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药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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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姑娘！绿鸢不见了！绿鸢不见了！”
一大早，就传来急促地敲门声。
“如俊——！”绿鸢噔地一下跳了起来，冲去打开门，一点都没有彻夜长聊后的疲惫状态，“什么叫我不见了？！”
门外，如俊的脸刷的一下变得通红，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我叫你用早饭，却找不到你……”
绿鸢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以为我离家出走？没什么原因我消失不见干什么，又不是吃饱了撑着。”
她跳下床，“大步流星”地往屋外走去，看似很生气的样子。可我觉得她更象是和我同床被发现后“恼羞成怒”了。
我用手按住额头，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叹气。却发现如俊还是呆立在床边，看着门口，眼里一片深情。
那样的目光，我又何曾熟悉。
总是那样看着青青和秦铭的背影，是享受，也是落寞。
吃过早饭后就已经接近中午了，因为药王会回来吃午饭，我陪“要做一桌好吃的饭菜迎接相公”的绿鸢一起在厨房里研究午饭的内容。在厨房里翻了半天，就翻到子排和若干野菜，这些原料，最多也只能做个红烧子排饭。
于是两个人和一堆子排一堆野菜奋战起来。
终于，米饭和野菜都洗好煮好了，就等着小火炖着的红烧子排出炉了。
我看着一脸兴奋，好像绝世美食就要从她手下诞生的绿鸢，她不停的围着灶头转，一会儿看看火，一会儿闻味道，心里充满了如俊那般的温柔感觉。
“好香啊，圆圆你在做什么给我吃啊？”一个慵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一个丰韵飘逸的男子跨进门来，藏青色的袍子映着他的淡淡的眼眸，染上了一层青色的光泽，愈加显得眼眸如碧波般清澈透明。
“相公！”绿鸢马上无视灶上的子排，直接往那人身上扑去。
男子被她撞的差点站不稳身子，他抱住她，眼里全是笑意。
这两个人，完全把我当浴霸……
两个人就那样公然打情骂俏，直到浴霸我快要人品爆发时，某女才拍脑袋大叫：“我的子排！”
小妮子终于记起她的子排了，就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记起教她做子排的我啊。我好笑的走过去，把饭盛到碗里压实，再翻到盘子里，在边上放上野菜。
等我做好四份饭，绿鸢已经熄好火揭开锅了。我让她把子排连带汁水浇在饭上，再洒些葱花粒，红烧子排饭就算是做好了。
如俊也正好拎着两条鱼回来，看到桌上的饭，红了红脸：“天转冷了，河里鱼太少，所以晚了……”
“没事没事，有我这个一流大厨在，没有鱼也不要紧的！”绿鸢笑嘻嘻的拍着胸脯说。而那个传说中天下敬仰的药王同志，嘴巴里已经塞了好几块子排，只能赞同地发出唔唔的声音，绿鸢手里还夹着一块要往他嘴里送。
急性子的女人和慢性子的男人……果然绝配啊，就像青青和秦铭一样。
如俊安静的坐在我的旁边，一边吃饭，一边带着笑意看着眼前幸福的两人。他的手红红的，想必是天太冷，在河里抓鱼冻着的。想起早上那样深情的眼神，我心弦触动：对如俊来说，能看着自己所爱的两人幸福，那既便是独自一人，也会是一种幸福吧。不论是绿鸢的幸福，还是如俊的幸福，我都……好羡慕。
那边绿鸢又在叫：“不准叫我圆圆！”
“好的，鸢鸢。”
“也不准叫鸢鸢！”
“是，小绿夫人。”
“不准叫夫人！太老了！”
“……”
淡淡笑开，心里仿佛有芽儿在慢慢生长。
或许，我也可以有这样的一个人，每日每日幸福地和我拌嘴……
