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血族）》胡斯

3、第 3 章

　　05
　　演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芝莱特就离开了会场。她本是最后一位选手，可是如今乱作一团的大脑如何还能平静下来，去演奏那些风轻云淡的曲调？
　　甚至每一次弦音的颤动都在提醒着她曾经无耻的背叛。
　　在御迦珩吻上自己的时候，原本的猜想都变成了真实。

　　一直以来都以为那些梦境只是梦境，而昨晚的跟踪经历，使她了解了帕瑟斯的身份。
　　她最厌恶的生物种类，嗜血残暴，仗着强大的力量在暗夜的道路上胡作非为，吞噬无数少女的鲜血和灵魂。
　　可是他优雅深沉，曾经在黑暗里的每一次邂逅都让她的心不止一次失去跳动。他冰冷的呼吸和淡漠的表情就是最神圣的指令，让她为了爱而疯狂甚至死去。
　　直到她遇见御迦珩。
　　那时候他还是个青涩的男孩子，而她也不过十五岁的光景。
　　面对活了几千年的帕瑟斯，她一直有种无力的追逐感。即使他不在乎她的年轻和稚气，即使他不在乎她单调的身份和毫无光彩可言的人生。她还是觉得窒息，她在拼命的追赶那几千年的时光，艰辛的结局终是徒劳。
　　御迦珩浪漫而叛逆，他张扬的追求自己喜欢的一切。
　　少年整日背着大提琴，跟在她身前身后。
　　那个男孩子会时而愤怒的斥责她的懦弱，时而温柔的安抚她的忧愁。他漂亮的眉眼或许没有帕瑟斯那样致命的诱惑力，却依旧慢慢的植入了她的心里。
　　整整三个月，她的白天都与他一起度过。暗夜来临时，又会带着惶惑回到帕瑟斯的身边。
　　御迦珩像是她快要溺毙在帕瑟斯海洋里的唯一浮木。

　　“御迦珩，如果嫁给你，是不是不用很辛苦的追逐什么？”那天她这样问他。
　　少年惊呆的表情在下一刻就变得灿烂明媚却格外认真。
　　“当然。”
　　原本假设的话题却一下子变成了真实的场景，芝莱特愣在当场久久没有说话。

　　“虽然只是假设，但是我想你应该真的考虑。”
　　御迦珩说完站起身，背着大提琴渐行渐远。

　　帕瑟斯冰冷嗜血的面容却在下一秒出现。
　　他扼住她的脖子，鲜艳的唇似乎刚吸吮过鲜活的动脉。
　　“你就那么想要离开我？”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和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冰冷。

　　“不！”她反抗的挣扎，却换回他更加怒不可遏的情绪。

　　“你知道我最讨厌欺骗。”
　　她惶恐的瞪大眼睛，只能无力的摇头。

　　“或许你需要离开我，选择自己的生活。”这是他留给她的话。
　　那个夜晚之后，帕瑟斯就消失了踪迹，他们曾经相爱的线索，他们婚礼的地点，都化作单调和虚无。
　　用强大魔法构筑起来的幻梦终究化做一堆泡沫。

　　如今再无力的回想那些，芝莱特的心依旧紧张而痛苦。在会场外的树荫下，她终于跪在地上，双手掩面，开始恸哭。
　　原来自己竟伤害了他这么多。
　　他的离开只是一次不自信的试探。
　　如果她能够坚守自己的心。如果她能够坚定不移的记住他曾经无意间流露出的柔情，她就不应该那样决绝的选择另一个人。
　　可是她全忘记了，她自以为是的压力摧垮了她曾经的热情。另一份感情史无前例的开始在光明之中疯长。
　　只有的暗夜里，偶尔会思念帕瑟斯的背影和身上的味道。
　　没有丝毫的血腥之气，只是淡淡的只属于他的味道，让人沉溺的好闻。

