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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信使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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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植先生特命我前来向阁下问好。”
顾宥霆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封薄薄的金色书函,上面有一封血红色的蔷薇印泥,他的右手正接受信使虔诚的吻手礼。
顾宥霆沉默着将信函递给身后的人,年轻的信使却笑道:“阁下何不亲手打开?”
顾宥霆身后的人有一头张扬的栗色头发,琥珀色的眼眸慵懒的睨了信使一眼——他正随意的斜倚在沙发背上,本着百无聊赖的心情想看看叶植派人送过来的书信。
“怎么?叶植在信里写了什么东西,是只能和顾大少分享的秘密?”秋少炜嘴角弯起一个轻讽的弧度,眼神只落在身旁的顾宥霆身上。
顾宥霆笑了笑,依旧将信函递给秋少炜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猜想,叶先生在欧洲乐不思蜀,定是邀请我一同前往。”
秋少炜的脸色顿时灰白——顾宥霆看着他的表情变化,却只是无声的摇了摇头,他将身子前倾了一些,墨玉般漆黑的瞳仁细细的盯着信使,这个男孩似乎有些眼熟——他刚刚想了很久,终于想起了这双灰绿色的眼睛在哪里见过。
秋少炜打开信函,镀金的纸张彰显着主人的荣华,上面的字皆是用细刀轻刻上去的:
我所不了解的正是我唯一了解的
不是谁的葬礼,因为没有任何人要被埋葬
字迹拙劣,显然刻字的功夫不深,篆刻之人的性情倒是能体现几分——随性而为。
上面并没有顾宥霆所猜测的叶植的言语,反倒像是一个诗人出的谜题。秋少炜默不作声的将金色信笺递还给顾宥霆,谁知顾宥霆只是轻轻瞟了一眼,就脸色大变,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如常的淡定。
“这么说来应该是你们童小姐的手笔。”顾宥霆笑的很雍容闲适,似乎刚才被两行话弄得脸色大变的人不曾有过一样。
信使灰绿色的眼睛泛起一丝笑意,仿佛是欣喜和宽慰:“这却不是我这等人可以轻易揣摩的了,只知道主人叮嘱我必须得让顾先生亲自过目才好。”
顾宥霆懊恼的别过头,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低声道:“失策!”
秋少炜不明就里,心里却也堵得慌,终是忍不住问顾宥霆道:“你说这个童诺究竟是不是柳云停?”
顾宥霆不说话也不点头,反倒是重新盯着那抹金色的信笺出神——
隔了好久,信使离开后,顾宥霆的眼神才透露出些许凛然的光,他看着秋少炜,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道:“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过柳云停,她是童诺,一直都是。”
此时的秋少炜自然不明白顾宥霆说这句话的深意——就算她是童诺,可是他从小认识的冷傲女孩不就是柳云停吗?才华横溢的天才织梦者不就是柳云停吗?为顾小霆失魂落魄的少女不就是那个淡泊又清冷的柳云停吗?
顾宥霆似乎读出了他心里的想法,却只是轻哼道:“顾小霆死了,柳云停也死了。”
那一刻,秋少炜整个人如坠冰湖——
他呆呆的看着眼前这张和从前顾小霆同样精致的容颜,悲哀与失落恍然间潮水般席卷而来。
就算还是同一个人,也已经是截然不同的灵魂了吧。这就是顾宥霆要告诉他的!柳云停从今以后只是他少年梦里的那抹鲜红色的裙裾。而那时候的她,身后是淡漠中隐匿着忧愁的少年顾小霆。
年轻的信使完成使命后,就离开了顾氏庄园。他看了看表,已过午夜十二点。
上京的夜色浓黑,扯破了几处,露出几点星光实属不易。顾氏的管家原本挽留他歇下,他温言婉拒,只身来到了崇华一路上的紫禁城门口。这原本落寞颓败的红色宫墙,在一百多年前被当时的政党改成了灰白色,就如同那个时代,人的思想都是灰白的,苍白的渴求民主,只掀起一大片喧嚣的革命运动——而彼时的革命,只是肆无忌惮的一次次重击古老文明的载体,连这曾经令人望而怯步的紫禁城也成了受害者。
四十多年前,童灵回到这片土地重新确立君主威权之后,紫禁城的宫墙重新被砌成了红色——童灵的建筑团队是当时全世界顶尖的,自然,能够复原宫城曾经的面貌,每一处斑斓的印痕也不曾错过,一切就好像真的是经历过几百年岁月剥落一般,令人赞叹不绝。
他在太和门广场抬头望天,不远处的万寿山上,有人竟亮起了百余盏灯火,灯有四种颜色,渐渐的他发现那红色的灯火瞬间熄灭,山上似乎有人在俯视他。虽然隔得很远,但是他还是觉得那双烟波浩渺的雾眼,是牢牢盯住自己的。
“红色。”他自顾自的微笑起来,“是南方啊。”
身后一阵脚步声不疾不徐的靠近,他猛然回过头,但见一袭玄色的汉风长裾,来人容颜如玉,五官秀美,在这新月的夜色中,竟似画中人一般。
“泓可算是回来了。”
年轻的信使皱眉,声如碎玉落地有声:“谢骁,我只明白问你一句,郑氏,是留不得了吗?”
来者确是谢家家主谢骁,他抚了抚额角的碎发,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解决了郑氏,才能一统台湾,其余几方已经等不及要出手了。表面繁华,我们的国家,确是缺了主心骨的啊!”
