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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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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郡主闻得此事,大为着急,本就是一般的火爆性儿,此时便急道:“我已经是望六十的人了,本有个风儿,不料竟死在了我前头,也未曾留个后代,已经是家门不幸了,跟前唯有这么个祸害,也是烧香拜佛了许久才得来的,好歹蒙菩萨赐下的一条根儿,盼得她成了人,又蒙太皇夫恩赏,指了头好婚事,只说这下可好,指望着她开枝散叶延续血脉,接续我李门香烟,谁知道又闹成这样!我近日觉得精神渐差,也是老了,还想着能活一百年不成?但必要看了李家有后,方才闭眼得过。”
弄玉听了,便恭敬答道:“太太教训的是,但如今情景,也不是女儿的错,既是太皇夫赐婚,想来是万万休回不得的。不如纳房宠也就是了,女儿倒不为无人服侍,只是也好留个后代。”
郡马听了,甚是不喜欢,道:“小冤家,你只索胡闹罢,谁家新娶了姑爷,月还没出就要讨小的?你倒也不是在讨宠,是在丢人哩,李家和君家,外带着上面太皇夫的脸面,都给你一人丢尽了。何况外面谁人不知这是太皇夫指婚,何等体面的事情,如今公然纳宠,岂不是抹了太皇夫的面子?还想有个好么?一个不是,全家都是罪名。”
弄玉忙跪下来道:“这是女儿想左了,从此不敢再提了也就是。但为子嗣计,无双那里,既不让女儿近身,便是我跟老爷当年一般,吃斋念佛,烧香还愿,行善积德,凭怎么做罢,也生不出个后代来的,且他宁愿守活鳏,难道女儿也要跟着守活寡不成?可又来,女儿倒没有什么碍着的,忍耐了便是,太太老爷盼孙女的心,可以省回了。”
郡主听了,难免发急:“亏说是怎样大家公子,知书达理的,如今看来,竟是娶了个祸胎进门!娶进门来不为生养,难道替他们君家养儿子不成?你如今便有千条理由,碍着太皇夫的面子,想外面纳宠也是没有的事情,你房里原有人,若府里还有喜欢的,不妨也挑了,另选一处住着,叫进房里侍候,先不说是偏房,待日后有了身孕,再过明路不晚。”
郡马见妻子开了口,也不好再驳,便道:“既太太这般说了,也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便这样去做罢,你房里那三个,原就是我选的,自然都是好的,若是你仍不中意,满府里的家生子儿,随你挑去,看了谁好,便拨了你房里侍候。”
弄玉暗想,府里的总归是自己的,将来什么时候讨去也势必得了手,况且这个时候若讨了云萝来,难免落人口实,郡马也该疑心以后,现在既有这机会,不如外面去讨,便嫌这嫌那,虽都看了,都说是不好,郡马无奈,只好许她再过几日,假说是府里自己身边买服侍童儿,到外面选好的买上几个,再容她挑选,方才罢了。
这里郡马另着人收拾出一处房屋院落来,便将弄玉原先房里服侍的人都调了过去,因紧邻着后面园子,又开了许多的花,景致比那边还好些,便起名繁花院,选了个吉日,弄玉搬了过去,这边无双那里另拨了几个人服侍,却较原先少了,无双绝不介意,只道:“若图个清静,便是让我自做自吃,也是愿意的。”下面有人学了给弄玉知道,弄玉冷笑道:“叫他休忙!有的是这日子哩!”
一日,弄玉去上房请安,顺便也罗唣郡马答应与她外面纳宠的事情,正在这里说话,外面有个管事的家人进来,道:“门上来位南边来的江官人和公子,老爷见是不见?”