　　最后究竟是死在谁的枪下？
　　御迦珩？他似乎也中枪了。甚至没来得及听他最后的遗言。
　　那么就是那些贪婪的杀手。

　　再一次的重生机会，又是帕瑟斯的馈赠。她曾经是怎样的天真，才会想要赶上那千年时光的差距？既然爱他，就接受他的一切，享受他的疼爱和特有的冷漠。
　　无需要求更多，因为他本来就是这样的。
　　面无表情的说着让人心动的情话，睡觉时慵懒的将头埋在她的胸口，苏醒时一动不动的望着她的脸，直到她睁开眼睛才例行的亲吻，在白天浪费自己的休眠时间陪着她练习钢琴，在黑夜本该出去狩猎的时间陪伴她安睡，在她危险的时候保护她，给予她想要的任何东西……他做到了所有情人做不到的事情。
　　她为什么要求他和一般人一样呢？
　　归根到底，是自己的贪婪和自私伤害了他。

　　顷刻间，泪水冲刷了原本干燥的土地。

　　一阵脚步声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的身后。
　　她回过身，却看见一张异常恐怖的脸颊。
　　青青紫紫的脉络鲜明的覆盖在脸上，仿佛攀附生长的植物，原本该是肉的颧骨旁边是一堆近乎毁坏的土黄色的物质，就好像凹陷下去的泥塑。
　　对方惊愣了半分钟，随即才意识到芝莱特的表情是惊恐。她转过身，不知道如何揉搓着脸颊，再次面对芝莱特的时候，已经是一张正常的极为秀致的脸蛋了。
　　“对不起，吓到你了。”
　　芝莱特迅速擦干泪水，即使受到了惊吓，她依旧承认面前的女子有着很惊人的亲切感，她浑身散发着一种清风的味道，就好像栀子花一般芳香，却纯洁无暇。
　　“这是我的秘密。”女子抚摸着脸颊，垂下眼黯然道。

　　“秘密？”
　　“是的，没想到竟然能够被你发现，或许我们比较有缘。”女子从包里抽出一盒纸巾，递给芝莱特。
　　芝莱特道了声谢，便开始继续擦脸上的泪痕。
　　她已经有十年没有哭的这样伤心了，上一次，是她自以为被帕瑟斯伤害到的时候。

　　可是如今想来，谁比谁伤的更深呢？

　　“你是里面的比赛选手吗？”
　　“是的。”
　　“你刚才应该没有上台过，我看过之前所有的演奏。”
　　“嗯，我是最后一个。”芝莱特已经能够控制正常的语气和眼前陌生神秘的女子开始闲话了。
　　“那你还不去准备？”
　　“我不想参加了。”
　　女子惊奇的感叹了一声：“真的可惜对不对？你一看就是很好的演奏者。”
　　芝莱特羞赧的笑了笑，摇头：“我是最不称职的演奏者。”
　　演奏的灵魂是情感，一个连情感都不懂得如何把握的人又如何能控制的好自己的音乐？难怪，帕瑟斯弹奏的钢琴总能有一种让她流泪的冲动，可是她的每一次演奏，顶多只能是技巧上的流畅而已。
　　女子微微摇头，却转变了话题。
　　“关于我的秘密，你愿意了解吗？已经太长时间了，难得又有一个能够看清楚我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眼前那张温和的秀美的脸，她没有一丝拒绝的勇气。
　　“我很荣幸。”

　　“像我这样子的人，身体早就死了，只不过灵魂依旧舍不得离去，所以才会有今天这样的场景。”
　　“身体早就死了？”芝莱特不敢置信的重复道。
　　“难道你不觉得我的脸颊其实已经腐坏掉了吗？”
　　芝莱特点点头，“你是说其实你已经死了，但是灵魂不愿意离开，所以身体腐烂，却依旧这样子生活着。”
　　女子点点头，她领着芝莱特到了一栋荒废已久的老宅，两层式的单体楼房，老旧的木椽子在风声中发出轻微的响声，每一个步调都会带动着整幢屋子轻轻摇晃。

