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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灵州 ...

  •   西夏灵州城外,宋军行营。
      刘昌祚独自坐在营帐中,双眼紧盯着桌案上摊开的文书,眉头紧锁。
      这是他的顶头上司、环庆主帅高遵裕给他的军令,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令全军驻守灵州城外,停止一切进攻!
      他从鸣沙川百里奔袭,夏人出城迎战,灵州城门唾手可及……却因这一纸军令功亏一篑!
      灵州是西夏重镇,城高三丈,以黄河作为护城河,数十里周长的墙头上用浸了水的毡毯包裹,各种城防器械一应俱全。错失了这一次良机,要打下灵州,可就困难得多了——即使加上高遵裕、甚至加上种谔,宋军也没有把握能顺顺当当的拿下灵州。
      所谓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他实在不明白这位高衙内是怎么想的!
      “报——”
      “什么事?”刘昌祚语气有些不善,用不耐烦的眼神看向进来禀报亲兵。
      “将军,营外抓获了一人,形迹可疑。他自称是在西夏经商的大宋商人,非要见将军不可,说有重大军情禀报。”
      “嗯?”刘昌祚眉头皱得更紧了,“身份可疑之人,要见本将,谁知他有何企图?关起来,好好审问!”
      亲兵似乎很犹豫:“可是……可是他说……他说有办法让将军两全其美地拿下灵州。”
      两全其美?刘昌祚听到这个奇怪的形容先是微愣了一下,继而猛地眼神转利,看向桌上摊开的军令。

      文修远觉得自己运气还不错。
      与慕容复在庆州分开后,他一路马不停蹄地赶路,终于赶在刘昌祚离开前赶到了灵州城下。
      而一个暧昧微妙的用词,正中刘昌祚的内心。
      现在,他正站在刘昌祚的营帐里,等着这位虎将发问。
      “你是什么人?为何来此?”刘昌祚仍旧蹙着眉,瞪着文修远。
      文修远好整以暇地一揖,道:“在下文修远,草字梦求,大宋苏州人士。在下今日,特为将军而来,为西夏局势而来,更为大宋而来。”
      刘昌祚冷笑一声:“你从江南远赴塞外……”忽地语气凌厉道:“究竟是何居心?!”
      文修远从容答道:“在下特为将军解惑而来。”
      他嘴上说得轻松,后背却早已冷汗涔涔。他一路上都在思考要如何取信于刘昌祚,却发现自己除了五路伐夏之外,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他忽然觉得自己太过天真,也太过托大。
      若是慕容复在,或许会有办法吧?这个人最善于玩弄人心……
      “本将有何惑需解?”
      刘昌祚一句话把他拉回现实,文修远整容道:“将军取灵州可谓轻而易举,为何迟迟按兵不动?”
      轻而易举?刘昌祚冷哼一声,道:“本将等待战机,与尔何干?”
      文修远笑道:“哦?不知刘将军等到的,是仁多零丁的援军,还是高帅的援军?”
      刘昌祚的双眼猛地收缩。
      军机泄露!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
      文修远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迅速继续道:“无论是谁,将军都不能再等了!灵州若有闪失,整个伐夏功亏一篑!”
      刘昌祚有些惊疑不定。惊的是这人似乎看过了高遵裕的函令;疑的是此人身份不明,却出现在两军阵前。他眼神高深莫测,慢慢道:“阁下有何高见?”
      文修远不假思索道:“灵州必须迅速拿下。在下有上中下三策,愿为将军详述。”
      “若有办法诱夏军出城决战,或是干脆投降,则灵州唾手可得,将军也不算违背高帅指令,是为上策;
      “夏军若不中计,将军立时强攻,同时遣心腹,越级将军报呈于官家面前,分情说理,官家必能明白将军苦心,此是中策;
      “至于下策,便是听高帅命令,按兵不动。届时有何变故,也是高帅之失,与将军无干。只是恕某直言,官家盛怒之下,将军恐怕免不了受到牵连;就算官家是非分明,将军真的甘心,前程阻于灵州城下么?”
      文修远说完,静静等着刘昌祚决断。
      许久,这位将军才慢慢开口道:“依阁下所见,如何能诱夏军出城决战?”
      文修远苦笑道:“我不知道。”
      他心里清楚,刘昌祚采用他的计策,并不是信任他,而是他的计策确有可取之处。而这句问话,也并非问计,而是一种试探。
      果然,刘昌祚的眉略舒展了一些,“这几日,请阁下在我军中委屈几日。来人,去给这位文先生安排个住处。”
      文修远走出两步,忽地想起一事,又转回来道:“刘将军,在下还有一言,不知于将军有无用处。”
      “先生但说无妨。”
      文修远谨慎地道:“将军或可在夏主秉常身上下些功夫。”
      刘昌祚重复道:“李秉常?”
      文修远点点头:“梁太后、李秉常母子不和,天下皆知;近来更听闻,秉常已被梁太后所囚。若是灵州主将有忠君之念,或许……”
      刘昌祚似乎微笑了一下,道:“有劳先生,某已知晓了。”