郡马道:“这个姓儿倒疏,不知是亲是友?年纪大了,越发不济起来,你且给我提个醒儿。”这个家人原是他陪嫁过来的童儿,着实得用,后来嫁了外面管事的大丫环,夫妻二人,在府里也是甚有体面的,因妻子姓章,便都叫他章家的,却不是管人来客往的,此时笑着回道:“难怪老爷不记得,话说起来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也不是什么远亲,就是太太族里的个妹妹,原出了五服了,后来了府里寻份差使的李莺儿家的个叔爷,成亲的时候还请老爷过去听戏,那日老爷不是去了散散?席间见过面的,后过了几年,他女人死了,要扶棺回乡,李家的带他进来,老爷倒说他可怜,赏了二十两银子还有些零碎东西的,难道竟忘记了?总是老爷平时怜贫惜老的善事做得多了,故自己都不记得了。”
一言提醒,郡马笑道:“倒也略略地记得些,那人生的文弱秀气,是个好孩子,听说他媳妇也是做官的?可惜命薄,死得早了,遗了个儿子罢?当年也一同进来的,极是个伶俐娃娃,磕头行礼像模似样的,我当时就爱见得很,不是说回了原籍么?怎生的又回来了?是投亲还是访友?若是礼数上来拜见的,便不耽误人家也罢。”
章家的便说:“说起来甚是可怜,他父子二人,回了原籍,谁知族里竟是个不容!见他没有个女儿,算是绝户了,将他田产一分而空,平时也不过艰难度日,谁知现在儿子大了,族里几个黑心的种子,瞧上了,要将他儿子卖去给人做奴,想他也算是官宦人家,如何受得这罪,便逃了出来,想来京里投奔兄弟,不是李莺儿已经带着家眷去了北边庄子上做庄头儿,投亲不着,盘缠又花光了,故此想请府里帮衬几个,或是再往北边去,或是先在京里寻个庙住下安身。”
郡马听了好生不忍,叹道:“怎么世间还有此等可怜人,论理也算是亲戚了,便帮他个几十两银子也是该的,只是过门不入,不是待客的道理,可请进来,我见见。”
章家的答应着去了,弄玉乃起身回避,过了一会儿,门上请进江官人父子来,向上拜见过郡马,又要叫儿子磕头,郡马倒说:“本是亲戚,又是远路来的,免了这些俗礼罢,快请坐了,樱桃上茶来。”
江家父子谦谢一回,也就坐了,俱穿着青色衫儿,虽浆洗得干净,也打了补丁,甚是寒酸,一个是半老书生,形容憔悴,看上去倒比郡马还老相些,另一个是弱质少年,温柔腼腆,说不出的斯文,见樱桃端了茶过来,倒先红了脸,低低说声:“有劳哥哥。”双手接过,樱桃见他知礼,心下也自喜欢,又捧了几样茶果过来,笑道:“干坐无聊,且吃些果子罢。”郡马道:“他也不是小孩子,只怕不爱吃这些蜜果的,现正有什么厨房里新送来的点心没有?可拿些来,我与江官人坐着说说话,你便吃些果子点心,听听就好,莫拘了自己。”春云便说:“才厨房里准备下的桂花菱粉糕,玫瑰馅的酥饼,还有豆腐皮香菇肉馅的小包子,俱是刚进来,不曾有人动过,热热地收在那边防着老爷要用的。”郡马便道:“如此甚好,便都取了来,我们也吃些。”江公子忙拜谢了,樱桃便取了盘子,一一盛了来,笑道:“莫嫌简慢,随意用些罢。”
这里茶喝过两道,点心也略吃了几个,看那江公子,虽定是饥饿的狠了,一举一动,却无不带出些大家风范来,端庄秀雅,说话轻声细语,温柔有礼,郡马先有三分欢喜,又说起些家常,谈起自妻子死后,回了原籍,族里欺他无女,算作绝户,不时上门罗唣,家事艰难,虽也过得日子,却紧得很,平时只靠与人做些针线联补为生,也忍气吞声,避那些恶族的凶锋,盼的儿子长大,打算招个媳妇,好做将来营生,不了公子生得好些,又被人看上,要卖他去富户家为奴,无奈逃将出来,说到惨处,也不免落泪,公子忙趋前安慰。
郡马喜他谈吐不俗,虽在难边,也没有个低声下气卑屈的样儿,心里苦得很了,面上也淡淡说出来,并不哭得天摇地动的,公子又秀雅可爱,恰好对了脾气,便慨然道:“此事不难!莫说本来是亲戚,该相帮的,便是个陌路旁人,也没有个不伸手的道理。不过有一桩,现在李莺儿在北边庄子上,虽说是个庄头儿,也有几分薄产,你们到了那边必是好生相待,但路途遥远,你们两个男子,没个女子陪伴,如何出门千里迢迢去得?加上那边也是天寒地冻,凡是去了的,都叫苦,你们本是南方人士,住得也必是不习惯,不如就在京里住下,若说住庙,原也使得,休说京里那几处禅院,玉佛寺,隐龙寺,栖明寺,俱都肯收容良家男子在内,便就是家里的庙产,也是极方便的,一切衣食用度,都是我的。”
