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涨船高》申夭夭

3、爱屈子 爱美人

　　燕琅目送母后离开的时候，远远的看了一眼，街灯如昼。节日的气氛如刚出锅的元宵似的热气腾腾。捻金的明黄色轿子离热腾腾的热气远远的，踽踽独行，又威严，又孤独。
　　回到书房，燕琅随手拿起摊在紫檀木书案上的《赋离鸾》翻看两页，惊觉那原本读起来津津有味的痴男怨女，凄楚情事今日读起来却是味同嚼蜡，索性便不看了。
　　燕琅静静坐了一会儿，差遣小祥子去请方季儒。这位老者曾经凭借一纸《流民赋》深得皇帝赏识，也曾经因为耿直钢利的谏言而遭砭还乡。至于如今身在三王爷安平王王府中，是禾妃授意燕琅去请的。方季儒在府中虽无官职，却也不曾受过轻待。燕琅有事时常向方季儒请教，其为报知遇之恩也必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朝天子虽也曾对当初罢免之事有些许悔意，奈何君无戏言。又听闻自己那一向闲散的三子已将人请到自己府中，礼遇有加。加之方季儒虽曾为朝中官员，却并非机要重臣，做个教书先生着实不错。皇帝不动声色，却是多了几分关注在自己三子身上。
　　“草民给三王爷请安……”方季儒俯身要拜，却叫燕琅扶住。
　　“先生不必如此多礼，快快请起。”
　　小祥子奉上八月下旬才下的新茶，成色不比春茶夏茶。不过在燕琅口中滚过都是一般味道。
　　“王爷入夜唤老朽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燕琅掀开茶碗盖，正忖度着说些什么好，眼睛恰好瞟到方季儒看到他随手扔回桌案上的《赋离鸾》时微皱眉头。燕琅暗叫不好，忙道：“本王前几日重读了屈原平的《离愁小记》。犹记得少时太傅教导：小记中香草美人多暗代林怀王，故小记字里行间无不是屈子拳拳之情，报国之意。”
　　“不错，今人读小记，这是通行解释。”
　　“可本王有几分不解。”
　　“哦？”方季儒捻上自己花白的长髯，“不知王爷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本王认为，在读屈子‘制芨荷为衣，集芙蓉为裳’一句时，分明可见其洒脱超拔之态。这样一个人要是在纵横九天之时寄怀的依然是对林怀王的忠心与被贬黜的愁肠，岂不是生生狭仄了。”
　　方季儒不言语，只撩开碗盖拂了茶末啜了一口芬芳清苦的秋茶。
　　燕琅顿了顿，“再者，香草者，美也，香也；美人也，美也，香也。以屈子才情，定不会以世间至香至美之物喻一国之君主。想白木子，杜陵甫赞其曰‘天子呼来不上船，自言臣是酒中仙’同为仙，诗仙可以这般洒脱放达，屈子便不行吗？”
　　“王爷这‘闲散王爷’的诨号并不贴切啊。今日听王爷一言，草民真是受教了。”
　　“不敢当不敢当，不过随口说说，让先生见笑了。其实通观小记，屈子劝谏之意，忠君之心现之又现。屈子一生忠君为国，可惜林怀王昏聩。本王只是觉得可惜罢了。”
　　“不知王爷可否想过，当时的君王对白木子几多纵容，贵妃为之添酒，宠臣为之脱靴，呼来不上船也一笑了之，不予深究。只是酒仙诗仙，终不是做官之人。”
　　燕琅默然，只伸手掀盖啜了一口茶。他突然想起五弟对方季儒的评价：博学多识，愚忠。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想方季儒看燕琅不做声，兀自又道：“草民也曾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寒窗苦读，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在朝为官，为国为君排忧解难。草民不敢自比屈子，却也如屈子一般被罢官职，心情大概是差不多的。草民自问：如屈子般上尽九重青天的心念何在，曾有一瞬。”
　　“曾有一瞬……”燕琅默念这四个字，豁然开朗，“先生一席话当真精妙，受教了。”
　　“不敢当，王爷洒脱聪颖，草民自叹不如。”
　　“说道这儿，本王想起一桩趣事来。先生知不知……”燕琅顿了一下，生生把“影卫”两个字咽了回去，“本王与二哥无事时曾经商讨过，倘若叫府中亲信之人毒杀自己，这人会不会做。”
　　“王爷怎能与二王爷开这般不吉利的玩笑。”
　　“依先生之见呢？”
　　方季儒皱了皱眉头，并不言语。燕琅看在一旁，大概猜到老先生是生气了。“不过是小时候的无心玩笑，倒叫先生见笑了，先生切莫介怀。本王犹记当年与二哥相商的结果是：不出手者忠而无胆，不堪当大事；出手伤人者忠而无谋，只堪冲锋之责；出手而不伤人者……最是有趣，可以交个朋友。”

　　离安平王府不远不近的东居区，顾小七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他迷迷糊糊坐起身，外头街上的人语声较他出门那阵子低了些。过了正月十五，年也就算彻底过完了。

作者有话说

　　那些个屈平，百木子啥的
一架架空万事空 所以 那是马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