在药岛上一呆就是十天。这十天里，为了调养痛经，我搬到了海边的乐风楼，每日到乐风馆看诊，再去乐风堂抓药。乐风楼是旅馆，乐风馆相当于专家门诊，而这乐风堂，自然是个药铺。但这药铺不简单，它可是个采药、制药、卖药，流水作业的药铺。
依我看，乐风不仅仅是个九岁就熟记七百多种药草的名字、十六岁就发布医学巨著《乐风集》的医学天才，还是个经营学的专家——看病、抓药、制药、住宿统统一体化，哦，还有个研究性机构乐风阁，那是专家中的专家、精英中的精英，我这小毛小病，还轮不到去那里。
专家也好，精英也好，那些大医师们听说那懒惰成性的药王亲笔来书，就为推荐一个姑娘来看普通的痛经，差点就要以列队欢迎为名观察我。然后我说我是绿鸢的朋友，他们马上作鸟兽散，因为药王的老婆本身就是个天大的意外，况且药王为了他老婆已经创下无数个意外记录，已经不稀奇了。
唯一没有散的是个老头子，大家都称他乐伯。乐伯是乐风堂的总管事，庞眉皓发，每天捧个紫砂茶壶，就对着壶嘴，吱吱地喝。他好像也不管什么事情，却很有威信，好像全岛的人都认识他，一见他就又作揖又鞠躬，必恭必敬的样子。乐伯对我很好，每天就以给我熬药为名，拉着我东扯西扯，说的都是懒人乐风的种种“罪恶行径”：比如某人嫌岛上的老长辈们规矩太多太烦，于是在各国各地设立了“药王铺”，雪片似的调任书，把那些个顽固的老头子都差遣了去，从此某人耳根清静而他这唯一留下老头子却是寂寞难耐；比如某人又搞什么竞争机制，在乐风阁不得力的人会被贬到乐风馆甚至乐风堂，他这老头子只不过偷溜了一天去钓鱼就被下放，很没面子；又比如某人懒得不像话，老是用信鸽传话，都不知道尊老，多来看看他这老头子……反正我比他口里的“闲人乐风”还要闲，倒也乐得听他扯。
不过，乐伯越是贬损乐风，我却越是感觉到他对乐风的疼惜。说疼惜，因为一半是心疼，心疼乐风身子不好；另一半则是惜才，乐风的才能，不仅无愧于药王，我甚至觉得是药王的位置屈了他。
一句话，有钱的人不一定有本事，有本事的人却一定有钱，但有本事有钱却又可以很懒很闲的人，那乐风是绝对的榜首。
除了乐伯，我玩得最好的当属那一群小屁孩了，而起因，居然是因为一个疯女人。
那女人总是疯疯癫癫的叫着皇上，好像一个失宠的妃子，可是人们又说她原本只是锒月国都一个有名的头牌，那刻满风霜的脸上，还依稀有往日的娇媚和风韵。
我见到她时，一群小屁孩正围着她哄笑，有特别顽皮的，还向她扔东西。那些小石头打在她身上，她仿佛毫无知觉，可当一个鸡蛋飞来，打在她头上时，她却一下子慌了起来。
“皇上，妾身失礼了！妾身这就去洗！”她哭喊着寻找水源，旁边的小孩又是一阵哄笑。
我忍不住走过去，却见她转了一圈后又呜呜的哭起来：“变难看了……皇上会不要我的……”
心里哀叹一声，我在边上掏出手帕，叫唤道：“谁要来玩游戏！”
小屁孩们一听有好玩的，登时弃了疯子，围到我身边来。我给他们讲了丢手帕的游戏规则，教给他们那首童稚的《丢手绢儿》歌，看着他们玩得不亦乐乎。
然后我悄悄走到一边，给呜呜哭泣中的人细细擦拭一番。她重新高兴起来，手舞足蹈地拉着我叫道：“月儿，快看看，娘美不美？”
红尘可笑，痴情难了。我心里不由唏嘘。却不曾料到，正是这个红尘中的痴情人，为我牵了一段又爱又憾的缘。那如月清辉、如月朦胧、却也如月狡诘、如月冷冽的人，霸道地将我从过去的感情泥沼里拉出，却又将我带到新的两难境地。
疯癫的女人隔天就忘记了我，而我却在乐伯之外被一群小屁孩缠上，玩厌了丢手帕又要玩别的。于是，这十天就在知心小丫头和幼稚园大姐姐的双重身份中很快过去。
第十一天，我照例快到中午才爬起来，睡眼惺忪的下了楼，才发现乐风已经等在楼下。十天不见，他还是慵懒的样子，靠着柱子坐着，慢吞吞的喝茶。
见我下来，乐风指指桌上的包袱说：“绿鸢给你准备的衣服。”
我愣了愣，才想起绿鸢说过要给我做衣服。这些天老是和乐伯蹲熬药房里，差点就忘记这个事情了呢。
“我要找做衣服最漂亮的裁缝给你做！”绿鸢她老人家是这么拍着胸脯承诺的。后来我才知道她认为的最好的裁缝在锒月国——离药岛最远的国家。
绿鸢那时怀着无限崇拜的眼神，说起锒月国赫赫有名的银羽公子怎么怎么讲究，如何如何懂美，所有锒月的姑娘，不，应该是所有爱美的姑娘都想着能和他煮茶赏花，一睹俊颜。还有，他家绣坊做的衣服在月国是处于经年脱销的地位，因为那些衣服，不论极尽奢华或是简单精致，都美得足以把丑女变成美女——而那些衣服，或多或少都有这位银羽公子的创意。
