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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二章 半忧半喜半藏锋(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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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妮的动作顿时僵住,听他的声音十分怪异,又透着些担忧,她虽是好奇,也不敢急着回头。就听有另外的人在后头哼了一声,讥讽道:“戚大少爷,山清水秀,花前月下,好是快活!”又威胁道:“别轻举妄动!”雅妮听得浑身一激灵,已想起这声音昨天夜里才听过,正是那领头的日本人柴崎。她知道仲杰已显然受他掣肘,反抗不得。她心里千回百转,又急又怕,惶乱无措之下,却又激得脑中灵机急转,按捺之后,便镇定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转回身去,用日语冲那人叫道:“柴崎先生,你在做什么?”
柴崎拿着日本刀从后面抱住了仲杰,他的额头上仍有一大片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手上那把刀正搁在他的脖子上,亮晃晃的,锋芒刺眼。柴崎听见雅妮的话,愣了一下,感到既惊诧又不可置信,他逼视着眼前的女人,迟疑道:“你是谁?”
雅妮淡然一笑,向他行了一个日式礼,从容道:“我叫吉田千雪,父亲是吉田正雄。我父亲在东京的地位,我想阁下应该有所耳闻。”柴崎若有所思地看她,仲杰也目光灼灼地盯视着她,她故意忽视他震惊的目光,坦然迎视着柴崎。柴崎看了半晌,疑道:“你既然是吉田大佐的女儿,又怎么会在这里?”
雅妮镇静道:“柴崎君有所不知。我初到上海,凡事有所不孚,又乏于上流社会的应酬,总感到心余力绌。父亲因怜我年轻,便答应让我出来散散心。我向来向往中国山川湖泊之美,又听闻此处风光怡人,不由前来游览一番。却未曾想,巧遇了柴崎君。”
柴崎想了想,仍觉不妥,不禁连眸色也黯了下来,“不对。就算你是吉田大佐的女儿,也未必知道我的名字。你是在骗我的吧?”
雅妮却笑道:“柴崎君真真大惊小怪。我父亲既然知道我要来此处,自然要确保我的安全,通知当地的领事代为关照。你的少佐,当然也不例外。而我正是从‘你的少佐’那里,知道了大日本帝国还有着柴崎先生这样难得的武士。我本不认识柴崎先生,但阁下能如此单枪匹马前来,倒让我大胆叫出了阁下的姓氏。”
柴崎吁出一口气,恍然失笑,“原来是这样。”又说:“这是少佐命令要除掉的人。还请吉田小姐不要阻拦。”
雅妮说:“柴崎君孤身前来,勇毅过人,实令我佩服。但这里到底是中国人的地方,又是江湖势力丛错之所。柴崎君若要杀戚先生,只怕也要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我奉劝你就此收手,明哲保身为要。”
柴崎慷慨道:“我对天皇陛下忠心不二。只要能杀了这个□□人,就是丢了这区区性命,柴崎也心甘情愿!”
“好一个‘忠心不二’!”雅妮叹道,转念又说:“你可曾想,你的‘忠心不二’,天皇可曾知道?你一心赴死,对天皇一心一意,天地感召,可那在东京危坐的天皇,恐怕连你的姓名也未曾听说!你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告别了家人,告别了故乡的樱花,难道只是为了这一刻的速死?中国有句古话叫‘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你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中国人,就要决心赴死,连我也替你感到不值。柴崎君此番,死而未得其所,岂不是死得‘轻于鸿毛’?你这样为了你的天皇,你得到的又是什么呢?长夜漫漫,你的母亲在灯下,一针一线地缝着衣裳,只盼你能早日穿上她亲手缝制的新衣。你的姐妹隔着千山万水,声声呼唤你的名字,为你祈祷,只愿你在异国他乡能有一朝一夕的安稳。而你呢?成天活在刀光与杀戮中,虽然无惧无畏,依然命薄如纸!”她目光凌厉,隐有挫齿之音,步步紧逼,“我可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位戚先生的朋友正是江湖上颇有分量的人物。我与他出来已有些时间,他昨日刚受了追杀,想来已经打过招呼,很快他们就会找过来了。到时候,你双拳难敌四手,如何能够全身而退?”
“那我现在就杀了他!”柴崎把手里的日本刀逼近了一分,很快在戚仲杰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他的目光虽然透着狠厉,却依然裹挟着一丝犹豫。
雅妮突然冲他身后大叫道:“黄爷!”
