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溟皎月》禄小言

19、折尽平生鸿鹄志，青衣为谁量身裁。（共患难）

　　&8 共患难
　　“醒了？”一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濯映月皱了皱眉，睁开眼睛，就看见高高的崖壁和浮动的蓝天白云。
　　居然被火药炸晕了，真是太丢人了，我的潇洒形象啊……
　　苦着脸支坐起身，就看见坐在一边的黑衣男子。
　　坐的那么远，是怕我吃了他？当下玩心大起，就想再上前调戏一番。
　　却见那人直接站了起来用背朝着自己，一边向前走一边说道：“太阳快下山了，必须尽快找一处地方安歇。”声音不如往日清朗，带着些暗沉沙哑。

　　“慢点儿，你不觉得露宿河边也别有一番情趣吗？”
　　“哎呀，等等我，这里都是峭壁，也不知道走到什么时候才会碰上山洞，还不如慢慢走那，不要辜负大好春光啊是不是。”
　　“莫小凛~你怎么忍心把未来的相公我一个人扔在后面呀~”

　　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声不吭，这个木头一样的男人，真没劲。
　　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顺手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灰尘，唉，我新买的孔雀罗缎稠衣啊。不过，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仅没有死，连衣服都没磨破，我还真是福大命大啊……
　　等等……连衣服都没磨破……
　　他似乎记得，摔下断崖之前，有人从身后扑在了他身上……
　　濯映月抬头看去，便看见前面的男子一身黑衣，估计里面也穿的黑衣服，隔得这么远看过去，什么也看不出来。
　　“喂，莫小凛，你受伤了没有啊。”他在后面喊。
　　前面的男子脚步微顿，仍是没有停留。
　　呼，真是气死我了，这个死木头。脸上虽然还是保持良好的形象，心里早已炸翻天的某人只能提了一口真气用轻功追赶上去。

　　“我说你——”把手拍上那人的肩，却又搜的一下缩了回来：“好烫。”
　　“你，发烧了？”说着就伸出手去探了他的额头，还没有触到额头，便感觉到灼热而沉重的呼吸喷在手背上。
　　再抬眼看时，面前男子面色苍白，剑眉深锁，眼睛紧紧闭着，只有长长的眼睫在微微颤动，他身体紧绷，显示着微微的抗拒，但双臂却已经没有力气抬起来拂去那双从来都不安分此刻却紧贴着自己额头，触感那样清凉的手。
　　“烧成这样怎么都不吭声？你以为这样能倔强着走多久。”濯映月皱着眉头，拉起他垂在身侧的手臂：“得尽快找个山洞，还要处理伤口，我背你。”
　　“我能走。”男子紧抿的唇角溢出几个压低的字眼。
　　“这可由不得你。”声音冷冷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凌厉。直接一把拽过莫凛就把人背了起来。
　　这块木头可真不简单，自己已经多少年没露出的真面目居然就这样被逼出来了。

　　人刚一到背上，身后立即被一片滚烫的温度灼得生疼，耳侧传来长短不一的沉重低喘，脖颈处也是一片火热。
　　加快步伐走了不一会儿，就感觉到肩上的下巴重重搁了下来，脑袋也完全靠上了自己的脑袋，人已然烧的半昏了过去。
　　他刚刚该不会是已经只是下意识的抬腿迈步了吧。
　　鼻尖传来浓浓的血腥味，也不知哪些是那群杀手的，哪些是背上这人的……
　　真是块死倔的硬木头。

　　等寻到一处山洞，天色已经全黑了，濯映月把人轻轻放在地上，又脱了外面的衣垫在他身下。顺手扯了那人身上早已破碎不堪的外衣，里面果然还是黑衣服……他的嘴瞥了一半，却只是怔在当场了。
　　除了一些深深浅浅的刀伤，还有一剑正刺在他的小腹上，只用自己的里衣匆匆包扎紧了，血色却已密密渗透了出来。
　　小麦色紧致的肌肤上，除了多的数不过来的旧伤，最严重的，却还是背上那些伤，分明是被巨石砸中了，留下一大片的淤紫与血痕，还有一些细碎的其他划痕……

　　他似乎有些明白莫凛为什么一直离他远远的了，莫说他本就是寡言少语硬要自己倔撑着的人。如此浓重的血腥味，他怕是极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些伤是为自己受的……
　　难怪他当时觉得有人扑在了自己背上，这个人，当时明明已经受了很重的伤。想必在坠崖的时候，也是他挡住了那些碎石。
　　什么福大命大，衣衫完好，到头来还不是别人替自己受了应受的苦。
　　濯映月嘴角噙了一抹苦笑，面色看上去有些凄然。
　　他从来只会带给他们灾难，身边的人，莫不因为自己而命悬一线。
　　不过是一个只会吊儿郎当毫无担当的轻浮子弟……
　　又何德何能，得此厚待……
　　他伸出手去，缓缓用内力在莫凛体内渡了一个周天。又起身屋外弄了些水，掏出贴身的伤药，脱了中衣，细细给烧的昏昏沉沉的那人清洗包扎了伤口……

