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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往事4 ...

  •   “道长有通天彻地之能,上知五百年,下明阴阳事。却为何逃不出小小人世的羁绊?”朱氓负着手,眉毛高挑地望向捆绑在高台上的道者。牢房昏暗,宝贵的光线顺着他身后的通气窗流泻下来,道者的脸庞抬起来,挥发了银光般模糊。
      “王说笑了,我仅仅是个修道之人,又有何能耐脱离人世的羁绊?”
      “那么,道长可能免得了红尘俗事呢?”朱氓伸出手来,指尖捏着一块通体翠绿的玉,结着红缨络,看形状似一条跳龙门的鲤鱼,他道,“道长也会有儿女,本王实在料想不到。”
      那道士定定地望着他把玩小小的玉器,再难平静。终是叹了口气,摇头摇地满头的乱发与腮下的胡须乱舞。
      “小道始终逃不过你的如来手掌,王要算什么?”
      朱氓把玉攥在手心里,淡淡道:“算命不如逆命。道长应该知道怎么从瘟神手里换命吧。”
      道士听到这话,脸色都变了,半晌终忍不住叹道:“冤孽啊,冤孽。”

      两天后,十几里外正热热闹闹唱着的戏班子被官兵冲散了,卞班主来不及上前问个缘由,一副镣铐已经锁上了脖子。与此同时,小山村里的草房被官兵围了,一家三口被赶到了囚车里,打铁的,赶路的,在小鬼庙中汇集过的人们全都被抓入罗网…

      城郊有高山,山侧有平地,二十丈见方,宽阔明敞,面朝洪水肆虐过的谷底。洗干净身子的道士在那地图上一点,这里便开始熙熙攘攘地建筑起高台来。
      天灾难止,瘟疫肆虐,为救万民,开台祭祀。只有道士和朱氓明白,救的不是万民,而是曾经万万人之上的那一人。
      “这一次祭奠完毕,王与小道便罪孽深重,业障难消了。”道士提起朱砂笔,眼光盯着呕人的的红色,停手半空中。
      “道长怕了么?”朱氓挑起细眉。道士没有回答,眼前仿佛看到那美丽剔透的玉鲤鱼,慢慢渗出血来,碎地连渣都不剩。
      “都是业障,重地了谁又消地了谁?”他摇摇头,按笔写下去,洁白的宣纸上鲜红的文字如罪孽般延伸。
      “祭奠所需:与瘟神寿诞同月同日同时辰男女老幼十名,砍头引八十八名…”

