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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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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张弛,张弛很夸张地笑着,并说她是胆小鬼,她好生气。张弛又说自己从不怕狗,狗见了他都要逃的,她当然不信,他们争吵。后来张弛的奶奶教了他们一首佛经,题目就是《小狗经》,说以后无论碰到什么狗只要在心里默默念着首经就会平安无事。她很快背出来了,张弛却钝得很。
她带着他往巷子的深处走去,说是去找那条狗,其实却是孩童的好奇心驱使她再看看那个大哥哥,但总碰不到。后来终于有一天在黄昏的巷口看到他骑着自行车而来,他穿着天蓝色的运动服,裤管高高卷起,夕阳给他的脸和头发都罩上了一层金黄的面纱……那一刻,这个画面在她小小的心中定格。
他看到她,惊疑地“噢”了一声,她牵着张弛的手立刻往家跑了,一路“咯咯”笑个不停。
后来她记住了他的家,这个巷子里最大最老的房子,院子里有棵参天的银杏树,枝枝叶叶伸出了墙头。他家的院门是铁制的,漆黑却不油亮,上面有两个凸起的狮子头,还有沉重的铁环。她和张弛都对这个院子充满了好奇,却不敢进去看看,偶尔看见大哥哥从里面走出来,“晃当”一声很快又关上了。
见得多了,他们终于熟悉起来,碰面时他也总露出十分亲切的笑容。有时从外面回来,还会带几串烧烤给他们,两个小孩自然不会拒绝。他把他的名字写在手心里给他们看:陈志扬。楼微和张弛根本不认识,但记住了叫他“志扬哥哥”。
谁能否定孩子的心灵是纯善无邪的呢!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微微都觉得自己好快乐啊!有弟弟,有张弛,还有个大哥哥。暑假结束,她和张弛都开始正式念小学一年级,弟弟也会和他们一起玩耍了。志扬哥哥却去了一个邻近的城市念高中,一星期才回家一趟,有时会带些小玩意儿或好吃的分给三个小孩子,微微特别开心,以致每周的星期一,她都会盼望志扬哥哥早点回来。
叔叔一直镇医院工作,对微微只有照顾,没有关怀,弟弟懂事了,婶婶也找了份工作,每天都把弟弟带到厂里的托儿所,中午和傍晚回来。她和张弛倒是真正的形影不离,俩人很少吵架。真的。没有孤独。
“爸爸在哪里?”偶尔,她会问婶婶,因为爸爸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她有时想得整晚都哭。而婶婶总是说:“在外面工作,很忙呢!”可她还是不开心。有次志扬大哥问了句:“你爸爸呢?”她竟“哇”地大哭起来,然后想到妈妈,不是很懂也不大愿意的事却不是如人所盼能在意识中消失,微微并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哭,那是长久以来不经意积压的心情,但那次却足足让志扬大哥哄了半天。他有些明白微微的身世,但以后再也不敢随便提及触动这个小女孩敏感纤细的心了。
不想不想!她对自己说,张弛的爸爸不是也一年四季在外地吗?微微的印象中只见过他两次。可张弛说他爸爸有一天会把他们接走的,她就害怕起来,却说不出怕什么,只是怕。
日子在这个散发着古老气息的巷子里静静流淌着,有些人,有些事,都在一层不变地演绎,宛若小杂货店里那个苍老萎缩的老爷爷,一年四季,只和他的狗伴在一起守着一大堆待卖的物品。
青苔在墙角缝隙里自由生长,雨季的青石板路一片润滑,相互衔接的屋檐上雨点有节奏地滴着。一声“卖甜酒酿啊……”会从巷子的这一端传到另一端,悠远缭绕纠缠徘徊着。余音中尽是岁月的味道,怎么也挥不去……然后,“修洋伞补洋伞!”“磨刀磨锄!”会从四季里一个个走过……
三年。转瞬又是一个三年,从指间,从人们的生命里溜去竟会如此快。老人们仙去,小孩子长大,一年年止不住轮回。那年刚念完小学三年级,婶婶说:“微微,张弛家要搬走了。”她吃惊地睁大眼睛。婶婶又说:“他爸爸把他们接到城里去。”“张弛也要走吗?”她问。“是啊!”“还会回来吗?”她已经有想哭的感觉了。婶婶看看她,眼神中满是怜爱,她把菜夹到她碗里,“别想了!好好吃饭。”
可是,怎能不想呢?怎能再好好吃饭呢?张弛要走,真的要走吗?城市在哪儿?可不可以不去?
晚饭后她跑到张弛家门口,看到他的奶奶和他的妈妈正好起劲地忙碌着,一个个的包裹,房间里的物品有种莫名的空洞。她失望地走出来,张弛在她家门口追上她,手里捧着个大大的纸包,说:“我妈妈要我把这个给你。”她问:“干什么?”张弛说:“我们要走了。”她没有吭声,接过了。张弛又说:“我要回去了。我妈妈要我搬东西的。”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张弛跑回了家,很快消失。黄昏的巷子,只有她瘦瘦小小的身影笼罩在夕阳下。
为什么?
为什么呢?
好好地,不是过得好好地吗?难道一定要走?爸爸也字城市里,为什么不带我去?
到家时,她把纸包打开,是一叠叠的连环画,有她最喜爱的<<三毛流浪记>>,以前都是一起看的。床头的窗楞上拴着个蓝色气球,是张弛的。她扯断线,看着气球晃晃悠悠飘出窗子,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直至消失成晚霞中的一个小小的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