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绫帐-戚顾》蓼萧

7、第 7 章

　　未时过了大半的时候，终于有人从后门出来，粉色的丝缎长衣衬得眼眉恬然而干净。她撑了绢伞，似乎只是准备出门逛街的寻常女子。
　　戚少商觉得很无聊，费了三分精神不远不近的坠在她身后顺便走神。按照顾惜朝的说辞，恐怕她不兜个大圈子是不会入主题的。果然那位映姑娘。先去了一趟胭脂铺，又去银楼挑首饰，然后去茶楼吃点心喝茶，再然后在集市上开始逛起花灯来。本来今日阳光正好，就当陪了美人逛街也没有什么。可惜还要挂心某人那边会不会出事情。世界上只要是人都知道顾惜朝是他戚少商的仇敌，应该不会有人那么白痴跑去胁持他……最让人担心的还是他的身体，可是……
　　不知不觉进了酉时，天色又暗了下来。戚少商刚想到自己昨天晚上一夜未睡实在委屈，那边一回头，发觉自己跟踪的目标失踪了。他站在街上顿了片刻想象顾惜朝知道了会怎么说，必然是挑眉撇嘴，似笑非笑，眼中一片讥讽：
　　“看来是人家高估了戚大侠，连跟个女人也能跟丢。他们死活都想不到计划失败会是这个原由。”
　　他叹气。
　　逛了一个下午，几乎快走了大半个杭州城，绕着绕着倒也离靛堂不远。入夜之后大堂里的乐师通常会挪到小厅里面去，可是戚少商一个个找，也硬是没找到顾惜朝。随便抓了个侍女来问，才知道那位很清俊的琴师大人晚上自顾自的请假出去，没有说去干什么，把总管大人气得不轻。
　　疯子一个……戚少商暗骂，这种时候他会去哪里？一边想一边飞快的冲进人群，四下寻找起来。
　　他说过要帮忙他破这个案子，但是卫府的帐本还没有拿到，暂时做不了什么事。那么假设他出来和这个案子没有关系，他会去哪里？
　　当然是自己家里。
　　戚少商暗暗后悔刚刚出来的太匆忙，没有来得及问清楚顾惜朝在杭州的住址。现在回去实在很麻烦，何况，他不认为靛堂的人能知道。
　　按着昨晚顾惜朝去的方向，他一路慢慢的找过去。现在也只能希望可以很巧合的在路上遇到他。



　　先前没有注意。
　　杭州的夜晚总是热闹的，但是今天似乎格外喜庆。一问才知道今日逢十五月圆，十月十五，下元节。
　　高高挂起的红灯笼触动了他的眼，觉得好象有什么事情忘记了。不是很重要的事，所以忘记了，终究因为某些原因记得是有这样一件事情，而又记忆不起来，心里空落的厉害。
　　作灯轮高二十丈，衣以锦绮，饰以金银，燃五万盏灯，簇之为花树。
　　戚少商已经不太记得上一次好好的过节是在什么时候。自然，金风细雨楼或者神侯府，每次过节都会有象征性的聚会和彩礼。记得去年元宵神侯府放了一夜的烟花。他远远的在金风细雨楼握了酒杯看，心里居然羡慕——追命不在，谁会在神侯府放这种小孩子喜欢的东西呢？无情恐怕对某个喜欢每次带点乱七八糟的东西擅闯小楼的人已经很习惯了。
　　其实撇开立场什么的不说，方应看和无情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很好。很微妙。
　　繁华过眼以后的惆怅。烟花似是而非，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往往热闹以后，更是寂寞。
　　转角处有一处卖花灯的，各种式样的灯被一起点燃拥簇，看得人眼花缭乱。戚少商刚要绕过去脚步又顿下，回头在人群里细看，果然看到一抹青色的人影静静站在背光的一面，手里拿着一盏小巧的走马灯看得出神。
　　戚少商心头一喜，避开人群站到他身后，右手拍上他的肩。顾惜朝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看他，依然盯着手里的灯。走马灯上被烛光掩映变幻着的图案，画的是剪纸小人，转得快了，只见一片光影错落，照在他脸上，连眼眉都显得悱恻多情起来。
　　人越发的多了。戚少商见他还没回神，直接付了钱拉了他离开。没敢握他的手，于是就松松的握在他手腕间，隔着衣物，莫名的觉得心里柔情纵生。
　　谁醉了人心人眼？是下元时分江南可以用媚来形容的灯火，还是此情此景里拿着灯微微低头出神的人脸，难得的温顺平和，眼角而生的轻浅笑意与伤怀，让心跳，不知不觉加快了半拍。
　　胡乱走到河边，顾惜朝挣开了他的手停住步，视线终于从那盏走马灯上移开，隔着灯注视他。戚少商瞥开视线去看在夜晚看来分外深幽的河水，杨柳堤岸，水汽泛着深秋时节的冷，喧闹似乎已经被甩在了远处。岸边一路挂过去的红灯笼在风里飘摇，远如轻梦。
　　“晚晴她……最喜欢花灯了。”顾惜朝郑重的用双手捧着手里的灯，神色尚还迷离。
　　戚少商没有接话。他终于想起来先前觉得不记得的东西。酒肆一夜，他们各自说起自己的心上人，顾惜朝在醉的时候不停的说起他妻子的喜好，绿豆糕，花灯，说的时候一脸幸福，也不想想他是不是爱听。
　　当时想要喝醉的是自己。可最后，还是为了这个书生洗了一天的碗。
　　顾惜朝又迷恋地看了手里的灯片刻，把它小心的放在河边，一边半蹲下来，手指探到冰冷的河水里，碎了月光和灯照影：“……你回来做什么？映色呢？”
　　“跟丢了……”戚少商郁闷。其实他可以不用那么老实。当年哄得红泪等了他一年又一年的功力到哪里去了？
　　顾惜朝出乎意料的没有嘲笑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擦干手，扯开半松的发带用手指整理已经散乱的头发。因为手臂受伤而举不起来，只能用一只左手笨拙而缓慢的梳理。戚少商看不过眼，伸手，手指从细软的发丝里穿过。顾惜朝僵了一下，半晌放下手，算是默认。
　　戚少商避开他纠结的卷发，小心的整理，暗暗奇怪，都说头发细软的人性格柔顺，怎么一点都不准呢？
　　身后远处有人点燃的烟花，声响巨大，在天空高处绽放出艳丽的花。顾惜朝的头发其实很好打理。他的手指缓慢的从他发间穿过，却起了一种很奇怪的心思——可不可以就这样，时间停止就好？
　　难得的平静满足，清醒的审视自己的心境。走马灯开始转的慢，剪纸人影就清晰起来，是夫妻齐眉举案的图案。
　　顾惜朝抬手，手里是深青色的发带。他心情复杂的接过来，把手里的发束好。
　　蜡烛燃尽，于是灯灭了。走马灯立时安静下来。
　　一时安静，烟花似乎已经放尽，排山倒海的寂寞。
　　“……三美事方堪胜赏，四无情可恨难长。”
　　“什么意思？”
　　顾惜朝没有回答，只是重新站了起来。蹲了太久脚有些麻。戚少商看他把手伸过来，连忙去扶他，谁想到他手伸了一半又缩回去，往一边移了一步站稳。看了看自己的脚，抬头的时候眼神疲倦而漠然：“走吧。我们去卫府看看。”
　　“现在？”
　　“是。”
　　戚少商追了几步跟上他，又想起来回头：“可是那灯……”
　　“灯都灭了，还要它做什么。”顾惜朝在嘴边扯出一个笑，“做梦，做过就算了，总是要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