周雅妮一声“黄爷”搅得柴崎方寸大乱,手眼不一,刀锋离开仲杰的身子乱晃,仲杰伺机飞出一脚,将柴崎踹到地上,他手里的刀跌出不远。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号叫,迅速爬起身子,跌跌撞撞去捡地上的刀。雅妮感到惶恐,要上来拉住仲杰,却见柴崎提刀砍了上来,她吓得脑子里“嗡”的一下,空白一片,仲杰已带着怒气一把将她推开,自己却生生受了一刀。雅妮跌到地上,全身发软,回头一看,大叫了一声:“戚先生!”她方出声,已经泪落盈眶。
仲杰往腰上抹了一把,却是触了一手的血,他脸上立刻嗔怒,迅速伸手入怀,柴崎看见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停下了动作,往后闪了闪。仲杰摸出手枪,目光咄咄逼人,咬牙发狠道:“我向来不愿意犯人,却总有人来犯我。”雅妮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他已勾动了扳机,没有丝毫的犹豫,伴着枪声一响,雅妮迅速地别开了脸。
当一切都平静下来的时候,雅妮才敢避开柴崎的方向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她两腿发软,刚一站起来,就禁不住又要跌下去,她晃了一晃,才勉勉强强站稳。她感觉仲杰正朝着自己走过来,下意识就扭头去看,却胸口一窒,蓦地睁大了眼睛……
她身体僵硬,梗着脖子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她的眼里充满了惶恐、诧异、猜测。然而,一种不可遏制的愤怒却迅速涌上来,淹没了一切,她满心愤然,胸口剧烈起伏,咬牙气急道:“你干什么?!”
仲杰拿枪的手也是僵硬,神情却是没有半分犹豫,只目光灼灼地对视着她,深吸了一口气,才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雅妮听他这样说,显是在怀疑自己,看见那乌黑的枪管正对着自己,又想到方才自己那样一心帮他,此刻却换来他深深的怀疑,心里更是愤愤难平,她一跺脚,一咬牙,恨恨骂道:“我在帮你!你这个混蛋!”已不管不顾转身就往上走去。
仲杰的手抖了一下,也是剧烈地喘息起来,切心一想,才惊觉自己是错怪她了,忙要追上去,才走了两步,伤口的疼痛便席卷上来,他支撑不住,“啊”地痛呼了一声,便佝偻着身子跪到了地上。
雅妮听见他的声音,稍有不忍,哪还有心思怪罪他,气哼哼走了两步,仍是转回了头来看他,见他脸上已是煞白一片,已经慌忙跑上去扶住了他。她着急地往他身上看了又看,“伤在哪里呀?!严不严重啊?!”
仲杰只痛苦地摆摆手,说不出话,雅妮已见他另一手紧紧捂着腰上,不断有血从指缝里涌出来,脸“唰”一下白了,慌忙扶他到河坎上去。忙撕了衣服来给他简单包扎了,再搀着他往场镇上去。
仲杰坚持了一段,已经明显感到不支,雅妮又力气单薄,只能勉强稳住他,哪里走得出多远,可仲杰的伤又是万分要紧的,她明明已觉得万分艰难,却仍然坚持一步一步往前挪着步子。来时坐的是滑竿,觉得并未走多远,此刻走了大半小时也未看见迎恩门的一丝一毫。她急得心里发紧,紧得直要拧出血来,想哭却又不敢哭出声来,只默默流着眼泪。仲杰已感到恍惚,全身软得像是吸足了水的海绵。他强撑着指向前面的一座小庙,声音虚弱地说:“我们别走了,到那里休息一下。”
虽是座小庙,倒算是干净,想来是座私家的佛堂,因为庙里都是泥塑的佛像,许是不怕遭窃,只是将门关了,并不曾上锁。雅妮拿了蒲团,让他靠墙坐着,他有些喘不过气,豆大的汗珠直往下落。雅妮心里着急,见眼下又是缺医少药的,忙对仲杰说:“我出去给你找药,你好好照顾自己。”仲杰晕晕沉沉中对她点了点头,扯出一抹苦笑。
雅妮在路上跑了一阵,天也慢慢黑了,夜色黑幕一样笼着,朦胧里的灯火,隔了重山一样的遥远,顿觉着泄气,却又想到这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拖延一分,他的生命就会流失一分。她心里急得发慌,便憋足了劲儿,一气往前跑去。她的信念随着两胁的风,变得蓬勃。她终于看见了一所房子。
那年轻的男子正在二楼的栏杆前吹风,雅妮冲他大喊了一声“先生”,已经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坡,那人已经看见她,又见她惶急,便急忙下楼来开了院门。雅妮顾不得是否唐突,看清了男子,便脱口道:“先生,请帮帮忙!”男子看清来人,也不防备,只请她进屋喝口水再说。
雅妮哪敢拖延,只往前跨了一步,紧紧抓住了对方的手,男子料她是有要紧的事,一时情急,也不推拒。雅妮便急道:“先生可有治伤的药?”男子皱眉道:“是什么样的伤?严不严重?”雅妮说:“是刀伤,伤口虽然不深,但出血很厉害。”
男子领她进屋,掌了灯,让她在堂屋里等着,自己上楼取药。男子拿了纱布、绷带、酒精和白药给她。雅妮说,伤口需要缝合。男子只好又给了缝合伤口所需的针线。雅妮连声道谢,转身便走。男子突然捉住了她的手,拉她猝然回头,她盈盈眉目,在朦胧灯下,男子只觉得分外熟悉。他有一丝迷错,恍惚之后,又觉得唐突,只好歉然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