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病公子书》一二一二

1、第 1 章

　　这是一个江南的小城镇，整个城镇由一条河流横贯东西。
　　城西，河流北岸，有一家去岁刚开张的茶馆，年轻的老板别出心裁，把茶馆弄得有声有色，远近闻名。
　　这个茶馆具体有名到什么程度呢？比如今天，城里闻名遐迩的叶府病公子，拖着病体，在小厮的陪伴下莅临这个茶馆。
　　叶公子进来茶馆的时候，大堂已经爆满，没有一个空位。
　　“公子，我们茶馆楼下已经客满，请问是否要上二楼雅间？”
　　赶了一路的叶公子本已累得眼前发虚，嘈杂的大堂让他心烦意乱，再看向那通向二楼的长长的楼梯，不禁头晕目眩。
　　小厮见自家公子昏昏然的模样，吓了一跳：“小公子，您没事吧？要不咱回去吧，小的去雇条船……”
　　叶公子闻言，摆摆手：“不用，我们上楼。”
　　小厮只好搀扶着叶公子，在前面伙计的带领下，一步一挪地上了二楼。
　　好不容易上了二楼，叶公子停下脚步，拿出手帕擦了擦额上虚汗，仔细观察二楼布置。原来所谓雅间，不过是用许多隔板格挡出一个个位置而已，只有另一边有一个上锁的房间，想来应是主人睡觉用的。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叶公子如此想着，也不管伙计在前面喋喋不休地说什么，在伙计的引领下靠窗入座。
　　桌椅也和寻常人家没什么区别，叶公子觉得更加无趣。
　　伙计边说边把一本薄册子递给叶公子：“本店所有茶种，点心都在这单子上，请公子慢慢过目。”
　　叶公子接过册子，点点头，仔细翻看起来。最后点了一壶上品普洱茶，一碟灯芯糕，一碟去皮葡萄。
　　灯芯糕很快就端上来了。
　　叶公子此时才发现小厮还侍立一侧，侧头说道：“你也坐吧，站着碍眼。”小厮赶紧跑到对面坐下。
　　叶公子抓起一块灯芯糕，咬了一口，扭头吐掉，再回过头瞪着缺了个口子的白糕气道：“这什么？这么难吃！”
　　小厮赶紧解释道：“家中的点心与民间比自然十分精细，而且因为公子口淡，家中都是特意按公子口味做的。公子第一次吃这种粗物，所以一下子无法适应了。”
　　叶公子眼神一黯，把灯芯糕放回碟子，垂下头：“你吃吧。”
　　小厮见主人突然恢复成死气沉沉的样子，哪还有心思一个人吃，赶紧跟叶公子说话，让他转移注意。
　　茶馆的年轻老板，肖毕，本来在柜台后忙着结账，看到伙计四号拿着一张单子过来。肖毕接过单子一看，哎哟嘿，来了个有钱的冤大头，新顾客，得去照顾照顾。
　　“算盘子，这里交给你。”肖毕把单子扔给范逍，在对方发作之前，乐颠颠溜上楼去了。
　　可怜的范逍，本来负责算账，被老板赶去泡茶，现在老板干脆扔了帐不管了。幸而茶就都在柜台后的架子上，热水就在脚边，只是苦了他要来来回回转身，一会儿泡茶一会儿算账。
　　肖毕刚来到二楼，眼睛就跟雷达似地，定位到临窗那桌，正好那桌的黄衫公子吐出了点心，还嫌弃了点心，他的信心大受打击，而小厮的解释更是让他火冒三丈！敢情你们是来找茬的吧！
　　肖毕三步并作两步，风一般刮到叶容身前，大力地欲往桌子上拍，却在紧要关头收住势头，轻轻按在桌上，他和颜悦色地瞪着叶容，僵硬地扯起嘴角：“公子对我家点心吃的还惯？”
　　“粗糙，太甜。”
　　“是啊，我们这粗野山店，烤烤番薯还成，哪里做得出给佛爷您的贡品？”
　　恶劣地讥讽了一下，肖毕满意地看见叶容突然怒瞪他，面色潮红，胸膛急促地起伏，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公子！！！”小厮惊慌地跳起来，跑到叶容身边，轻拍着叶容的背，给他顺气。
　　等叶容好不容易缓过劲，小厮才恨恨地瞪了肖毕一眼：“我家公子自幼体弱多病，受不得刺激。请老板高抬贵手，不要气我家公子。”
　　“不是吧，这么夸张。”肖毕仔细一看，这时才发现叶容确实和普通人有点不一样，
　　虽然一副白面书生的样子，脸上却苍白得毫无血色，身材颀长消瘦，弱不胜衣，整个人死气沉沉。肖毕心想：这活死人一样的人还真是稀有物种，看来是在生长途中长歪了。看哥哥我如何把你扶正。
