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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0章 希·望 ...

  •   特别护士对躺在病上,陷入深度昏迷的女患者,有淡淡的好奇。因为工作关系,她总能接触各色各样的人,但却是第一次碰见这个病历上只写个“蓝”,下头却密密麻麻写满多年来复诊内容的女子。
      她面容平静,表情释然,嘴角有小小笑纹,仿佛身处天国,人世间再无任何人事物值得留恋。
      每天有许多知名人士前来探望“蓝”,坐在她床边,向她细细诉说。希望她能听见他们能发自心底的呼唤,因而清醒过来。
      美丽而优雅的女子,放流畅清澈如水的钢琴曲,并亲自拉小提琴伴奏给蓝听;年轻英俊的电影明星在她床前读大段、大段的台词,全是内心独白,感人得让闻者鼻酸不已;冷峻干练、还有些痞气的神秘男子,指手划脚、口沫横飞的讲述惊险刺激的故事;身价不菲、坐拥千万家财的年轻继承人,深情款款、风雨无阻地来探望她……还有还有。
      这样多的名人频繁出入这家医院,已经引起媒体注意。不少记者都在打听,究竟是什么重要人物入院,竟可以让这些各行业知名人士一起放下缠身事务,前来探望。外头据说小道消息甚嚣尘上。
      但,没人能从医护人员嘴中探得一点消息。
      上一次擅自透露蓝的情况给陌生男子知道的张似苓医生同三位护士已经被医院革职并且吊销执照,永不录用。
      经此一事,哪里还有人敢将蓝的消息拿来八卦?
      而“蓝”,只是平静微笑着,却怎样也不醒来。
      特别护士按例检查病人身上连接的一切仪器,确定运作正常后,在一旁坐了下来,翻开手旁的小说。她的好奇心,也仅止于此。不可以和濒危病人建立起超越雇佣关系的感情,这是当她们跨出学校时,前辈们的耳提面命。
      许多年轻特护,在面对护理对象走至生命终点一日时,情绪低落甚至崩溃,因为她们与护理对象的感情,超越了主雇关系。
      而她的这位年轻病人,倘使仔细追究,一定有传奇般的故事罢?可是她不想知道。特别护士神思游离,手边的书,久久也未翻动一页。
      蓦然,一道阴影投在她身上,将她的思绪拉回。她抬起头,看见透明长窗外,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背光而立,看不清楚他的面貌表情,只看见一双幽亮的眼,哀绝恸绝,一霎不霎地注视着病床上的蓝。
      在这样的深夜,竟仿佛是死神的化身。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护士本能地知道,他不是来带蓝走的,而是希望她活下去。
      因为半个月来,这个男人是她所见过的,最接近于绝望的虔诚的人。
      他只是一动不动地静静凝望着蓝,贪婪的、专注的、哀伤的……那眼神,如此复杂,也如此地强烈,在幽静暗夜里,透过玻璃,辐射开来。
      护士轻轻放下书,起身拉开门,走进外头的会客室。
      “先生,探视时间已经过了,明天白天再来罢。”她低声说。
      男子转过头来,一张轮廓清癯深刻的脸,沐在暖色灯光下。他是英俊的,因为忧郁,更多了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听见护士的劝说,他淡淡颔首。“谢谢。”然后转身离去。
      第二天,他没有来,护士有些意外,她还以为又是一个情深无悔的痴人呢,却原来不是。隔了数日,又是午夜,万籁俱寂时候,男人又来了。仍站在玻璃窗前,一语不发地,独自伫立良久。当她忍不住想劝他回去时,他又走了。
      就这样日复一日又过了半月,白天在正常时间来探望蓝的人,竟无一知道,每到深夜,还有一个男人,在绝望地守候着,等待她苏醒过来。
      而,蓝的情形,日益恶化。说恶化,未免夸张,她只是身体机能渐渐衰竭,一点一滴在沉睡中走向死亡。她的脸上始终带笑,平静地面对死亡的微笑。
      护士很无奈,生与死,对蓝来说,都是痛苦的选择罢。但她可以理解蓝为什么想死,因为死亡的痛苦只是一时,远比让周围的人感受到她永无止境的痛苦要来得短暂。
      窗外,那个忧郁男子又来守望。
      护士站起身,走出病房。“她的情形每况愈下,一开始对外界的刺激还有脑波反应,现在,她已经放弃。也许,她一直在等一个让她恋恋人世的理由,而你或许就是那个理由。”
      男子向护士点头。“谢谢你。”
      这是护士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优雅醇厚,带着深刻的痛楚。
      只这一声,已让人觉得情到浓时无怨尤。
      男子迟疑一下,请求。“我是欧阳真澄,请问可以让我和蓝独处一会儿吗?”