　　“可是我不愿意离开，不仅因为我的孩子，更因为我在等一个人。”
　　芝莱特讶异的上前张望那个还在襁褓之中的婴孩，他睡得很熟，小手指依然留在嘴巴里，从嘴角轻轻溢出口水。

　　“他很漂亮是不是？”
　　芝莱特同意的点头，那个婴孩的五官虽然没有长开，但是她很确定他以后一定是个人见人爱的甜心。
　　“我一直等着，期待着有一天能够等他回来，这样子，我也可以毫无牵挂的离开了。”

　　“他是指孩子的父亲吗？”芝莱特小心翼翼的问道。
　　“嗯。”她侧过身，露出甜美的笑颜，“他也是我最爱的人。”

　　“可是他为什么离开？”
　　芝莱特突然很伤感，这样一个女子，守着已经腐坏的身体，一幢老旧的楼房，还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婴孩。她是如何度过这样寂寞又冰冷的时光的呢？墙角的蜘蛛网已经层层叠作一团，茶几上也是发霉的牛奶。除了孩子摇篮边的奶瓶，其余的一切都已是死气沉沉的一片。

　　女子的声音显得很渺远。
　　“他不是人类。”
　　芝莱特猛然一惊，仿佛被当头一棒。浑身被打击的轻轻颤抖，“你是说，他不是人，而是别的种族？”
　　“是的，可是我爱他。即使我们之间有太大的差距，即使我那么无用，我依旧无可救药的爱他，想要占有他。”
　　“你难道不会自卑，不会想要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吗？”
　　芝莱特的试探带着莫名的味道，她有些害怕听见对方的答案。

　　“不会。我只想要好好珍惜他赐予我的一切。他给了我爱情和想要的生活，甚至还有了孩子。”
　　女子的神情是只有真正幸福的人才能表现出的一种柔和。
　　“我从来就不奢望他按我的方式生活，也不奢望自己能够企及他的千万分之一。”

　　“难道——他没有任何缺点？”芝莱特艰难的问道。
　　“当然有，他的生活习惯和我的并不完全相同，他不老不死，可是却只能在暗夜行走。”
　　芝莱特感觉自己的心被人掏空了。
　　她可以肯定女子的爱人一定也是一个吸血鬼。
　　可是她对他的态度和自己对帕瑟斯的截然不同。
　　至今，她依旧守着这份爱，等待着他的回归。即使不清楚自己究竟还能坚持多久，她还是义无反顾的走上了这样一条受诅咒的道路。
　　“万一他真的离开你再也不会来了呢？”

　　女子突然将脸转向芝莱特，久久的凝视她的眼睛。
　　“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

　　“他离开很久了吧？”

　　“不是很久，大概十五年了。”
　　芝莱特惊异的看着那张婴儿床，却发现婴孩那双漂亮的紫罗兰色的眼眸正专注的盯着自己。
　　“他不会再长大了，我们都受到了诅咒。是我的偏执害了他。”女子这才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可是你不后悔对吗？”

　　可是她不后悔。芝莱特离开那栋老宅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她想快点回去，回到帕瑟斯的身边。
　　即使曾经她背叛过他，他依旧能够给她第二次生命，甚至从不剥夺她的任何爱好。那么，他会重新接受自己吗？
　　再次奔向他，告诉他，自己爱的人其实是他。
　　虽然御迦珩也是她在乎的人，但是那是和爱情不一样的情感。
　　只有帕瑟斯，才能让她患得患失，才能让她变得不像原来的自己。

　　06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初临。那张老旧的哥特式圆桌旁坐着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但是——
　　不是帕瑟斯。
　　“你回来了。”
　　巧克力色的刘海下是一双深幽的茶绿色眼眸。
　　“切奇卡——”芝莱特惊讶的后退一步。
　　“怎么？见到我很吃惊”切奇卡靠近她，脸上的表情讳莫难明。
　　“帕瑟斯呢？”她慌乱的私下逡巡着熟悉的侧影。
　　“他走了。”