　　打定主意，肖毕一屁股坐到叶容对面，从衣袖里摸出一把折扇，“刷拉”一下帅气地抖开，一边摇一边笑着开口道：“刚才只是玩笑话罢了，在下一向口无遮拦，还望公子见谅。在下姓肖名毕，其实我与公子一见如故，想与公子交个朋友，为表诚意，今日茶水点心的钱就免了，还望公子给个面子，答应在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小厮本来就对肖毕印象不好，现在看他突然从良，感觉他一定没安好心，不禁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转头却看见自家公子怔怔看了肖毕良久，才缓缓摇头：“我没什么值得结交的。”
　　肖毕打气道：“公子当然值得结交，公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一看就是个风流人物。”
　　叶容闻言皱眉，正要继续拒绝，小厮却快他一步，对肖毕说道：“我家公子累了。”
　　肖毕咬牙，暗想，这个碍手碍脚的混蛋，老子得让你赶紧滚蛋。
　　怕叶容顺驴下坡，肖毕赶紧开口道：“我可是真心想与公子结交。若公子真得累了，可否让在下送公子回去……”
　　叶容见对面的人紧张地抿着唇，努力地睁大眼，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少了几分流气，多了些可爱，心微微一动，点点头：“好，我做你朋友。我叫叶容，字青梧。”
　　这时候，伙计四号端着茶盘和一碟葡萄过来，把东西放到桌上。
　　肖毕皱眉一指那碟葡萄：“为什么没去皮？！”
　　伙计四号答：“范先生说没有多余人手了，反正老板闲着没事，正好帮忙剥皮。”
　　肖毕咬牙切齿低沉道：“好你个算盘子！什么时候都不忘记利用我！”
　　明知道茶点全免，剥了也白剥，为了本店的声誉，肖毕心中含泪，默默地剥着葡萄。
　　伙计四号临走前，对着叶容又甩下一句：“肖毕即是老板，也是茶博士~他一定会好好伺候公子的。”
　　肖毕手指一用力，挤破了一个葡萄，连着皮塞到自己嘴里。
　　叶容见肖毕满脸便秘的苦瓜脸，不禁说道：“其实几个茶水钱而已，我可以多付一些，肖老板不必介怀。”
　　肖毕剜了叶容一眼，取过倒扣瓷杯，摆正，沏茶：“好了，我们是朋友不谈钱……话说，叶公子身体虚弱，正适合喝这普洱茶。而小店的普洱茶，更是茶中帝王，不仅贵气十足，功效也很霸道，公子你听我慢慢道来……”
　　叶容两眼紧紧地盯着对面眉飞色舞的茶老板，捧起瓷杯轻轻吹气，热气蒸腾得叶公子的病容仿佛也有了层光华与红晕。
　　肖毕见对方听得认真，不禁心下大喜，更加卖力地吹嘘。无意间瞥见叶容身旁侍立的小厮对他横眉冷眼，于是话锋一转，道：“唉，我本想跟公子多聊一会儿，只是怕耽搁太久公子家中担心，公子能不能让你家书童先回去报个信，等下就让我送公子回去。”
　　小厮慌忙转头看着叶容，紧张道：“公子……”
　　“公子放心，我肖毕是何人品，公子打听一下就知。况且就算为了这间茶馆声誉，我也断不会做任何不轨之事。”
　　叶容见肖毕样貌端正，此刻正襟危坐，更是正气凛然，于是对小厮道：“你就先回去吧。”
　　在肖毕刻意的驱赶下，小厮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下楼去了。
　　碍事的一走，肖毕立刻心情大好，把椅子“腾腾腾”地挪到叶容身旁，吓得叶容慌忙闪立一旁，肖毕奇怪地看着他：“坐呀，贤弟。”
　　叶容慢吞吞地挪回来，僵硬地坐下，皱眉道：“你坐回去吧。这像什么样子。”
　　看他这出乎意料的反应，肖毕觉得更加好玩，索性抬起手，勾搭他的肩膀，惹得对方更加僵硬：“唉，我们平民之间没什么规矩，兄弟朋友都是这般随意的，不像你们大户人家。你既然来了，要入乡随俗，懂吗？”
　　“我不习惯……肖老板请坐回去。”
　　“贤弟呀，我都叫你贤弟了，你还不称呼我一声哥？”
　　“肖老板！”叶容提高音量，眉头皱得更紧，脸色也更加苍白。
　　肖毕只好放低姿态：“好好，我坐回去，不过你得叫我一声哥哥。”
　　叶容拨开他搭在肩膀上的手：“我二十有四，你应该叫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