江家父子便站起来,拜倒谢过收容之恩,却不料弄玉从里面忽然出来,也不行礼,笑嘻嘻道:“老爷此话差了,哪有叔叔弟弟大老远的来了,倒叫去住庙的道理,却不是个亲戚的相待了,依我说,咱府里房子本多,老爷平时不也看着冷清得很?只是没个人去住,便收拾出几间来,请住下便是,便是衣食用度,一应开支,算在总账里,也不多出两个人的去,何苦还去住庙呢?那些和尚师傅,哪一个是好相与的?京里地面,便是佛门,也多了几分势利了。”
郡马笑骂道:“你这孩儿!还不快住了嘴!竟然毁谤起佛爷来了!”又对江家父子说:“这是我跟前的个姑娘,自幼娇养的很,没个上下尊卑的,竟是胡闹,她娘几次下狠心要打,到底只这么一条根,舍不得,你们休与她一般见识。”便喝道:“没大规矩的!见了人,也不说行礼,只顾站在哪里。”
弄玉便也上前,行了个万福,江公子见了陌生少女,早羞的躲在父亲背后,低头不言,江官人偏身受了弄玉半礼,才要回礼,郡马止住道:“他小人儿,休与她行礼,倒折了她的福寿。”又对弄玉说:“这都不是外人,乃是你莺儿姨娘的叔爷和侄儿,算起来你也该去见过礼的。”
江公子羞得满面通红,也出来做了个揖,算是见过礼,只是不肯坐了,站在父亲身后,弄玉瞧了他一眼,乃对郡马笑道:“女儿说的,难道不是好的么?庙里有甚么好,成天地念经参佛,如是和尚,倒也罢了,横竖自己的命,好好的人儿,为何还巴巴地住到庙里去?岂不是辜负了时光?倒不如照我说的,在府里收拾出了房子,好生让叔爷和弟弟住了,老爷天天也有个人说话儿,岂不是好的?”郡马笑道:“虽是小孩儿信口胡说,也有几分道理,老远来了,又是亲戚,断没有个去住庙的相待法子,倒像是我们怠慢了,不若就住在府里,也有个照应,不怕你笑话,我老了,盼个热闹,偏生府里人丁少,一天没个人来,就想着有个人说说话儿才欢喜,你们不若住下,也是个亲戚走动的情儿。就只是日子长了,怕下面人服侍不周,有甚么差错的,你谅谅,只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要一般见识才好。”说着便唤兰心,叫他在附近收拾出房子来,兰心过来回道:“这是再巧也没有的事情,前几日为了给姑娘收拾房子,现收拾出西边那一溜儿精舍来,后来说地方小了,不够下面人住的,便另外收拾出姑娘现住的院子,那边倒空了,所用之物均已齐备,正要派人去守,如今可巧江大爷来了,正好住进去,一点事都不费的,便就是那里好,离老爷这里也不甚远,来往方便得很。”郡马点头道:“就是如此好了,里面铺陈可好?”兰心笑道:“都是齐备了的。”
说这话,又选了两个年小干净的童儿放在房里侍候,外面拨了看院子的粗使家人,江官人苦苦推辞,才收了一个,名叫双喜,却是个极其伶俐的娃娃。
这里樱桃引着二人去了,兰心去外面吩咐下人登记分例,春云便扶了郡马入佛堂念经,弄玉得称心愿,欢喜十分,见云萝进来给她倒茶,便笑着说:“好哥哥,有点心再端上来些,却是饿了。”云萝故意道:“才准备下的,都没了,向厨房里去要,又要花大时候,现在有那江家公子吃残的在那里,若是不嫌弃,便请用罢。”弄玉笑道:“又不是什么外人,难道吃残了的是不好的么?端来我吃也罢。”说着看云萝不动,便自己伸手去拿,云萝急忙拦住,嗔道:“罢呦,我的姑娘,说句玩话就当了真!虽说不妨,已是冷了,吃在肚子里存住,又发起病来,我这就去与你取热的来罢。”弄玉趁机在他手腕上一捻,道:“大热的天,取什么热的来,一时也到不得嘴里,就是冷的吃了才香。”
云萝不由冷笑道:“冷了的未必香,倒是谁吃残了的,只怕真的香得很呢,人说女子花心薄情,原是一毫儿都不错的,姑爷这般人才,天仙一般的人儿,才过门几天,放在房里,又嫌不足,现在看上人家了!”
弄玉正拿了块酥饼往嘴里填,听见他恼了,笑道:“好哥哥,你却莫这么说我,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玫瑰花虽香,却多刺扎手哩,你也休气,迟早都有你的。”云萝嗔道:“我生什么气?我也犯不着生气。姑娘愿意娶几个都是姑娘的事,我不过一个奴才,哪里来的这份子闲心,本本分分的,岂不好么?”便摔了帘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