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青青的番外：红莲（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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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一月过去。
我穿着反复的金丝绣袍，一片红艳地牵着月王的手，走向那个我要将一生托付的人。
鼻子闻到熟悉的味道，馥郁妖娆。
那样熟悉的人，那拥抱亲吻的战栗感觉，我真能忘记么？腹中竟隐隐作痛，我脸色苍白，机械地鞠躬拜堂。
台下嗡鸣，不知为何，然后我听到那如天籁的声音：“王上，请容奴家为公主大婚献舞。”
盖头掀开，他俏丽场中，风姿卓越。乐声起，舞步扬，没有背景烘托，没有其他伴舞，只他一人，就夺去全场的目光。
是了，他还有个伶人的身份。为了在达官贵人中广布耳目，青楼已远远不够，小厮卧底也难以深入，只有如银羽那般艺绝。女子既被银羽网罗，他竟仿效“蝴蝶夫人”，变成“鱼夫人”，在一群男人间周旋。
每每得到那些极难的情报，我惊奇之余，却丝毫不为他担心。他既能潜进守卫严格的梅园，甚至遣散或迷晕周围所有的人与我尽情欢好，那官府大院又怎能难住他。我不明白的只是，以他之能，怎会治不好白国，怎会落得如此声名狼藉的地步，又怎会要和我联手？要知道，基本都是他在帮我，我们的交易，绝对偏向于我。
或许我也是他的瘾？我虽然声音已哑，可容貌依旧夺目，身姿依旧窈窕。呵，怎么可能。世上美貌女子何止千万，我又算得了什么。只不过万千浮萍中不经意的那么一片，一旦飘过，也就过了。
那是因为我们如此相像么。因为不知道幸福的方向，所以只有颓然地抓着近身的浮木，得过且过。
那夺人心魄的丹凤眼总是掩着深处的情绪，不愿提，不屑提，只冷冷看着，随心所欲地做着。红莲开一夏，恣意怒放，全然不顾凋零之败。
突然发现，比起傲雪红梅的隐忍幽然，我似乎更喜欢盛夏红莲的狂放妩媚。这个想法让我热血沸腾，只想站在巅峰，狂傲而冷然的俯视脚下，一手摧毁，一手重建！
可是，要站到巅峰，又何其容易。我很快冷静下来，对着上官翎的恶意挑衅，应对自如。那碧月玉佩不知小希从哪里弄来，当年月王亲赠梅妃，是为信物。而上官翎早在我入宫前就对月王编好谎话，称玉已流失，现在居然又跳出来问我索要，几乎已是公开挑衅。
我知道这场婚礼风云暗涌，我已和银羽达成协议，用白渊的毒，让大多数人昏迷，当然也包括上官翎。擒贼擒王，上官翎一个人自然好对付，可他培养的众多党羽，难以一一剿灭。而且，难免会有哪个王公将侯会乘机取而代之，到时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所以，在这场无人缺席的盛大婚宴上动手，是最好的时机。也正是因为如此，银羽才最后松口，做了妥协罢。
可我终究还是落了一步棋。一子错，全盘输。没有想到的是，那一子，居然正是小希。
公主的身份是确定了，可我和银羽却是莫名奇妙成了兄妹。而银羽，他的目标不仅仅是上官翎，还包括了弃他母子的月王。那我卷在其中，又算什么？
心里又痛又恨，分不清是因为欲望泡泡破灭的失望，还是因为被友人设计背叛的不甘。
接下来的事情无一不出乎意料。月狐听命于银羽，银羽当场斩杀上官翎，银羽抱着小希说：“若你因为雪月弃我，我只会恨她。”
心痛腹痛绞缠一起，我已无力再继续观看。风花雪月也好，屠宰杀戮也好，勾心斗角也好，都已与我无关。
下腹渐渐温热，似有液体缓缓流出，我放任自己躺在这熟悉的相府后院，不理不会。菊残犹有傲霜枝，可怜上官翎自比秋菊，却已赶不上今年的秋天了。既无开放机会，又何来傲霜枝头？