      塞外的秋夜辽阔而宁静,而历史的轨迹已悄然改变。
      这一晚,本应有一名信使传令,让刘昌祚去救援三十里外的高遵裕大军;而这个信使,连带那封军令,已经掩埋在漫漫黄沙中。
      如果他的运气足够好,慕容复肯听他的建议,高遵裕会绕过灵州,取道静州,直逼兴庆府——也就是说,他没空来抢区区灵州的功劳了,也暂时不会追究那封消失的军令。
      然而第二日传来的消息,却令文修远又悔又愧。
      昨日他离开后,刘昌祚遣了名使者进城,试图劝降灵州。而这位使者的头,现在正挂在灵州城上。
      文修远知道,他最后那番话,多半是促使刘昌祚遣使劝降的最大缘由。也就是说,这位使者,多半是因他一席话而无端丧命的。
      懊悔与愧疚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不由闭了眼,不敢再去看灵州城头上看不清面目的一团血肉——虽然在不久以前,他还亲自下令,截杀了高遵裕求援的信使。
      “上策既然用不成,某只有取中策了。”刘昌祚倒是一脸淡然,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仿佛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的代价,不是一条生命。
      “某已决意,明日天一亮就攻城。”刘昌祚转头看向他,“这封军报该怎么写,还望先生指教。”
      文修远思绪有些纷乱,顾忌也少了许多,答道:“将军需写两封,一封交给高帅,只需照实陈述便可。至于另一封,将军需遣心腹送往枢府,在下愿意代笔。”
      刘昌祚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却仍旧不为所动,道:“有劳。”

      “臣刘昌祚俯首拜上:
      “圣朝出兵西讨,已一月有余。……”
      文修远提笔沉吟一阵,摇摇头,再次抬手划去了刚刚写好的第一句。
      人一冲动就容易犯傻,文修远正是这一点的最佳写照。
      天可怜见,他怎么会知道奏章这种神奇的文体应该怎么写!
      看着已经被涂抹得不像样子的一张纸,文修远叹了口气,重新拿过一张纸写道:
      “臣刘昌祚俯首拜上:
      “臣伏蒙圣恩,历圣朝西讨之盛举。夫夏国梁氏乱政,数犯我朝,悖于君臣之义,逆乎天理之伦。陛下承先祖遗志,整兵修武,讨叛逆之臣,昭天道之彰。……
      “臣自鸣沙赴灵州,欲取城而待友军,共谋兴庆。高帅遵裕用兵持重,诫臣以毋攻灵州。高帅恐吾孤军有失,贻害大局,而不知灵州之必取也。……臣不敢违高帅之令,亦不敢误失战机,惶惶两难。然臣闻之,谋国者不暇谋身。故臣甘冒抗令之大不韪,必取灵州奉于陛下座前。……”
      心中默诵一番,谨慎地提笔修改几个字,文修远走出营帐,把奏章的草稿交给看守的士卒,转身回帐静静坐着。
      他不知道这封奏疏能否为刘昌祚开脱一二;事实上,刘昌祚是否会把他写的东西呈到枢府都不一定。这个时代是如此忌讳武人抗令,就算皇帝可以体谅,枢密府和御史台恐怕也不会放过一个明目张胆抗令的将领,贬官迁谪都已经是极好的结局。
      不过,比起刘昌祚的命运,他更关心灵州的局势。灵州的格局是否易守难攻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在另一个历史中,高遵裕强攻十八天也没能撼动灵州的城墙。
      刘昌祚曾提出过“围城打援”的战术,但如今高遵裕还没出现,想来是已经绕道去了静州。西夏人看到高遵裕出现在静州,必定会放弃灵州、回援兴庆府。届时灵州固然成一座孤城,刘昌祚这几万人也就被牢牢牵制在城下,难有什么作为。(PS:军事一窍不通,全是瞎扯。不过文修远作为一个普通大学生,水平应该也没高到哪去,估计和笔者想法差不多,就是这样嗯。)
      文修远微微苦笑:罢了,军事上的事情,就让高遵裕、刘昌祚们去担心吧。他只是一个小人物,最多给历史提供一个转向的机会,不可能把握它的走向。

