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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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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玉回了自己屋子,如烟恰好在,忙上来帮着宽了外头大衣裳,笑道:“今儿姑娘回来得倒早,素雨哥哥在后面给姑娘收拾夏天衣裳哩,热了好穿,绣雪弟弟去了催水,等会儿洗的清爽了,正好吃晚饭。”又亲手捧过茶来递上,弄玉喝了一口,便道:“今日府里来了远客。老爷叫见见,见过无事,就回来了,原住得不远,就在咱这院子前头过去向西那一溜房子里,你们有空,也过去走走,不必拘在房子里,我又不常在,岂不是个闷。”
如烟笑道:“不知是什么样的亲戚,可是我们得见的?如何住进府里来?”弄玉便详说了一阵,也叹道:“可怜的,父子二人,没了妻主,跟前也没有个女儿,便生生给人欺负了去,妻子也作过官,自己也受过封的,家里几亩田地,也是做官的留下的财,指望着养老的,无奈竟被人说成是绝户,不但不得享用,还撵将出去,险些与人为了奴,沦落千里,前来投奔的,你们说话也小心些,不要轻视了人家去。”说着笑道,“我竟是白担心了,你们几个都是好的,怎还要我嘱咐。”
如烟忙笑道:“姑娘吩咐,我没有不记住的,既是这么说,自当常去走走,就怕人家也是傲性子,宁折不弯的,我们不过是姑娘房里的人,能说得上话么?”弄玉一笑:‘莫当天下读书人都跟大爷似的,那江家公子温和的紧,断不是此等人,必比现在的姑爷好服侍的多。”如烟听了,心里已经知道几分,忙答应下来:“明日得了闲,必要去走走,便是邻居呢,也有个问候的情分。何况是姑娘特意吩咐下来的。”弄玉笑道:“不过看你们成日闷了,难得有个亲戚过来,也是解闷的意思,你却当起件正经事来,也罢,我知道烟儿是个老实的,便去随意走走罢。别失了礼数就好。”
第二日,弄玉一早便跟了郡主出门拜客,这里左右无事,素雨和如烟二人便到了江家这里拜见,江官人见他二人穿戴俱是不同寻常,头上插的,也多是珠翠,虽自称是小随童,也知是有头脸的人物,便也恭谨以对,偏身受了礼,闻说是姑娘房里的,更加了几份小心,知是迟早的爷们了。素雨见江家公子果真腼腆可爱,怯生生站在一边,不问便也不说话,便上前拉了手道:“哥儿生的好相貌,不知今年青春?芳名为何?”江公子柔声道:“蒙哥哥动问,单名一个思字,今年十五了。”素雨笑道:“果真是个大家公子,料来也是个读书有学问的,我们府里,单就大爷是个饱学之士,着实的好才华,外面人都在夸呢,哥儿无事,去大爷房里逛逛,倒使得。”
江官人虽是才来,也听说这府里些事,弄玉与那姑爷如何不睦,不欲多事,便笑道:“他一个男孩子家,读得什么书,家境艰难,也没请个明师教导,不过跟我略识了几个字,不当睁眼瞎,也就是了,难道还指望他出去科举不成?”
正在这里说话,外面樱桃带了个小童儿也进来了,笑道:“哎哟,二位哥哥也在,可是巧了,姑娘出了门,你们无事,便出来走走散散么?”两人急忙赔笑起身见礼,樱桃笑道:“休怪我怠慢,且先完了差事,咱们再好好说话。”因向江官人说:“老爷怕尚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叫我来看看。”又从童儿手里捧过一叠衣物,笑道:“这都是月前下面才做了送进来的,老爷还没来的大及穿,都收在那里,新新的没人动过,因想着江大爷来的匆忙,未必来得及置备下衣裳来,故捡出几身送来,莫嫌弃,屋里穿着罢,横竖这不又是添衣服的时候了,已经叫裁缝进来,量了尺寸,便出去作去,江哥儿的衣裳,也一并做了才好,不出几天,便送进来。这里若缺了什么,或对门外章大叔说,或对我说,必不让江大爷少了去。”又取了一封银子出来,笑道:“这个月的月钱已放过了,老爷另外拿了些来,给大爷和公子零用的,原和我们一样,每月二两银子,其余开销,都是公帐上出了,若短些什么用的,只管叫奴才们去要,莫拿钱自己添补才好,那倒不是亲戚的情分了。”
江官人接了过来,不卑不亢,谢了几句,又道:“我父子二人,在这里闲居,左右没有什么事做,也没个本事,倒是有什么针线上的活儿,便帮着也罢,虽不敢说多精巧,只取个整齐。”三人同时笑道:“那可再好不过了,家里老爷脾气甚怪,若说着身上穿的,都要看得见的人做了才放心,外面孝敬上来的,便是再好,也不肯穿,便是姑娘也一样的脾气了,江大爷是客边,倒不好太过烦扰,若是有些什么小物件,我们一时忙不过来的,便劳烦江大爷和哥儿了。只是不恭的很,就当长天消遣罢,也不拘几日做出来的,随意些才好。”
樱桃又叫了双喜过来,外面粗使家人站在院子里听了:“既派了你们来服侍,却少不得尽心尽力才是,若是外面人不好了,只管寻我去说,若是你们自己先反起来,休怪我也不客气,别心里转错了念头,打量我不知呢,府里的这些大爷,哪一个是省事的,踢天弄井嚼舌头,眼里有谁!莫说是我们,便是老爷,又何尝怕过来?总是太平日子过得多了,老爷平时又待下极宽的,方纵容得他们这般,稍软些,已着人骑到头上去了,如今可不同寻常,江大爷和哥儿,原是客边的,若叫人受了委屈,说不得,;老爷怪罪下来,谁还替你们遮掩呢?大家都没脸罢。”乃说了一顿,双喜和外面家人俱都磕头答应,才罢了。
从此江家父子便在园子里住了,衣食用度,果然不曾短缺了甚么,家人童儿服侍,也果然尽心,就是平日郡马见了,也甚是客气,每日里,江官人便去与郡马说些话儿,谈天解闷,闲了也做些针线活计,却着实精巧细致,休说与外面的市货不能比,便是家里几个童儿,或是针线上的尖儿,也都比不上,郡马欢喜的紧,倒老说不该麻烦了人,又劝着他歇歇,不必这么赶着做。公子江思每日也都跟着父亲做些针线,或在上房抄些经书,温柔乖巧,人又和气有礼,上下都喜欢的紧了,弄玉有时遇到,看江官人不在跟前,也说几句话,总是脸红低头避开,不肯搭腔的,越发勾引得弄玉心痒难搔,欲待硬来,到底不是府里童儿,怕唐突了去。
有一日,先探得江官人往郡马房里去了,便一人走到院子里来,见江思穿了件天青色纱衫,白色单裤,挽了青丝,只用支细细的玉簪别住,正在窗前刺绣,双喜一边帮着拈线,便走过去笑道:“这热的天,又是中午了,弟弟为何还不歇着,闷在房间里做活,不困么?”