      独处?护士犹疑,这不符合规定。这样的病人,稍有差池,就会死亡,不是没有发生过家属趁院方不注意,拔掉维生仪器的事。
      欧阳真澄笑了,即使那笑容是如此忧郁。
      “我不会再伤害她,如果可以经由我的死亡换取她的生存,我会毫不犹豫。”他洁白的牙齿在性感的唇后一闪而没。
      护士内心天人交战良久,才轻轻点头。“五分钟。”
      “谢谢。”欧阳真澄再次微笑,礼貌的,也是疏离的。

      站在甄蓝床边,看她插着鼻饲,纤细瘦弱的手臂上遍布针眼,真澄心如刀绞。在他不知道的时光里,她还承受过多少比这更甚的痛苦?
      这半个月来,他忙于处理公司事务。优那律、西西等人虽然不至于在公事上为难他,可是,公事以外,是没人给他好脸色的。而且,父亲病了,那种心灰意冷似的懒散,大有天子从此不早朝的架势。他要一力支撑突然降到身上的责任,还要面对外界纷纭猜测,又要出面应酬,忙得没时间来探望蓝。
      雷净闻曾经私下来向他道歉,看着她消瘦许多的丽颜,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任性的爱有错吗?爱本来就是自私的,只是——
      “不要向我说对不起,Tina。你该道歉的对象,由始至终,不该是我,你找错人了。”他这样对她说。
      他看见雷净闻原本明媚的眼里染上轻愁,红唇颤抖着,仿佛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却最终没有。
      真澄没有安慰她,只是静静看她强忍眼泪,昂首。“再见,欧阳大哥。”然后,挺胸离开。
      这是他的慈悲,如果他安慰她,只会令她痛苦一生,而不只是一时。
      他还去见了母亲最初的恋人——害蓝终生坐在轮椅上的男子。
      那男人已满头白发,脸上皱纹丛生,可是眼神却异常平静。见到真澄,甚至还淡淡微笑。“你与令堂,貌似以极。”
      “为什么?”这是真澄唯一疑问。
      “怨恨。”男人始终淡然平静,“恨令堂娘家嫌贫爱富,恨令尊横刀夺爱,恨命运待我不公。当你们幸福快乐时,我的妻子早逝,唯一的儿子罹患绝症,所以,我才铤而走险,想绑架你,勒索赎金,救治病危的儿子。
      真澄捏紧拳头,那么蓝呢?她该去恨谁?
      男人微笑。“我错了,既伤害了无辜,也错过了小儿生命最后一段时光。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真澄摇头,知道错了有什么用?他也知道错了啊!可是,他却帮不了蓝,一点儿也帮不了。
      “我已悔改,但不求宽恕,直到死亡来临,我的罪才得以洗清。”男人平静地起身,走出监狱会客室。
      真澄知道,他是真的求取了心灵的平静,才能如此从容地面对他,并说出那番话的。那么他自己呢?此时此刻,面对昏迷不醒的蓝。他能做到平静吗?
      有那么一刻,他只想这样无言地静静陪她到地老天荒。
      可是,他不甘心呵!