真是讽刺啊。这就是作茧自缚的感觉罢——于上官翎如此，与我，又何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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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再次醒来，身边已不是那烦人的月鼬，也没有那双微眯的凤眼，却是那样清澈的一个人。
他也是一头微蓝长发，色泽比之白渊，更加纯正。奇异的是那蓝色的眸子，如水晶般澄澈，一眼就望到底，无尘无垢。
回忆起之前的事情，脑海里竟有从未见过的片段。
都是小希。
美如仙境的湖边，小希一张张地画着我的样子，唇边含笑，眼神一如从前，带着静，带着小小的顽皮，更多的是宠溺和温柔。
“景祺，这是我最喜欢的大美女青青，怎么样，有没有想战栗的感觉？”
呸，我还抽搐呢，死丫头。
又一个记忆碎片飞来。神话中才有的独角兽的背上，小希哭得极其难看，我仿佛听到她的心声：景祺，找到了青青，只要她好好的，我一定回来陪你……声音还是那样糯，像她爱吃的年糕，一点都没有撒娇的水准。
然后是漆黑的屋子，没有豆点光亮，小希的声音不断地讲述着过去的十年，回忆的甘甜，如同涨潮的浪水，漫过心田。那些曾被我抛却忘记的点滴，一一明亮，如夜空繁星，璀璨动情。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蓦然光亮时，却是一阵刀绞般的心痛。满目血光中，听到小希嘶哑的喊叫。
“求求你……救救青青……”
仿佛能感觉到当时抱着我的温暖，不知那是血的热度，还是泪的温度。
然后是小希赤裸的背，背上两道长长的伤疤，一道旧，一道新，如同巨大的血红色叉叉，森然可怖。
最后是闭着眼的小希，神态安静温和，竟如同死去一样。她身边围了一群人：有秦铭、有银羽、有黛黛。每个人的眼里，都是深沉而无奈的痛。
那样的痛，也加诸于我。
我翻身坐起来，对着那谪仙般的男人叫喊：“小希怎么了？！”
他浅浅一笑，如一朵夏日里的清莲：“她还不愿醒来。”
这样的浅笑，让我想起另一条薄勾的唇线。也是如莲绽放，却是那样的不同。一个是濯而不妖，一个却是且妖且娆。和着那细长的凤眼，时而寂寞，时而妩媚，时而冷冽，时而炽热的笑意，竟是那样的难忘。
那些从我腹中流去的鲜血，是因着他与我的孩子么？那全身被抽空的感觉，是因着我离他远去了么？暗海里灯塔的光亮，似乎可有可无，可一旦失去，便知不可或缺。而今的我，一无所有，我又将以什么身份什么面目出现在昔日那些熟悉或者陌生的人面前？
“青青，你可愿意，去看看希？”有些沙哑的声音，我这才注意到。但是他的哑应是那种长久没有说话的哑，不同于我的哑，是呼喊嘶叫了整整一夜破裂的哑。
心里一沉，属于我自己的记忆纷至沓来。屈辱、痛苦、坚强、自私，重重感觉形同恶魔，将我围住。
无力的摇头。
小希是一直把我放在心里的至高位置吧？所以她才一次又一次的为了我的偏执而退出，然后还笑得那样满足，将心伤重重掩埋，连自诩眼光锐利的我，都没有察觉分毫。
不，不是没有察觉，是不愿承认——是久处污泥的我不愿承认那让人嫉妒羡慕的清溪罢。我那样自私的对她，如今又如何笑着对她？她受的那些苦痛，我已没有资格去抚慰，她对我的情义，我已无能去偿还！
面前的男人看我的眼里带了忧伤，和小希如此相像。每次我难过，小希千般逗笑都失败后，总会显出那样的眼神，仿佛她心里的难过胜过我千倍万倍似的委屈，让我哭笑不得。
朋友是连在一起的两块肉，一块肉痛了，另一块会跟着痛。
小希总是跟着我痛，而我呢？我却总是带给她痛，忽略她的痛！