江思见是她,羞得脸又红了,忙起身低声道:“因天长了,长坐无聊,又容易盹着,不如做做针线,也打发些时间,姑娘想是去老爷那里请安的?还有心顺路来看看,却是担不起呢。”
弄玉却笑着坐了,将手中折扇放下道:“哪里是顺路,是特特来看你的呢,双喜倒茶来,要凉凉的。”乃又在桌子上拿了活计来瞧,见是个精致掐边金线刻丝攒珠的卧云袋,才做了一半,因笑道:“这是给谁做的,这般精巧,大用心思,弟弟果然心灵手巧,旁人万不能及。”
说着便看了江思一眼,笑道:“不知何时有空,也替我做一个罢,只是劳烦了弟弟。”
江思退了步,眼睛只看着脚尖,低声说:“姑娘房里几位哥哥,针线上都是好的,那就看上我的了呢,姑娘若喜欢这样子,回头我便给几位哥哥送去,他们做了,必是更合姑娘心意的。”
弄玉见他羞涩,更是有趣,笑道:“他们不过是房里侍候的童儿,若说挑尖,比一般奴才好些是有的,那及得弟弟这般人才,将来不知谁讨了去,才是有福的呢。前儿才听老爷说,要寻机给弟弟做媒,选一个标致的闺秀嫁了你去,可好不好?只是京里人也多,那些子豪门富户的,家里姐妹都是好,却挑不过来哩,不知弟弟心上怎样?待嫁哪一等的女子?若是怕羞,便悄悄儿地告诉我,我好向老爷说去。”
江思早羞得抬不起头来,见她一味问,只得勉强答道:“婚姻大事,自是父母做主,哪有自己主张的份儿,姑娘也莫说笑了,这是没有的事情,不过拿来哄我玩。”
弄玉笑道:“这是天下一等一的要紧事了,怎说是哄你的?”还要再说,见双喜端茶过来了,便停了嘴,接过来喝了一口,摇头道:“这茶不好,没有味儿,我那里有新进的瓜片,香溪,弟弟想喝什么,派双喜过去拿就是,到那屋子里寻你如烟哥哥,或是素雨哥哥,都使得的,这就去罢。”
江思忙拦住道:“我自由体弱,不饮茶的,这也是备着有客来的时候奉上,原没多大要紧,谢过姑娘美意了。”弄玉笑道:“不过是茶罢了,还跟我客气,岂不生分起来?难道吃了我家的茶,便该给我家做女婿不成?却怕的什么?”一头说,一头佯装失手将扇子碰在地上,便伸手去拾,见江思一双纤足着了白色罗袜,踏着双蝠蝴蝶履,不觉心动,伸手在脚面上一捏,江思正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被她一碰,惊得身子连忙往后退去,险些摔倒,弄玉趁乱从袖子里摸出块白玉莲花佩来押在桌上,见他惊惶,一笑起身:“今日不得闲,改日再来扰弟弟的茶。”
说着竟出门去了,江思心惊胆战起来,急忙把玉佩收好,免得被人看见,被父亲知道了更是不好,又思自己本来也是官家公子,若是母亲不死,或是有个姐妹依傍,少不得也是平安茶饭,此时也必早早寻下亲事,做媒下聘,不过几年便嫁过去,将来终身有靠。如今千里投亲不着,寄人篱下,虽说府里相待甚好,到底非亲非故,不是长久道理,且顾眼前,自己终身大事,难道还要靠这里张罗嫁了不成?如今受了委屈,也无处诉说,不由悲从心来,倒在床上暗泣一阵,又怕父亲回来看穿,便命双喜打来冷水洗了脸手。
自此便存下了心,避着弄玉,白日与父亲寸步不离,江官人不知就里,还对他说:“你小人儿,不必拘着自己,从小也没个地方出入,成日关在家里,没个姐妹兄弟,只是与我做伴,好容易到了这样的府里,也四处走走看看,见些世面,算是没有白来一趟,将来再看了什么好的,也就心上撂过去了,不至于给人看了小家子气。再说,成天跟着我,有甚么意思?府里人也多,有些哥哥弟弟与你年龄相仿,平日里谈谈玩玩,也是极好的事情,不可说自己是公子,他们是童儿了,身份有差,便疏起来,咱们又是什么有体面的呢?还是小心下气的,万事当心才是。”江思心里苦楚说不出来,只是遮掩过去,依旧跟了他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