炜拉住了原本打算追上去的顾恒，提醒他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顾恒迈了一半的步子，终究硬生生收了回来。
　　然后他被施炜拉进了准备室，听人给他说等会仪式上要注意的一切和所有的流程。
　　他没有在听，脑子里走马观花般飘过的，是他决定要遗忘的一切。
　　电影般的画面走到最后，出现的不是END的字样，而是一个无比残忍的问题。
　　顾恒，你真的忘得了吗？
　　他在心中扪心自问，也明确地得出了答案。
　　「顾恒先生，你愿意娶高婉蓉小姐为妻，从此以后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像爱你自己一样，无论她生病或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这个世界吗？」
　　神父的声音在耳边回绕，顾恒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没有尽头的深渊，耳边轰鸣着的除了神父的询问外，还有之前那个人在自己面前说过的很多话。
　　「我是想追求你啊，那天晚上看到你第一眼我就觉得你是我喜欢的类型。」
　　「顾恒，好歹做个朋友嘛，虽然我还是要追你的哦。」
　　「你看上去，是会对感情很认真的人，陷进去了，就拔不出来。」
　　「人生就这么短暂，如果一辈子都没能找到一个真正相爱的人，那不是白活了吗？而如果不全力以赴不懈余力，又怎么能够证明是真正爱上呢？」
　　「我觉得现在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顾恒，如果我连你都可以打动，那么大概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人可以对我无动于衷。」
　　「如果以后我们分开了，无论是谁的过错，都要忘记对方，不再顾念这份感情。」
　　「我从来不骗人，就算欺骗，也是善意的谎言。」
　　「顾恒，有你这句话，再大的寂寞，我也不怕。」
　　「现在在你心里，我和魏严，谁比较重要？」
　　「顾恒，你真的要听我说出那么残忍的话吗？」
　　教堂里的所有人都在看顾恒，看着英俊帅气到连电视里的明星都逊色三分的新郎微低着头，出神一般怔怔地沉默着。
　　许久，他终于抬起头，黑曜石般深邃的眸光里透出的光让高婉蓉勾起了一抹苦笑。
　　「我……」
　　「等一下。」
　　就在顾恒刚开口说了一个字时，高婉蓉突然开口打断了他。
　　全场的来宾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新娘拉下了头上的婚纱，昂着头，神色骄傲地看着顾恒，「对不起，我不想和你结婚了。」
　　说完，她潇洒地转过身，将手中的新娘捧花扔到了一边，迈开步子往外走。
　　顾恒怔了几秒，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如果没有遇到计晓枫，也许，眼前的这个女人，真的值得他去守候一辈子。
　　但是，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如果。
　　「带我去见晓枫，他需要我。」顾恒在来宾里找到了陈华和苏茹蕙，当他面无表情地站在他们面前时，这对本就不善于撒谎的夫妻彻底怔住了。
　　很多事，在经过冷静的思考之后，渐渐连成了一条线，而顾恒，从来都是个聪明人。
　　只不过换成是从前，他不会去追寻事情背后的真相，但是对象换成了计晓枫，他知道他不能再逃避，因为有时候，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遗憾。
　　陈华张了张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边上茹蕙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
　　身后，还有不少顾氏请来的宾客看着他们，顾恒在人群里看到自己的父母，他们只是看着他，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走吧，学长，晓枫确实需要你。」半晌后，苏茹蕙擦去眼泪，扬起了一个笑容。
　　三个人出了教堂，上了陈华的车。
　　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物，顾恒心里一片清明，车子开去的方向他认识，是医院。