当然，银羽公子的大名，可不是仅仅因为一个绣坊，传说他对书法、茶艺、琴道、画技无不精通，更别说装扮布置之类，反正只要是一切可以和“美”挂得上钩的，都是他的强项。
如此路途遥远又如此千金难得的衣服，本来我也没当真，没想到这衣服还真做了，而且是十天就做好运过来了，真是不可思议，估计这里有某个懒人的功劳。想到这里我瞟瞟乐风：他不会除了养鸽子送信，还养了老鹰什么的来运货吧？
“去试试吧，赶工赶出来的，也不知道怎么样。”乐风自始至终都没有动一下。
我回到屋里，脱下如俊那件玄色的长袍。这几天都穿这件长袍，我几乎都已经穿习惯了。其实岛上的裁缝也不赖的，改得很合身。可是当我穿上那件绿鸢从千里之外给我定做过来的衣服，我真正明白了巧夺天工这个词。
湖蓝色的底料，上面绣着白色的小花，而宽宽的白色的滚边上绣着和底料同颜色的湖蓝的小花，两相互应。长长的及地裙上没有绣花，并恰到好处的覆了一层薄纱，使得整件衣服在清雅上又添轻盈。能把艳丽的湖蓝做得这么雅致又丝毫不显夸张，不是一般的能工巧匠能做到的，当然，那个设计者也不赖。月国的银羽……听说还是月国当朝权相上官翎的小儿子，朱门高墙的权势圈里竟也有这样俊雅脱尘的人物，有机会还真得见见。
“我们家圆圆的眼光果然不错。”
等我下了楼，乐风终于改变了那个姿势，站了起来。他慢悠悠地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说道：“今天起不用喝药了，你带上行李，我们回去吧。绿鸢每天都为这身衣服折磨我，现在衣服做好了，她肯定又要开始为了见你折磨我了。”
我抚额哀叹：这人不好一次性告诉我啊，害我要楼上楼下反复跑。我听他似乎吁了一口气，这家伙肯定是怕衣服不好，所以叫我穿了看看，确定好了才敢带我回去见他老婆。外表一副悠闲淡然的样子，却是心如细发，面面俱到——当然，他的温柔和殷勤只限绿鸢使用，所以我不得不第二次爬三楼的楼梯。
我一边腹诽乐风同志，一边收拾好了行李。因为来得匆忙，画夹和吉他都没带来，所以我很快搞定，坐到了马车上。这辆马车很宽敞，布置上虽不富丽堂皇，却舒适无比——比我来的那辆好了不知道多少倍。藏私！我又一次没好气的瞪了乐风一眼，那位同志已经很舒适的躺在一堆靠垫中假寐了，全然没有一个奔四的人应该有的样子。
不过那张脸看上去也确实只有三十出头，应该问问乐伯知不知道这懒人是如何驻颜有术的——这个青青一定会很感兴趣……
糟糕！出来急了，居然忘记和乐伯告别了！老头子这会肯定龇牙咧嘴地咬着茶壶嘴骂我吧。
我顿时觉得脊背凉飕飕的。
从乐风那里拽了几个靠垫过来，我也摆了个舒服的造型，接着就向被我吵醒的乐风查起户口来：“乐伯是谁？”
乐风看着车顶，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药岛上能姓乐的，只能是药王。我好像还没那么老，老到要做你老伯吧？”
只有药王能姓乐？那乐伯就是那个倒霉的前任药王了？！我想到他说到被“贬”乐风堂时忿忿的表情，忍俊不禁。
乐风却还是悠闲的看着车顶，好象那里在放电影一样，许久才懒懒问道：“溪儿姑娘是从哪里来的？”
我愣了愣，半开玩笑半认真的笑道：“天上掉下来的。”
乐风终于把他的眼光从车顶上移到了我脸上。我不给他再问的机会，自顾自哼起小曲儿：“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唱了两句就住了口，看着乐风重新闭上眼睛，我撩起车帘，看着马车扬起的尘土发呆。
我从哪里来？叫我怎么说呢？这里对于我是过去的世界，还是并行的世界？我穿越的是时间，还是空间？我对此也一无所知。
不知不觉地就换了歌唱，反复的哼着这开头的两句。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原本很有意境和气势的歌，此刻哼来，却是那样荒凉，心里都慢慢悲伤起来。
“绿鸢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
