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七月流萤

3、三

　　灯光辉煌的大厅里，香气缠绕，宾客们温雅的交谈和酒杯低低地碰撞着气氛高雅的曲子，华尔兹音乐飘溅在空气中。她从夜色里踏入这环境，感到眼睛被光线刺痛。她身上有着和在场所有女士相似的香水味。瞬间停顿，她原本淡漠而疲倦的脸上立即堆起了典雅迷人的微笑，灯光下肌肤洁白丰润，举手投足间漾出股高贵夺目的气质。
　　她挽住他的手臂，他和她有着同样的高贵迷人，从穿着，到外貌，到气质。
　　大厅里响起轻轻的掌声，宾客们纷纷向他们打招呼，热情温雅，她始终笑脸盈人。
　　这种历经百战的应酬，她早已麻木，她并不讨厌，也不喜欢。她知道为了他，为了自己，为了事业，她得疲倦。
　　如往日般在宾客间周旋，向主人祝福呈礼，她不过是家分公司的经理。但她高贵的外在条件令她一次也没逃脱这种应酬。她和他被人群挤散，各自忙碌。她微笑着听别人询问年龄、爱好、和他几时结婚。她只是微笑，恰有分寸地回答。
　　她感到头已有点晕乎了，手臂酸麻，穿着细高跟鞋的脚更是疼痛。笑容死板地贴在脸上，她揉揉额头，想找个地方坐坐，休息一会儿，最好是无人注意的角落。
　　她走到大厅角落的桌边坐下，微闭起眼睛休息，她保持着优雅的坐姿，远看如同一座优美的雕塑。
　　喧哗远离了点。她吁口气，感觉到有片阴影落在她身边，“是他吗？”她想着，他总是这样，无时无刻关怀着她，但这时候她宁可独自坐一会儿。
　　对方迟迟不语，她想真的是他，她疲倦于抬眼。
　　“楼小姐，多年不见，敬我一杯如何？”
　　她全身颤抖了一下，惶然而快速的睁开眼，抬起头，她凝望着面前的这张脸，他在笑，优雅亦冰冷的笑，那是怎样的笑？怎样的眉眼？……思绪缥渺，良久良久，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但是说不出一个字。
　　“你还记得我吗？”
　　她怆惶地望着他，听着他仿佛从冥界传来的声音，似曾相识。她望着。这是张哪儿见过的脸？这是何时听过的声音？她按住胸口，感到硬生生的疼痛。她不敢确信他是否在她的记忆里留下过痕迹？但那股没有理由的惶恐却紧紧裹住了她。
　　“你真的忘了我？”他淡漠冷俊的脸上浮起一丝鬼异的笑，似凄切，又似痛楚，更似嘲讽。他的声音逼迫着她，一字一句。“疼与痛，几时已？楼微，你过得不错，功名地位一丝不缺。”
　　她“嗖”地站了起来，背梁挺直，面色苍白。她听到自己发颤的声音：“你……张弛……是你？……”
　　他的眼底生起一股潮气，迷离的温柔在他脸上稍纵即逝，嘴角轻撇了一下。“谢谢你没有忘记我！”他低低道。
　　她跌进椅子，手里的酒杯摔在地上，“咣当 ”一声立刻被大厅里的喧哗淹没，碎片裂在地板上，她惘然地看着葡萄酒以血的形式淌过她的紫色长裙，一滴一滴落向地板。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彼此都是冰冷一片。“微微！”他低喊。他的眉，他的眼，他的目光，他的神色，都向她压迫而来。她全身怔然，血液仿佛凝固。
　　往事如同退却的潮水复卷而来，汹涌澎湃。她面前的他逐渐模糊，远去。另一张英俊蓬勃而略带稚气的脸庞在眼前浮现，笑容灿烂。“张弛！”她低喊。她又看清了面前的他，和记忆深处的那张脸交织起来，串成一片。她惘然。她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滑下。她感到疼痛不已。
　　“张弛，是你吗？”
　　“睁开眼睛。”
　　“不！我不敢相信。”
　　“睁开，看看我！”
　　“他已经死了。”
　　“没有！”
　　“他死在我的记忆中。”
　　“微微，你在逃避什么？”
　　她睁开眼。蓦然。泪水已经退却。她的神色开始缓和，脸上开始漾起个宁静柔和的微笑。“先生，我叫楼芜。”
　　他愕然。
　　她从他掌心抽出自己的手，笑容温和。她一下子从失魂落魄的境界挣脱出来，恢复了一贯的高贵和自信。
　　他燃烧的双眸骤然熄灭，嘴角浮起一丝冷冷的嘲意，“在这种场合，你当然不愿失态，对吗？”
　　她努力平定内心巨大的疼痛，站起身来。微笑。“你我一样。”
　　“不错。”
　　“再见。”她低低微笑，避开他的目光。她的眼神无意识地掠过他的左手，她又看到他手背上那道丑陋刺目的伤疤。心像被铁锤重重击了一下，几乎晕厥。
　　“再见。”她又道。依旧微笑。咬着牙转过身，向那片喧闹的人群走过去，步履优雅。她感觉得到背后那束沉痛的目光。她低下头，看到长裙上醒目的酒渍。
　　“宝贝，你到哪儿去了？”他挤过人群，来到她的身边，揽住她的肩。
　　她妩媚地微笑，紧贴着他。
　　“没事吧？脸色有些苍白，累了吗？”
　　她拼命抑制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没有。”她微笑着，“不过还是有点不舒服。我们到那边去，向王总告别，早点回家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