　　一路沉默，到了医院，陈华去停车，苏茹蕙带着顾恒去了住院区。
　　病房门口，顾恒走到透明的探视玻璃前，一片雪白的病房里，计晓枫安静地躺在床上，如果不是身上插着各种导管，顾恒会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那一瞬间，一种无法言说的心痛，彻彻底底地撞到了顾恒的心上，即便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去游乐场找你的时候，其实他病得已经很重了，学长，你大概无法想象，晓枫哥是怎么才做到，强忍下想见你，想听你声音的念头的。」
　　走过来的茹蕙轻轻说着，脸上挂着笑容，漂亮的眼睛里却晃动着盈盈的水光。
　　顾恒没有接话，目光一瞬不眨地看着计晓枫。
　　「我明白的。」许久后，他淡淡开了口，他怎么会无法想象呢，这样强忍的人，又何尝只有计晓枫一个人？
　　苏茹蕙欣慰地笑了笑，转头看向顾恒，眼睛里的泪光一点点散开，「学长，下周就是晓枫哥动手术的日子了，你能在这种时候回来，真的太好了。」
　　顾恒点了点头，眼睛还是看着病房里，语气有些热切，「我可以进去吗？」
　　「嗯。」
　　顾恒走到门边，深深吸了口气，他突然觉得很庆幸，几十分钟前他在神父面前犹豫了。
　　推门，迈步，两个很简单的动作，却让他伸出的手脚微微有些颤抖，真的差一点点，他就彻底失去这个人了。
　　一步步走到病床边，寂静的空间里，就只有他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回荡在耳边，床上的人苍白得仿佛是一张纸，紧紧闭着的眼帘让顾恒的心一阵阵抽痛。
　　顾恒想在病床边坐下，却因为视线触及到一条挂在床头上的围巾而震住了。
　　那是去年年底的时候，他亲手给计晓枫围上的围巾，他本以为计晓枫从他们的家里什么都没带走，却没想到，是他自己遗忘了什么。
　　顾恒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僵了许久，才慢慢坐下，他轻轻握起计晓枫放在床边上的手，放到脸颊边上轻轻摩挲。
　　那手有点冰，握在掌心里，让人忍不住要打寒颤。
　　「晓枫，抱歉，我来晚了。」
　　轻声呢喃，顾恒深吸了口气，缓缓压下心头不断涌上来的苦涩，如果早一点发现就好了，如果……自己能够更加执着坚定就好了。
　　握在掌心中的手指轻轻动了动，顾恒一个激灵回过神，看到计晓枫慢慢睁开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像蝶翼一般轻轻颤动，眼皮缓缓挣扎着睁开，那对清澈的眼眸蒙着一层模糊的光，在将近十秒的时间里，都只是怔怔地看着天花板。
　　然后他终于转过了头，焦距对准了顾恒的刹那，瞳孔明显地收缩了一下。
　　「顾恒……你不是，今天结婚吗？」很虚弱的嗓音，伴随着这句话，让顾恒的呼吸都差点停滞了。
　　「你明明知道，我是陷进去就拔不出来的人。」
　　「你真傻。」
　　「没有你傻。」
　　计晓枫笑了起来，弯成月牙的眼睛里闪烁着盈盈的光，他慢慢转头看向窗外，眼神之中满是向往，「顾恒，我很想下去晒晒太阳。」
　　「你的身体允许么？」顾恒皱起眉，不忍地看着计晓枫，他那么开朗活泼的一个人，被关在这个充满了消毒水味的牢笼里，大概已经快发疯了吧。
　　「你来了，我突然觉得浑身都舒服。」紧了紧和顾恒交握着的手，计晓枫满眼希冀地看着他。
　　那样温柔恬静却充满了期盼的目光，让顾恒无法拒绝，「你等一下，我去问问医生。」
　　「医生一定不同意，顾恒，但是我真的知道我可以。」扁起嘴，计晓枫可怜巴巴地看着顾恒，那仿佛小狗一般的模样，让顾恒觉得心疼。
　　「那我去借一个轮椅。」
　　「嗯，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出了病房，陈华和苏茹蕙正坐在走廊里，一听顾恒要带计晓枫下去，都紧张地站了起来，顾恒拍拍他们的肩，表示他有分寸。
　　去护士站借了轮椅，又和医生商量了一下下楼的合适时间后，顾恒回了病房，有护士跟过来拆掉了计晓枫身上的各种仪器导管，然后帮着顾恒把他抱到轮椅上。
　　医院楼下的大草坪很适合晒太阳，顾恒推着计晓枫走到那里，看着他在阳光下眯起眼睛微笑，心里某一块地方也跟着舒坦了一些。
　　他在边上的椅子上坐下，看着计晓枫的眼睛，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分开的这些日子里强忍的思念，都在这样的目光中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