“那……青青，你准备去哪里，我带你去吧。”
他起了身，一头如瀑蓝发拂过，衬得面容越发俊秀，只是面容间有些虚弱憔悴，加上那一身蓝衣，竟有飘然欲去之感。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我也知道宫外孕大出血的严重，可现在我全身精力充沛甚至超过眼前这个人，实在让人奇怪。
“我叫景祺，是希取的名字。”他笑容里的甜蜜足以让男女老少心动羡慕，“我和白渊约好了救你，还因为希想救你。”
一番话就可以听出他绝非巧言善辩之人，而且，诚实善良。
是了，小希身边，就该是这样的人呢，和她完全一类，甚至比她还笨。我不由轻笑：“谢谢你，景祺，小希就托付给你了。”
景祺的眼睛顿时有些发亮，显然很高兴听到我这样的话语，他点点头，随即又有些难为情：“因为我渡了一半的命给你，所以你可能会想起一些没有经历过的事情，那是……是我记忆里和你有关的部分。”
想到脑海里那些记忆的碎片，顿时明了。这个叫景祺的人，一直默默看着小希，看着她笑，陪着她痛吧？
如果是那个人，如果是那双凤眼，他会不会也是一直用特殊的方式，来慰藉我的痛我的伤呢？
想起每一次的偷偷约会，那竟是这一年来最放松尽情的时光。和他一起，我就可以没有心机，没有防备，也不必有公主的骄傲姿态，更无须顾忌身前身后的冷箭暗卡。虽然总是冷眼冷语对他，虽然总说着我们只不过是互相利用相互交易，可心，却已经在不知不觉里有所倾向。
可是，他究竟是如何看我？究竟为何要如此对我？他眼里的不明神色，究竟是为着利益，为着随心所欲的快感，还是有着那一份情在？
这些，我都不能也不敢确定。
摸摸平坦依旧的小腹，我失去的，只是和他的一个孩子，还是和他之间纠缠不休的缘份？
心一下子沉到低谷，我木然对景祺笑笑：“我要的只是自由一人，你不需要送我，我走了。”
听到身后轻呼的声音，我没有回头。单纯如他，不会耍心眼跟踪我，他只会和希一样，放任我的任性，犹自担心吧？
对不起，小希。我必须一个人静静，此时不走，恐怕我再也无法走开。我的人生，我想自己决定，即使要花上很长时间来醒悟，也要无怨无悔。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熙熙攘攘的人群，繁荣的景象，丝毫看不出这个国家刚刚易主。那相府里的动乱，抹去的，竟只有腐朽贵族，不得不佩服银羽的能力。
现在不叫银羽了，应该是叫做月释吧。不知道那人为什么改这样一个名字，可若说民间有什么变化，百姓也只是将对银羽的崇拜转移到了新月王身上。原先不屑他病弱的男人们，一睹他为王的威严后，也心悦诚服。偶像的力量还真是无穷，可谁又料到，昔日风华绝代的雪月公主，如今只是一袭素衣，重归游荡街头的命运？
或许有人对银羽雪月的兄妹身份感到惋惜，或许有人因着两人不能成婚而兀自欢喜，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我很喜欢梅园，胜过菊邸兰阁，可是，那终究不是属于我的地方。怀里的碧月玉佩，就当作纪念罢。若是那天见到真正的主人，再将它还他。
没有料到竟会遇见月鼬。此人对我一往情深，可我从来将他当作透明。他是月王长子，可为人不够果断，甚至钻牛角尖，偏执阴郁，纠结善妒，很难让人喜欢。纵然是利用，我都不需要，因为月王对我的宠爱，犹胜他几倍。
月鼬粘着我不放，我反正也无处可去，就随着他，去到偏远的海边渔镇。
一天天重复而单调的日子，我慢慢梳理着思绪，却也时不时会走神，脑里一片空白的迷失在阳光沙滩，听着海鸥的叫声混着渔民劳作，看着深蓝海面映着朵朵浮云。
就这样过一辈子，似乎也不错。如果是小希，一定很喜欢，可不曾安分的我，不论作为青青，还是作为月如，迟早都会生厌。仿佛只有激烈的生活，才能让我感到热血的萌动沸腾，才能有强烈地存在、活过的感觉。
