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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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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颜之卿再醒的时候。
灰蒙蒙的天空又下起了大雪。
他很冷,其实更诧异自己还活着。
他觉得自己大概已经被大雪给埋住了,不知道埋了多深。
周身早就没了一丝热气。
忽然,他听见不远处有人踩在雪地里的声音。
他竖着耳朵又听了一会,轻轻的,几不可闻。
他张了张口,喉中像是填了一块棉花,试了几下都没呼出声来。双臂的彻痛也把他拉回了现实,一时间也不知是恐惧还是恼怒,身子却在雪地上打起哆嗦来……
也亏了这几下抽动,那人这才听着雪地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得以把他从雪地里拖了出来。
甄言捡到颜之卿那年自己也才二十出头,先前随着师傅贾羽四处游历,到了青州师傅推说与什么故人有约,只让他在青州稍候几日。
哪成想这天夜间无聊行至青州城里,恰逢城东富户家中遭了劫匪,赶到之时劫匪已退,只留下遍地狼藉。
甄言见颜之卿不过七八岁,面色晄白,气息若有若无,双臂巨大的创口这时被他一动又汩汩的流出血来,虽触目惊心却流速缓慢,这才惊觉先前还是被封住穴道的,许又是有了这大雪填埋,进而也减缓了不少,这才勉强留住了一口气……
甄言心知若是再不救他,幼童体质虚弱,再等上片许想也无力回天。
甄言也不知劫匪封穴是无意害命还是存心让他多受上许久苦痛,皱着眉从身边尸体上撕下几道宽布带把他伤口先草草扎紧了,拿大氅罩住了,抱着人几下轻点着出了青州城……
甄言一路奔回栖身之所,翻出几件旧衣都撕了做的绷带,又找了两瓶上好的金疮药,复又重新将他包扎完备了。
甄言不知颜之卿是死是活,只想着体虚之人想是极为畏寒的,便在屋中又生了个炉子。床被放了颜之卿,自己则收拾停当趴在一边休息。
一觉睡得迷迷糊糊,甄言就被一巴掌拍醒。只见师傅蹙着眉指着床上也不知是死是活的颜之卿问,“哪来的?脉都快没了~”
“刚去城里捡的。”甄言有些挂着颜之卿,低头一看这小孩脸色不止变得更白,满身满脸都是湿淋淋汗,一双眼睛只微微张了个缝,一点神都没了,口唇煞白如纸。
甄言心里一膈,“师傅,他这……”
“亡阳,气脱。”说着又探到被下摸了摸颜之卿的脚踝,“厥冷。还不快去城里买些生晒参来,品相越上乘越好,还有炮附子,能买多少买多少。没人开门就砸门,知道么?”
甄言一边应着一边就拎着钱袋往外跑,刚才也不知怎么就没想到把人送去医馆。现下要是因此丢了性命自己也可算得上是罪孽一桩,想着他脚下的步子就更快了,才半刻钟的功夫就打了个来回。
只见师傅将整参切了两片压在了颜之卿舌下,又把人扶起来在命门后面度了气,这条小命才算勉勉强强的拽了回来。
颜之卿迷迷糊糊也不知又睡了多久,再醒没那么冷了,反是口唇燥的很,剩下则是说不清哪里的疼,他想着先前发生的事,迷糊的就像是碎片一样捡不起来,只就剩了在梦里就不断挥在自己眼前的大刀……
梦里他不知道大刀挥向了何方,这回却记得清楚。
颜之卿恍恍惚惚的转了头,当真就像是那把大刀又在眼前落了下来,他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终于就停了下来,闭着眼睛扭回了头。他明白,不管怎么看自己的双臂也已无从复生……
贾羽一连给他度了几天真气,又让甄言用人参附子吊着命,拖到了数九的日子才有了起色,数日里师徒二人就一直耽在青州城外,渐也听得些许风声。
颜之卿自从那天醒了之后,更觉日子难挨了。原先昏睡并无知觉,这时醒了就再也睡不安稳了,方一闭目就是千般梦魇,睁眼又混沌困倦,嘴里似乎只剩了人参的味道,再一品味也是苦涩异常。
甄言见他醒转,才多少松了口气,毕竟人是他捡回来的,再在自己眼前折了命就不舍了。
青州城外的雪积了几天都没化完,贾羽就让甄言抱着人一路赶着回了山中,山中虽不得四季如春,倒比青州好上不少。
颜之卿先前挨了冻,伤口久不收拢,渐渐的受伤的地方筋肉就败了,以至于甄言换药的时候不经意就掉了一大块。
甄言先是吓了一跳,只见颜之卿脸色也白了,盯了好久才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甄言只当他是挨不住疼,麻沸散的剂量就多加了,手脚麻利的扎好。
只听颜之卿也抽抽噎噎的止了声,扭头又不吭气了,甄言又晃了晃他才听闷道,“肉都掉光了。”
甄言一听,心知他所说不假,眼下他这两只残余下的胳膊脱了几次腐肉早已细瘦异常,即便日后痊愈所脱筋脉也不可再生,势必更为枯瘦。低头见他又阖了眼睛,也不知怎的宽慰,只把被褥又掖好转身出了门。
身侧伤口一直拖到了入了春才彻底痊愈,彼时已过了小半年,那日事情却越发恍惚。
伤口未愈的时候,甄言照料的饮食起居。
自入了春,贾羽却不允甄言再照料了,除了隔几日让甄言过来换药,不知是嫌弃还是怎的,平日只是冷着脸一言不发的把饭菜放在床边,再就锁了门任他自身自灭。
颜之卿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恍恍惚惚的挨到下午腹中饿了受不住了。
听着屋外鸦雀无声,许久才有个人轻声从门外走怪,也不停留,似乎他又并不存在。
他用力挣身坐了起来,迎面恰是一面铜镜,跌跌撞撞的走了过去,只见镜中印出个模糊人影,头发被虚汗粘在了颞侧,没披衣服,两道暗红色的刀痕在铜镜上扭曲起来。
颜之卿恍惚站了会,又不知道往哪站往哪靠,房中铜镜似乎长了千百个眼睛。他眨着眼睛凑近了些,镜中的脸更陌生了。
他怎么都不知道怎么才这小半年的时间自己就变了很多,也记不清原来是什么模样,心里也就隐约存着一个念头,原先的自己还是好的,现在怎么看都是难堪。
他摇摇晃晃的往后退了几步,一脚撞上放在床边的矮几,矮几上放着的饭食就咣当扣在了地上,下意识的往后又退了些半蹲下来,蹲及一半也知道自己再也做不了什么,扭头看别在身边的残臂也别扭可怜,不住想往身后别着不再看,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
颜之卿皱着眉想要站起身,没了支撑身子只顾着东倒西歪往一边撞,试了几下也不知道撞了哪处,脊背一惊,从头到脚蹿了阵冷汗,心里压了几个月的难受就卸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又觉得被不相识的人照料了这么久也已足够。还挂着不久之前青州的无忧岁月,就没再乱动,恍恍惚惚的往身后空地上蜷了。
颜之卿也不知自己又蜷了多久。
贾羽又一言不发进了门,指使甄言把饭菜都收了出去,伸手一拎把他又丢在床上盖好了被子,哼了哼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