      轻轻执起甄蓝的一只手,贴在他脸颊上,他凝视着她无暇纯洁的容颜。少了冷淡自持,她看起来更加柔弱娇小。
      我有时几乎是恨你的,蓝。真澄在心中说,恨你明知我的爱,却轻易判我出局;恨你隐瞒事实真相,什么也不告诉我;恨你心硬似铁,冷眼看我苦恼无措;恨你私自认定我有罪,却不让我忏悔。你知道你有多狠、多绝情吗?
      真澄突然捏紧她的手,仿佛要捏碎她的掌骨。
      “醒来!宁甄蓝,你给我醒来!醒来继续微笑着拒我于千里之外啊!继续睥睨我啊!你怎么不醒来?!”
      眼泪,无声滴落在白色床单上,真澄却没有发现自己哭了。
      “告诉我,为什么?!这就是你所谓的体贴吗?让所有活着的人承受失去你的痛苦,这就是你的体贴吗?你醒来啊!回答我啊!如果你放弃回来的念头,我就追随你而去,上穷碧落下黄泉,你别想抛下我!我不管欧阳氏,不管双亲,什么也不管,只要你放弃,我就和你一起死!”
      真澄猛地攫住她的肩膀,一边摇撼她,一边语无伦次,狂乱地嘶吼咆哮。
      “你舍得抛下所有爱你、关心你的人在这红尘浊世吗?”
      他害怕,怕就此失去她,怕来不及陪她走过余生。
      特护听见咆哮响动,连忙进来,试图阻止他。
      “先生,对不起,请你出去!病人太脆弱,禁不起你如此剧烈的刺激。”
      “不,甄蓝,你醒过来!”真澄不放弃地摇晃,想唤醒她。
      特别护士心中懊恼,这个男人,竟是个危险的疯子。
      “先生,你再不走我就叫保安了!”
      哔——哔——
      仪器上,心电图曲线突然剧烈地起伏,然后,蓦然归于一条绿色。
      永无止境般的直线,在寂静的夜里,似通往地狱的通道。
      “不!”真澄骇然惊觉,属于蓝的生命脉动,消失了。
      特别护士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一把拽开真澄,按响床头的急救铃。“出去!如果不想失去她,就给我出去!”她冷冷命令。
      真澄机械式地走出病房,颓然坐在长椅上。
      医生来了,护士来了,院长来了,所有人,都来了。
      在这样的深夜里,没有交谈,没有指责,没有埋怨,所做的,是惊人一致的祈祷。他们,只能祈祷。
      祈祷,天降奇迹,不要夺走里面女子的生命。
      祈祷,命运善待她,给她足够的爱与信任,勇敢地活下来。

      突然,病房的门被人大力拉开,护士推着甄蓝的病床,急匆匆出来。
      “医生!”众人齐齐起身。
      “请别拦住急救通道。”医生护士匆忙而去。
      留下甄蓝的特别护士,面对一群焦虑的人们。
      “她的心肺功能本已虚弱,今次则彻底衰竭。”特别护士迟疑,不知怎样告诉他们更大恶耗。“急救已不能令她醒来,医生要切开她的气管,安插一部呼吸机,并且在心脏植入芯片,靠电流刺激来维持基础生命体征……”
      她不忍再说下去。这样的话,同活死人,并无二致。
      欧阳遥听闻,当即老泪纵横。
      “我出去抽支烟。”俞书亚淡淡道,转身走开。
      优那律眸光一闪,无声无息地跟上去。
      站在医院中庭里,俞书亚仰望墨色夜空,竟不见一点繁星,幽沉得如他此时此刻的心境。
      “约书亚。”优那律踱至他身后。
      他没有回头,也不想让她看见他眼中的那抹痛苦。
      “你,要放弃了么?”