      苍术的熏烟氤氲笼罩在新筑就的土制高台上,火把里燃烧着雄黄,烟雾和浓重的药味熏地人眼中带刺,几乎要落下泪来。宣布祭祀召来了密密压压的民众,他们围绕在土台外,一张张昏黄的面孔,布衣粗裳,用不着士兵拦截,都战战栗栗,敬畏地望着,不敢稍动。神啊,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是肆意把灾祸降下,惩罚卑微的懦弱的生命的主宰。无论降下什么,只有逆来顺受,神不会为恶,只会惩罚,为了能够早日洗清罪孽,让神满意,无论怎样的祭祀,都是不为过的。
      朱氓身着冠服立于台上,一双凤眼自冕冠的垂珠下冷冷凝视着:“道长,我连允炆的亲随都给你做了生祭,结果切勿令我失望。”
      那道士已换了身施法时的道服,顶黄冠,戴玄巾,足踏云霞朱履站于祭台前,点头道:“小道必会尽力,这几位都是与那人经历过同一恶灾,是收敛恶气的最好牲物。”
      漫天黄云乍起,朱氓淡淡一挥手,四下鼓乐奏鸣,祭祀开始。那道士手拿桃木灵剑,口中念念有词,宽袖飞舞中朱砂描画的灵符无风却腾在半空中飘飘转转,落了满地。
      “东方有瘟,神以载体,天之降疾,无法而治,开坛祭之,祈请还瑞。”
      台下开出一条道路,十多名赤膊的大汉押着男女老少数名上得台来,这些人竟都是熟面孔,老的有戏班子的卞班主,念着菩萨保佑的冯婆和哆嗦着的游老娘,中的有花容失色的花旦英子,武生游路钢,武旦卞真,打铁的两个工匠,老家遭灾的夫妇,雨夜里后来的捕快和同伴,朱允炆的亲随铁行吕天,小的有戏班子里三个半大的小伙子和女孩丫丫。
      这些人都被喂了酥软四肢的草药,因此未被捆绑,只是被带到位置上便都软软跪在地上。
      “为什么是我,我不想死啊…”
      “爹爹,娘亲,我怕…”
      “饶命啊…”
      惊惧的哭闹声无济于事地点缀着神圣的祭祀,人人看着他们的眼神写满了唯恐其不快死的惶恐。牺牲,只要以多数人可能憧憬到的美好作前提,在众人眼中都是毫不残忍血腥,反而美妙的。
      “想不到我们做了祭品,这竟是身为家臣的本分。”铁行苦笑。吕天也和他一般苦着脸,眼睛里闪着点安慰的希望,“也许真的能救主上一命,还有这里的百姓…”
      那捕快却在对他的同伴摇头笑着,“罢了,你一直令我苦恼至极,恨也不是爱也不是,今日一起死了,倒是消怨解孽了。”
      “以血祭地,化珠成碧…”道士手中结了个八卦指,呵呼一声,面前的酒碗碎裂,融了符纸灰烬的酒液流了一地。二十个刽子手一齐动手,抓着人祭的头发把人拉地仰起脖子,手中银刀锋利,绕着脖颈划过去,鲜血顿时如喷泉一般喷射出来,呼啦啦地浇灌入土地中,很快渗入更深处,只结成满地暗红的痕迹。
      这些人松了手,全部的人一排倒地,鲜血还在顺着脖颈处的伤口向外喷涌,血腥味肆意,仿佛有红烟蒸腾在熏烟里,欲呕至极。
      台下的砍头引都是拿地监牢里的重犯,刽子手更是横刀冷向,口中酒液冲金丝大环刀一喷,一刀下去,便是一颗脑袋滴溜溜滚在泥地里。如此这般,又砍了八十八名做引。
      “同月同日,焦手闷心,请送瘟神…”祭台中央烧起一排青铜的桶状炭炉,十数个与瘟祖同月同日同时辰出生的男女老幼全身被涂地皂黑色,鲜红的符咒画于面部身躯。双手被强行放在滚烫的青铜炉面上,顿时眼见着红光透骨,一双手干枯焦黑,渐渐变成炭状。
      这样生生的炮烙哪里是活人可以忍受的,只听得满场的凄惨嚎叫声不绝于耳,昏死过去的人被一泊冷水浇在手上,青烟直冒,皮肉烧焦的恶臭遁入鼻孔中,整个祭台堪比人间炼狱。围绕祭台的百姓们这时扑通通跪了下来,顾不得地面的石头和泥泞,不住的磕头磕头,额头上满是红肿泥污,仍是战栗着叩首。
      “罪孽另清,请送瘟神…请送瘟神…”满场里低压嘶哑的声音重复着:“请送瘟神,请送瘟神,请送瘟神…”到最后竟排山倒海一般。
      道士闭了眼,一口口用铁皮铸成的箱子把方才焦了手的人们装在其中。祭台前的大坑已经挖好,台为凸,坑为凹,封闭了箱子埋在坑中,活活闷死的祭品们虽可能幻化成瘟神的奴仆,然而手已焦化,无法播撒瘟病,心已畏惧,不敢为祸人间。这送瘟神恶疾的祭祀本就是残忍的冤孽,天降瘟疫惩罚人间,要逆就要先更为残暴地自惩。
      风中的烟火气更浓烈了,泥土随着兵士们的铁铲填海般埋葬了口口铁箱,之后数百的马匹来回踩踏,压紧,扎扎实实地将这里变成没有坟头的死地。
      道士此时才睁开眼睛,手中的桃木剑被高温熏蒸,竟有些水泽泽的,似泛着泪光。
      “王,可会怕有报应?”他侧身见朱氓丝毫未变的神色,那眉间的浅浅红痕吸了血般艳丽,终忍不住问。
      朱氓抬起细长的手指掠过冠上珠玉,目光如锥般刺人,他道:“道长,你总是忘记,我是没有心的。”
      道士望着他那双冷淡的眸子,心中一凛,手指抹过木剑,一滴鲜血顺着剑身蜿蜒滴入了泥土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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