乐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微睁的眼里填满愧疚，“我查了八年了，也查不出她的一点点过去。”
“过去那么重要么？”我有些不满，难道爱一个人不应该是爱她的全部么。
“你知道绿鸢她长不大么？”乐风问道。
我愣。
“绿鸢从有记忆以来，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乐风笑得苦涩，“八年了，就算是我这个被称为药王的人，也还是没有办法。如果知道她的过去，或许能发现什么线索。”
心里一拧，难怪绿鸢总是这么想当大人。长不大，又没有记忆，以乞讨偷窃艰难为生……绿鸢是怎么熬过这些苦，又熬了多少年？那漆黑茫然的未来，又怎么能那样纯真地笑着去面对？
连自己的心痛惊诧都无法安慰，我更加无措去安慰乐风，只能胡乱扯着笑脸：“现在这样也很好啊，青春永驻，长生不老，童心未泯……”
“可是绿鸢想要个孩子，想陪我变老，虽然她不说，但我知道。”
乐风的眼神开始变得深远。一阵风飘进窗口，带来一片落叶，落在藏青的袍子上，黄灿灿的格外耀眼。
“溪儿，你的性子真的和绿鸢好像。她也是这样，怎样的难过伤心都放在心底，纵使有着千回百转的心思，也总是想用快乐的样子来冲淡别人的忧愁。”乐风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我本来还想争辨几句，在看到他疲倦的睡容后，却一下子静了下来。他的身体真的很不好……绿鸢一定也看见了，所以她才这么自责。药王药王，首先是药，然后才是王。现在躺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名副其实的药王啊。他以药立威，以威创业，以业济世——已经是最高能效比了，可还是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其实何尝是我和绿鸢，他自己不也表里不一么。那么懒散的样子，却一直暗暗努力。他原本应该是飘逸闲散的人，却背负了这么沉重的责任，沉重到，连同他的人一起压垮。
“林姑娘。”突然听见他叫我，还叫的这么正儿八经的，我还真吓了一跳。这人没睡着啊？
“我想求你一件事情。”那一瞬间，我觉得乐风的脸格外苍白而虚弱。
我突然心慌起来，感觉没什么好事情。
“不行不行，我怕麻烦。”我别过头，看看风景，玩玩指甲，摸摸衣服……
“不要逃避。”他突然淡淡的说。
“如果我死了，帮我照顾绿鸢。”
如晴天霹雳响彻脑中。我甩甩头，想把听到的话甩出脑袋外面，然后闷声说道：“要照顾你自己照顾，我可没空。”
“要说狠话就不要闭起眼睛。我是药王，为了绿鸢我也会努力拖延，但我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体。”
我不语。他以为他死了绿鸢还能活着么？那丫头这么痴情这么单纯，他以为我劝得了她么？
“喂，不要哭啊，待会给绿鸢看见你肿个眼睛我就有得烦了。”他居然还笑得出来，“放心，我应该还能撑过一年。”
“你拿着这块牌子，凭它可以在任何一个药王铺收到我给你的信。到了那个时候，不论你在哪里，都请来一趟。绿鸢她长不大，不方便下山，所以一直都没有可以交心的朋友。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这个朋友。虽然如俊也可以，但是他对我俩人都用情太深，怕是届时连他自己都无法看脱，所以我只能托你。你只要答应我，让绿鸢好好的活下来。”
看着乐风坚定而诚恳的眼神，我突然想开了。这个男人不是个会逃避的人，也不是个伟大得只想牺牲的人，他很坚决的想守护他的幸福，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放手。
“一定要替我省点力气啊，我也是很懒的。”我对乐风点点头，轻轻说道。
我却不知道，后来正是我的一个无意之举，圆了绿鸢的梦，却加快了乐风离去的脚步。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药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