      他不做声,默认。
      刚才护士的话,言犹在耳。
      除非天降奇迹,不然,蓝今次真要随死神而去了。将她渴望自由的□□同灵魂悉数绑缚在一堆冰冷机器中,不得解脱,太痛苦,那决不是蓝想要的生活。
      而,让他们看着她在器械帮助下,维持一个毫无知觉的残破身躯的煎熬,更不是蓝所乐见的。
      “我们,能不放弃吗?”良久,俞书亚自语般地问。
      优那律轻轻太息。
      “让她去罢。”苍老而低沉的声音,自两人背后传来。欧阳遥原本硬朗的身体,竟似一夜间垮了。然后,他蹒跚走远。他要去陪蓝,走过生命最后一段。即使痛苦,即使悲伤,至少,有他这个老头子陪同。
      由远而近,又传来救护车凄厉的呜咽声,随之,伴着急救人员简洁有序的病况介绍。
      “……十八岁,车祸,心跳四十,血压五十,还在下降中,伴有颅内出血迹象,盆骨骨折……”杂沓人声模糊了最后的话语,“……RH阴性。”
      俞书亚和优那律几乎同时眸光闪烁,互望一眼,俞书亚捻熄手中香烟,“我去看一看。”
      优那律点头。
      天空,划过一颗流星。
      仿佛昭示着,今夜,注定有一个生命,须得陨落。

      夏花凋零,秋风渐起,万物因循着生死往复的自然规律,静静度过季节交替时光。
      寂静墓园中,树木被风拂过,带过细细沙沙声响,似在安慰前来送行的人,莫悲伤,且吟唱,他已解脱,须当开怀。
      一群人,伫立在一座简单墓碑前,蓝色碑石上有纵横蔓延的纹路,似一张精巧的网,要捕捉什么,却,不留痕迹。
      墓碑上空无一言,没有姓名,亦无生卒年月,只得这一块在高天白云之下,默默如海碧蓝的石碑。
      人们神色平和,眼波似水,一一在墓前奉上花束。
      勿忘我,美丽得让人不忍注视。
      默立片刻,人群中金发碧眼的男子,上前半步。
      “今天,我们带着感恩的心,聚集在这里,同我们生命中无法不铭记的人告别。谢谢她,让我们懂得坚强,懂得希望总在人间,懂得施爱于人。如今,当她生命最灿烂时刻,她如流星般自天际划落。我愿相信,她化作那温柔轻风,自由自在,去往她梦寐以求的广阔世界。从此,不再受□□与世俗的羁绊。让我们,以喜悦的泪,祝福她罢。”
      人们微笑,彼此拥抱、握手。然后,往不同方向,渐次散去。
      惟有一老者,仍伫留原地。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始终放不下的孩子。
      未几,一个修长身形,缓缓走近,在老者身边停下脚步。
      “父亲。”他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还是来了,真澄。”欧阳遥转头,望着儿子清减许多的脸,心中有不忍,更多的却是下定决心后的清明。
      “告诉我,父亲,她没死,对不对?”欧阳真澄看也不看墓碑一眼。
      蓝是那样坚强的女子,美好得让人无法不爱上她,怎么会就这样轻易去了呢?他不相信。
      “她这次真的离开了,我们以这样那样的理由,困囿了她十八年,儿子,十八年啊!”欧阳遥仰望青空,现在,甄蓝终于自由了,所以,他会微笑着,送她远行。
      “我不相信!”真澄低吼,“你们所有人都阻挠我,不让我见她最后一面,还立刻把她送去火化,这不符合正常程序!甚至……”
      真澄握紧拳,甚至,他们在第一时间将蓝的骨灰撒入大海,不留一丝痕迹。
      欧阳遥别开眼。“这是她的遗愿,我们只是遵从她的遗嘱。”
      真澄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父亲,我爱甄蓝,这有什么错?即使所有人都反对,即使连命运都嘲笑,可我还是爱她。而且,这一切都不能阻止我对她的爱呢,父亲。”
      欧阳遥轻轻叹息,造化弄人呵。
      “我知道,她没有死。终我一生,我都会不停寻找,哪怕,要去到世界尽头。”真澄对父亲露出连日来第一个微笑,“所以,父亲,原谅我,才回来不久,又要远游。”
      欧阳遥轻轻摆了摆手。罢了,孩子长大了,便不再听话了。
      “那就去罢。如果这能令你忘却痛苦,让你无畏前行,我不拦你。”
      “谢谢父亲。”真澄犹豫一下,上前拥抱老父,“好好照顾自己,公司交给下属打理。我……会与您保持联络。”
      说完,他转身,阔步离开。
      欧阳遥目送儿子身影,嘴角有淡淡欣慰笑容,那孩子的背影,少了纨绔子弟的浮华,多了些许男子汉的担当。或者,在他下决心去寻找的那一刻,他已真正长大了罢?