年轻的信使此刻轻轻叹了一口气:“郑氏夫妇待我如同亲子,如今,却要我亲手将他们推入地狱——”
谢骁看出少年眉眼中的不忍和黯然,打开折扇道:“当初他们答应先主的没有如期做到,如今的局面,却是容不下他们了。权力,早就令人似是而非。”
泓仿佛下定决心似的点了点头,掸了掸肩上的尘:“我会尽快的。”
……
当月,台湾郑氏夫妇在车祸中罹难。台湾新的执政者却与郑诩岩持截然相反的态度,就职大典当天即发表了《台岛回归声明》,台湾民众也并不反对两岸和平统一,之前郑氏坚持独立,对台湾经济的影响也是不言而喻,如今算是皆大欢喜。
夏启枫将手里的报纸随意的往一旁一扔,整个人疲倦的瘫靠在躺椅上。
“郑氏这么快就垮台,无非是因为郑诩岩死了,他是怎么死的?”夏启枫的语气依旧不起波澜,却让周小天暗暗紧张起来。
“据说是车祸。”
夏启枫冷笑一声,“郑氏素来不与四世家修好,这也是他不肯两岸统一的原因之一,如今,钓岛问题揭露了日本的野心,美方虽然不动声色,显然暗暗支持源氏幕府,其心可窥一二。这么迫不及待的扫除了东南方的障碍,叶植真是好急的心。”
周小天斟酌道:“这难道这不好吗?如此一来,没有了台湾这边的障碍,不就可以一心对付日方的野心了吗?”
夏启枫侧过头看了周小天一眼,冰冷的银灰色瞳仁让人一阵心寒,“小天,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世家的焦点,从来不只是国,还有家。
四大世家中,叶家权势最大,叶植拥有军事才能和武装力量,妄想独自扫除一切障碍,好像四十年前的童灵那样成就传奇,甚至建立更大的功勋伟业——而我需要的不过是暂时的制衡。东南问题,不足为患,郑诩岩不是顽石,总有一天会化的。日本方面,我也自有办法调匀眼前的冲突,经济上,东亚各国刚刚建立起盟约,谁都不想继续被美国牵制,日本人虽然向来对美方马首是瞻,却也不是真正的傻子。如今,郑诩岩一死,叶植势不可挡,与日本冲突再所难免,而战争一旦爆发,眼下这样平静的日子也算到头了。”
周小天呆呆的听着,似乎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他一心只想跟着叶植建立功勋,让新世纪的历史也能有属于自己的一笔,可是当战争真的来临时,他真能如此恬淡从容吗?真的英雄,总是在战争中实现自我价值的吗?多少年前的那银河之战,他的父亲,也抱着和自己如今一样的心情吧。
可是,他没能回来,历史上也没有他的名字。
见男孩一脸迷惘的陷入沉思,夏启枫却一边咳嗽一边轻笑出声,“很多人都想在这个看不透的宇宙中被历史铭记,但更多的人却在其中失去了仅有的自己。”
周小天的思绪重新变得混乱,究竟应该不顾一切的执着于历史的华彩还是重新思考生命的意义?
直到周小天离开仲夏府邸,他的心才逐渐平静下来。他在上京的文化区漫无目的的逛着,随意走进一家书店,只见最新畅销的作品已经不是柳云停或是叶弗,却同样出自Prince出版集团。
书的封面很简洁,只一块令人赏心悦目的通透的玉石,只不过细看,却又令人悲哀,玉石中映射出一个世界:
一个小女孩坐在高高的云梯上,她却以为自己真的到达了云端,正晃动双脚,而她的下面还有无数个小小的影子在攀爬着,以这一片云层为目的,在她们之上,一双眼睛俯瞰,视线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越界》就是这本最近几个月的畅销书。
什么是越界?周小天苦笑,太过讽刺的言语反而失去了思考的价值,因为思考本身就是一个不断越界的过程。
他所幸把夏启枫的话扔到一边,只暗暗感慨:这个夏氏帝国的主人,还会迷心术啊。
此时身旁有人带过一阵风,隐隐是一股熟悉的麝香味,他忙拽住对方的衣角,压低声音道,“我在这里。”
对方回过头,一双灰绿色的眼睛仿佛会说话,周小天一愣!不是之前素来给他传递消息的叶植的侍从——
这是一个极好看的年轻男人,他穿了一身黑色的猎装,身材稍显瘦削。周小天惊叹的同时,对方却已经化被动为主动,将周小天拽出了书店
。
年轻男子兀自坐进了路旁的一辆黑色幻影中后,才把一封有着红色蔷薇封泥的信笺递到周小天手里。
“这是给你的。”
周小天好奇道:“你是谁?”
年轻男子瞥了他一眼,下一秒便踩动了油门,他的声音在那一瞬间格外模糊:“……”
周小天暗恼,却也知道自己没必要对多余的事情好奇。
把信笺收好,他就匆匆赶回家去。
……
隔日,一辆幻影停靠在言语城的淮阳路上,177号此时依旧悄寂无声。
泓刚刚下车,就有人从公寓内出来,前来迎接。
“我家主人等您很久了,请随我来。”
“不必。”泓果断的拒绝道,“我只是个送信人,送完就走。”他说着将同样有蔷薇封泥的信笺交给俱乐部出来的中年仆人。
“这——”中年仆人犹豫,“还是进去稍作片刻吧,主人等候很久了。”
泓摇头,“他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我现在又更重要的事情要办。”说完就踩动油门离开了。
仆人呆立了片刻,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靠近,他回过头,惭愧的低下头:“先生,他——”
谢骁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双手负在身后,手中却是一颗璀璨的绿宝石。
他刚刚接到消息,童诺的孩子在一个星期前降生,科索隆城堡所有的宾客一齐这个孩子庆生——出人意料的,这是一对孪生兄妹,童诺分别为他们取名童疑和顾谜。
几十年后的事实证明,这确实是一对注定让世人看不清的疑团和谜题,一点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