　　莫凛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发烧了，有人用湿布沾了清水敷在自己额前，又不断用凉水擦拭自己露在外面的手臂，还把衣服脱了轻轻披在自己身上……
　　他努力想看清那人的容颜，眼前却浮现出一张妖孽似的漂亮男人的脸，带着轻浮的笑意调笑他：“莫小凛，我这么喜欢你，你居然又不理我，真是太伤心了……”还摆出故作难过的样子。
　　怎么可能是他，心里轻笑一声，那个向来轻薄的男子，那双魅色双瞳，里面，从来什么感情也没有。
　　他对每个人，都是一般轻浮啊……一口一声的喜欢……在百花楼里，也一直在说呢……若非执行任务，自己又怎会看见，可在那次碰上之前，却已经……
　　自己……为什么要替那样的男人挨上那块大石头呢，还硬撑着最后一丝神智，死死抓住了崖壁上的树枝，把他安全的带到了崖下……

　　“小凛，你跟那个叔叔先走，娘一会儿就来。要乖乖的，知不知道？”
　　“娘不和小凛一起走吗，爹呢，为什么没有看见他？”
　　“娘现在就去找爹……所以小凛要听曾叔叔的话先离开，好不好？”
　　“嗯，小凛明白了。”男孩儿乖巧的点了点头。

　　“叔叔，娘为什么还没跟上来，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离七玄谷越远越好，他们背叛了主上，自然……不可能再回去。”
　　“背叛，还有爹吗？”
　　“嗯。”
　　“那小凛是不是就要和爹娘分开了……”
　　男人低下头，看着这个闪着纯洁的大眼睛不过三岁的孩子，他大概，还完全不能明白何谓生离死别……
　　“是。”他淡淡答道，刀削般的侧颜在夕阳下显得有些明灭。
　　“我可以回去吗？”
　　“不能。”
　　“为什么？”
　　“你爹把你交付给我，我答应过他，一定会保住你的命。”
　　“哦……”

　　“曾铭，本宫已经将莫家上下十三口人都除尽了，你可知道？”
　　“……”
　　“他们想要双宿双飞，本宫却偏不让他如意……背叛了本宫，不受尽千般刑罚，怎能泄恨。”
　　男人面无表情，只是牵着孩子的手，静静立在原地。
　　“你不同本宫说些什么吗？”
　　“……”
　　“本宫很喜欢你，你可知道？”
　　抓着自己的大手似乎微微收紧了一些。
　　“曾铭所欠你的，此生注定无法偿还……只请你……放过这个孩子……”男人声音低沉，带着些不知在压抑什么的感觉。
　　“要这个孩子活下来，也可以，不如，就用你的命来换？”沉默半晌，那人复又开口道。
　　“好，只是主上要答应，一定会放过这个孩子。”男人抬起头，仍是面无表情，语无波澜，仿佛说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嗯，我答应你。”那是很轻很轻的一句回答。

　　“叔叔，你也要离开小凛吗？”和男子相处了半个多月，一直被他小心照顾着，孩子不免有些依赖。
　　男人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凛，你长大了，要做一个有担当的男孩子，无论吃什么样的苦，都要熬下来，你是你爹唯一的血脉，决不能让他失望。”
　　“叔叔，你要去哪里呀？”小手紧紧抓住男人身侧的长剑，心中似乎有些明白，这一别，怕就再也不能相见了。
　　就像爹和娘一样……
　　爹当时，也说了像这样的一番话，还说，不要报仇……
　　“叔叔答应过一个人，会一生一世，永远守护好他，叔叔没能做到，现在要去找他，兑现那个承诺。”男子微微柔和了眉眼，蒙上男孩儿的眼睛：“天涯海角，黄泉碧落，哪怕只是在一边看着，总也是好的。”
　　蒙着自己眼睛的手骨节分明，长着厚厚的一层茧。
　　“你不后悔吗？”他听到不远处一个近似喃喃的声音，比起疑问，却更似自嘲。
　　“心甘情愿，永不后悔。”曾铭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俯身，轻轻搂住了自己，那样的温柔，却像是隔着他，搂了别的什么人，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过脖颈，他听到极低极轻的最后一句声音：“对不起。”
　　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那一句话，不是说给自己，也不是想说给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