      蓝,你能感觉得到吗?感觉到我们对你的爱,感觉到我们对你的祝福?无论你去了何处,哪怕是世界尽头,也请记得,我们希望你幸福。
      风,轻轻吹送,去往,不知名处……

      两年后。
      阳光明媚,微风怡人,真澄独自驱车,在普罗旺斯鲁伯隆山区的乡间小径上,慢慢行进。道路两旁,是大片薰衣草花田,紫色小花静静绽放在自地中海沿岸吹往内陆的风中,与蔚蓝天空遥相映衬,美丽壮观得令人惊艳。
      不知不觉中,真澄的车已经驶近一座古老朴实、并不怎样起眼的修道院,与花海相对,格外遗世独立。
      停下车,真澄走下车来,倚在车身上,凝视这座著名的塞南克修道院。他在甄蓝房间整理她的书橱时,见过一本写满批注的《山居岁月》。而这本书,正是英国作家彼得•梅尔以此地为背景创作的。
      不难看出,甄蓝对此地的向往。
      真澄微笑。两年了,他寻遍了每一寸可以寻找、蓝可能驻足的地方,却一直没有踏足大阿尔卑斯——普罗旺斯地区。
      这美丽得仿佛只应存在于画作中的地方,说大,也并不大。可是,他不敢轻易寻来。他怕,怕自己最终会象两年以来的每一次追寻般失望而归。
      他的胸口,有一处无法弥合的空洞缺口,每一次无功而返,都令它更深更幽。他记得路易士在蓝昏迷前最后一刻的嘶吼,记得蓝最爱的地方。两年,他再不能等待,所以,他怀着忐忑与期待,来了。
      两年间,发生太多变故。父亲,终于将一切都交给可信赖的年轻人,退休在家。闲来无事,便在老宅高大茂盛的悬铃木下,支一张圆桌,置几碟点心,与老管家饮茶聊天。时间之于两位老者,仿佛静止不前了。听说,两人最大的话题,是蓝。
      路易士,在蓝去后,辞去工作,回了瑞士,后来环球旅行去了。听说,他想完成蓝的心愿。
      俞书亚,将酒吧交予他人管理后,便似人间蒸发,杳无音讯。
      雷净阎,推拒了所有相亲,埋首致力于工作,并出巨资赞助一家科研机构,研制更轻巧智能化的人工行走器械。媒体访问他,何以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时,他云淡风轻地回答:想了却一生之中无法弥补的遗憾。而雷家,竟意外地没有阻止他的烧钱行动。听说,有举足轻重分量的雷小姐,投了赞成票。
      除优那律外,蓝手下的一班伙计,悉数留在原工作岗位。他们说,那是蓝留给他们的事业,他们不会撒手不管。而优那律,则挂冠而去,不知所踪。
      那些关心着蓝的人们,纷纷以这样那样的形式,纪念着她。
      每到那特别的一天,他们都会聚集在无名墓碑前,然后又各自散去。
      可是,真澄始终不相信,甄蓝就这样离开了。
      所以,他来了普罗旺斯。
      “吱嘎”一声,修道院的角门悠悠拉开,衣着简朴的修士送客人出来。看见真澄,他微笑。“孩子,你迷路了吗?主会指引你回到正确道路上的。”
      浓重南部口音的法语,但,真澄听懂了。因为蓝,他修了法语,只是不想被隔绝在她的世界以外。
      “谢谢,我只是停下来,看看风景。”
      “那么,祝你有愉快的一天。”修士的身形,退回修道院,隐没在午后宁静的寺院中。
      真澄回到车上,继续驱车前行,美丽的风景使他心情平和宁静。
      车子渐次经过几座独立农舍,红瓦白墙,令人神往。
      蓦地,真澄的视线被一处农舍吸引。十八世纪风格的石质结构的农舍,木质篱笆圈起的小院,一口古井,几丛葱翠植物。这本不稀奇,正是法南最典型的乡村建筑。可是小院一侧,有玻璃钢构造、镶嵌有色彩浓郁一如梵高画作的彩绘玻璃窗,造型奇突一如鸢尾花的建筑,夺去了他所有神魂,乃至呼吸。
      这种极致的简约与后现代主义的完美结合,除了甄蓝,还有谁?