      第二天清晨,文修远就被鼓令声震醒。
      攻城!文修远脑中迅速闪过这个词。
      猛地站起让他一时有些晕眩。带着几分激动、几分无措,文修远脚步错乱地走出营帐,略一抬头,就看见远方的灵州城头烽火连天。
      蚁附攻城,文修远默默地想。他记得曾在某本书上看过,灵州城高壕深、兵精粮足,长期围困或是挖地道攻城都不可行。而所谓的蚁附攻城,其实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是最简单、但也损失最大的一种攻城术。
      站在此地并看不清战况,但文修远可以想象那种残酷。
      攻城从清晨持续到下午,先锋军换了两轮,伤亡不计其数。文修远早在第一批伤病被抬回来时就自觉加入了军医的行列,原本看着他的两个士卒默默地在旁协助。虽然从小学医,但他从来没正儿八经地出过诊,伤病身上鲜明的血、肉、甚至白骨,让他不由地脸色发白。在被一个老军医操着浓重的河西口音训斥一通后,他的手总算不抖了,但冷汗还是不住地从额头和后背滴落。
      到下午申时左右,文修远突然听见前方依稀传来传令声:“鸣金收兵——”
      抬手擦去脸上的冷汗,文修远慢慢站起身来,心中有些疑惑——天色尚早,怎么突然不打了?
      接下来的部署更让文修远觉得莫名其妙。
      “传令——全军列阵!神臂弓第一——”
      “骑兵第二——”
      “盾牌第三——”
      “长枪第四!”
      文修远茫然地看着整个军营因为这一串命令忙碌起来,越想就越觉得不可思议。
      攻城到一半突然收兵,却又马上在城外列阵?这算是什么战术?
      还是说,刘昌祚有把握让西夏人出城决战?

      很快,他就明白了刘昌祚这么部署的用意。
      他先是被“请”到刘昌祚的中军,满腹疑问还没问出口,就发生了一件令他瞠目结舌的事。
      只听“轰”地一声巨响,灵州城正对着他们的西城墙竟然塌了!
      宋军阵内一片欢呼。
      文修远目瞪口呆,他可以想象城上的西夏人也目瞪口呆。
      回头看一眼神色如常的刘昌祚,文修远眯起眼睛努力看向灵州那一段塌掉的城墙。那里似乎有若隐若现的——水雾?
      使劲眨了下眼,没看错,真的是水雾。
      “黄河!”文修远脱口而出。
      文修远神色有些复杂。
      另一个历史中,在灵州城下,西夏人决黄河水淹宋军;而在此时,黄河水冲垮了灵州固若金石的城墙。
      这算是冥冥之中自有果报吗?
      不过,有一件事文修远始终想不通:刘昌祚是怎么把黄河水引到城墙的地基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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