思绪一点点明了，归属的地方却还是在盲点处，无法揭开。那天趁着月鼬不在，我一人离开村子，去了镇里。一到镇中心，就感到无数被关注的目光，然后不断的有人邀请我随他去一处地方。我选择了一个远处的孩子，她的样子当我想起当年一人在树下看着众人玩耍却不敢上前的小希。跟着女孩来到一家铺子，一眼就看见门口那巨大的海报。
那青衣素发的女子栩栩如生，赫然是我！只是那眉眼弯笑的表情，感觉很是遥远。边上几个大字，霸道不羁：“月如，我想你了。”
泪水涌出眼眶，迷糊了那一双迷离凤眼，那一抹勾唇淡笑。
店家给那女孩一包碎银，然后给我一封信。
信里只有一句话，依然是他的口吻：“到白水来，别让我等太久。”底下一朵红莲印记，鲜艳夺目。
毫无犹豫地，我决定要往有他的地方奔走而去。
白水皇宫果然是莲的天下，只是红莲少之又少。或许历代白王都不喜欢那样妖艳的品种罢，而白渊又是冷眼相看却不屑不愿去改动的脾气，所以既便是满池的莲，却也没有热闹，只有寂寥。
刚到那天，就听见了小希的声音，听见她一字一句的说：“我当她是今生最好的朋友，和至亲的亲人。”
心里的激流不亚于听到白渊的过去。
小希，我知道你会原谅我，可我还不能原谅自己，等我重新有自信做回你最好的朋友和至亲的亲人时，我再见你。
当时是白渊带着满身满心的伤疤来治疗我，现在，要换我疗他。不管他为了什么，不管他怎样看我，我只知道他需要我，一如我需要他。
被漠视，被牺牲，被嘲笑，被唾骂的白渊，虽然总是那无谓的表情，可我能知道他心里的渴望。就是再阴暗的角落，我也会一一将它照亮，拯救他，也是救赎我自己。
不料越是相处，却越发的爱上这个男人。当那氤氲的眉眼极偶然的露出宠溺的表情，我心里的成就感胜过当时给上官翎一个下马威；当那无谓的神情偶尔吃憋僵硬，我更是如旗开得胜的将军，尾巴要翘到天上去。
不管他的过去怎样，我要抓在手里的，是未来。
白水没落又如何，废墟之上，更利于重整；被人唾弃又如何，等傲笑之时，世人自会辨是非！事无对错，立场不同而已。
自信开朗一点点回来。果然，我和他互为解药。
这时我收到月王释的贺礼。贺妹新嫁？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同意做他妹妹了？还有我和白渊最多也只是同居，何来新嫁？
可对那狡猾狐狸的诸多怨恨，竟也随着这份贺礼的到来烟消云散。
贺礼很简单，是一件浅绿衣裳，在这严严夏日里颇有春意凉人的感觉。衣上用稍深色的线绣了细细的梅花绣纹，各不相同，恣意飞舞。很久没有穿如此素雅的衣服了，不过我非常地喜欢，那银羽的名号倒还不是空有虚名。
“白王妃若有心情见友人，穿此衣最为合适。另梅园时刻为你留着，欢迎雪月妹妹回家探亲。”
银羽此举也不容易吧。虽说什么命中注定，终究也是我拆散他和小希，他对我怨恨，也是理所当然。如今，竟又是贺礼又是认亲，对于那张狂傲自大的脸，还真是不合适。
是了，定是因为小希。不是爱屋及乌，而是为了照顾那“屋”，只好连我这“乌”也一并照顾了。难得那笨丫头也有这么好的桃花运，我岂能不给新月王面子。心下豁然开朗：做错的，改了就是，失去了，补回来就是！这么多人都想着小希，我已经迟到落后，还不赶紧奋起直追？
正好又见到景祺，于是告诉他，我要见小希。
景祺的反应就是小希的反应，看着他的眸色渐渐变深，一脸喜悦溢于言表，我也忍不住笑开。
小希，明天起，我们一起加油。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青青的番外：红莲（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