      风,送来一阵清朗笑声,爽朗干净,似不含一丝杂质的水晶,剔透无比。
      “这是最好的季节,我们来的正是时候。”女子优雅的声音,听来恁的耳熟,却,又陌生之极,那么轻松开怀。
      “喜欢的话,多住一阵。”男子温柔体贴的声音,含笑说。
      真澄的心脏如遭重击,狠狠抽紧。
      他缓缓地、似机械人般,转动眼球,循声望去。
      阳光微风之下,一对男女自农舍里慢慢行来。
      男子颀长俊朗,金发灿烂,绿眼如碧,笑容可掬。
      女子纤细娇小,面孔尖尖,皮肤雪白。剪得极富层次感的短发覆在额头上,衬得眉如远山,眸似寒潭,美丽得疑幻似真。
      蓝!真澄唇畔逸出让他恍如隔世的名字。
      那坐在轻便靠椅上被男子推进庭院中的女子,分明——就是甄蓝。
      “甄蓝!”他猛地刹车,下车冲向农家庭院,却蓦地停在篱笆前。
      含笑而立的金发男子,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路易士•奎因。看到真澄似火车头般冲来,竟毫不意外,也不阻拦。
      只是,坐在舒适桃花木雕花靠背椅里的女子,一双美丽清澈、无尘无垢眼眸里的陌生,硬生生令真澄顿住步伐。
      “……蓝!”他低哑地呼唤,呼唤这个令他连在梦中,都会心痛的名字。
      女子眼底浮现疑惑,微微仰头问身后的路易士。
      “路,我认识他吗?”
      路易士俯身轻吻她的眉心,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你再看看,认识不认识。”
      她微眯起眼,上下打量真澄。他穿着随意轻便,面容俊雅,五官深刻,尤其一双眼睛,幽幽似海,直直凝视着她。
      过了一会儿,她摇头,唇边带笑地问:“我认识你吗?你是我以前的朋友?”
      这一刻,真澄如堕冰窟。她怎么了?恨他么?恨到两两相见,也不肯认他?
      “蓝,你不肯认我么?”
      她脸上流露浅浅困扰颜色。“对不起,路说我出了事故,一部分记忆永久性失去了,许多前尘往事,都不复记忆。”
      忘记了吗?真澄细细凝视她,那双美丽平静的眼眸,平静无波,不避不闪,静静回望。
      良久,真澄缓缓执起她的手。罢了,忘记也好,记得也罢,只要她活着,一切就都不重要。他已找到属于他的世界尽头,将生命凑成完整的圆。
      就让一切,从这一刻,重新开始。让一切不快乐,都成为岁月深处的落花。
      “你好,我是真澄,欧阳真澄。请问我有这个荣幸,能认识小姐吗?”
      她展开朗然笑容,皮肤被靓丽阳光晒得微微发红,令她看上去健康无比。
      “我是蓝,宁甄蓝。欢迎来到花之坞。”
      明媚的阳光,洒在三人身上,似一层淡淡金辉,晕染着他们……

      26.10.2004三易其稿,正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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