　　“你说什么？”芝莱特急躁的抓住切奇卡的手臂。
　　“别碰我。”切奇卡毫不留情面的甩掉芝莱特的手。
　　芝莱特惊愕的看着他，似乎隐含着质问。
　　“你是我见过的最不要脸的女人，在两次背叛之后，还奢望能够得到他的原谅甚至祝福？”
　　“他去哪里了？”芝莱特才不管切奇卡怎么质问她怎么鄙夷她，她现在只想快点找到帕瑟斯，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我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坐在这里等你回来了。”切奇卡嘲讽一笑。

　　芝莱特脱下演出的礼服，不顾切奇卡在黑暗中嫌恶的表情，迅速换上帕瑟斯替她安置的冬衣。
　　她只淡淡的瞥了一眼她的兄长，便匆匆离开。

　　她走了很久，都不知道他可能会在什么地方。
　　他以往的去处，她竟然一无所知。每个黑夜都是他陪着她进入梦境，随后才悄无声息的离开，在黎明之前，他又会赶回家，事先捂热自己的身体，才重新钻进两个人的被窝。

　　与他对她付出的相比，她曾经所谓的爱恋真的太单薄了。
　　难道生命的长度会和一个人付出的感情深度成正比吗？
　　她年轻不懂事，而他却因为千年的寂寞时光，包容她对他所做的一切。

　　终于，在那片幽暗的树林里，发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漫天飞舞的雪，依旧是纯白的。未曾浸染过鲜血的夜色，却显得格外的宁静忧伤。
　　芝莱特站立在他身后不远处，想起了她重生的那一夜。
　　是他解救了她，是他给了她新的人生。
　　再也没有人会比他做的更多。

　　帕瑟斯听见了背后轻轻的抽泣声还有他熟悉的味道。她的味道总是那样的强烈而诱人。只不过他不敢轻易的回头，只要一回头，便是无法改变的结局。
　　他不会再放开她，不会再轻易饶恕她的背叛，不会再纵容她做出任何践踏他尊严的事情。
　　这一切就意味着，他再也无法用曾经那颗平静的心去爱她守护她了。
　　取而代之的是永生不灭的占有和控制。

　　“帕瑟斯！”她终于鼓起勇气在背后呼唤他的名字，声音有一丝颤抖，却夹杂着难以诉说的欣喜和依赖。

　　“回去吧。”他站立在雪地里的身影孤独寂寞，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是她不要被他拒绝，她不要再做傻事让自己后悔让他痛心了。

　　“不，帕瑟斯，我——”临到嘴边，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是道歉还是忏悔？
　　“你不用忏悔也不用道歉，从今以后，你有属于自己的人生，所以也不需要再来找我。”帕瑟斯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尖锐的刺痛了他自己和芝莱特。

　　可是他依旧维持着那一副永不被打败的淡漠尊容。

　　“不！我不忏悔也不道歉。但是——我一定要告诉你一件事。”芝莱特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她感觉自己整个人的血液开始沸腾起来，心底的一股欲望呼之欲出。
　　“即使你不再信任我，即使我曾经做过很多傻事——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对你的感情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我爱你，从来都不会改变，即使我的爱和别人的相比可能稍显脆弱。”芝莱特一口气说完这句话后，整个人已经没有力气站立了。
　　“芝莱特！”帕瑟斯风一般快速的移动到她的身边，他深幽肃然的眉眼，静静的刻画着她的面颊，似乎要把她此刻的每一丝表情都刻入骨髓。
　　“我真的，不想再错过你。”她借着他的支撑缓缓站直了身体，双眸清澈明亮的望着他。

　　帕瑟斯的脸渐渐靠近，她几乎能够感受到那比冰雪还要透凉的寒意。
　　“ 帕瑟——”
　　剩下的声音却被一个深沉的吻湮没。
　　他紧紧的箍住她的身体，最后将她完整的抱进怀里。
　　热烈的火焰般的吻，诉说着吸血鬼冰冷的占有欲。

　　从此以后，她是他的，再也不会有人能够将她从身边剥离。

　　但是只有他明白，真正的爱情已经被深深的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