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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破尘 ...

  •   第三章破尘
      朱厢街混战余音沉消,生意买卖不过一个时辰又一如往常。人们并不反感之前动粗的武者突兀地竖在街正中,真正感兴趣的还是那个自始自终坐在竹轿里毫无动静的“蘼皇子”,有几个好事的斗胆上前掀开帘子,才发觉里面原来是个用红被单包起来的大枕头。
      至于蘼央自然是拖着俘虏随君若、龙神尧早早地出城去了。只是走了一天,都没遇上个贩马的,更免谈能否雇到马车了。终于日落西山,只好决定先在野路上的小客栈落脚。
      客栈名叫“小云落骄”,听小二说,有近百年的历史了。来来往往的有侠客,生意人,有时,还会来几个绝世高手或大魔头,但无论住客在外有何私怨,一进客栈总能相安无事――据说是因为历代掌柜都是一张巧嘴,仇家都能说成亲家,然而却总是不务正业,客栈里也只有几个小二打理着。
      一行四人来得不巧,客栈只剩两间客房和柴房,平日里软枕暖被的公子爷,睡柴房是想都没有想过的,小二只能在两间房里各加了张床,陪着笑连声道歉。
      君若自然是和龙神尧一间,想也知道和蘼央一起,半夜会出什么鬼。
      蘼央倒不在乎,悠闲逍遥地下楼来占好了位子,点了几个菜,就等着吃。
      君若皇族的清高天生就长在脸上,龙神尧深邃莫测,都是那种越不说话,越容易激发人好奇心的类型;蘼央遍身珠色流转,光华逼人,加上他担心灰衣会逃跑,找了根绳子,一端在灰衣脖子上系了个圈,一端握在手上,分外招摇,别人想不看都难。
      四人刚坐定,便有个侠客沉不住了气,有意思地看了他们一会儿,上前作揖,“相请不如偶遇,在下南宫鸣,想和几位交个朋友,这顿饭在下请了!”
      “既然如此,”对面的一个肌骨剔透的娃娃脸一笑,“小二,我再来一份人参燕窝鸡!”说完,低头极其优雅地扒了口饭,完全不似在开玩笑。
      南宫鸣没想到对方会有这种反应,愣了愣,突然仰天大笑,“小公子个性爽快,在下佩服!请问几位如何称呼?”
      “我们是……我们是桐庐三剑。我是蘼剑,这两位是君剑和龙剑。”
      “久仰!”南宫鸣抱拳行礼――蘼央顺口瞎掰的身份,居然有人喊“久仰”――君若被酒水呛住,蘼央差点喷饭,连龙神尧都猛地一怔。
      “那……这位是……?”南宫鸣看了看灰衣,又看了看蘼央,犹豫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道。
      蘼央不怀好意地斜了灰衣一眼――他进客栈前被点了哑穴,现在出不了声。蘼央高姿态地拉了拉绳子,笑道,“大哥有所不知,这人正是……臭名昭著,人人喊打的采花大盗,号称杀人不眨眼的――” 他故意顿了顿,在座的客人都放下碗筷,认真地听着,他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量,“――灰、头、鼠!”
      “采花贼?呸!无耻!”
      “灰头鼠……哼,难怪一身灰!”
      众客沸腾,灰衣脸色骤然煞白地看着蘼央,君若一个劲地给他使眼色要他适可而止,龙神尧低头喝酒,不理外事。
      蘼央满意地扫视了一下,继续说,“本来这种恶贼,人人得而诛之,然而我们听说他私藏了本武功秘笈,叫……《噬魂魔功》!”
      “《噬魂魔功》?那是什么?”
      “没听说过。”
      “咳咳,”蘼央有意无意地咳了几声,众人立即停止了讨论,听他说下去,“听说修炼这种魔功的人能将他人的寿命和真气占为己有,而受害者到最后就会变成一具干尸。倘若让那本秘笈存在于世,一旦落入奸人手中,江湖必会掀起血雨腥风,所以我们三兄弟决定找到那本秘笈,随后火化,免得他害人!”
      “三位少侠大仁大义,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有人起身称赞不绝,众人也点头称是。
      “那……蘼少侠可有那本秘笈的线索?”有个商贾模样的人颇有兴趣地打量着蘼央的衣服。
      “线索?唉~”他幽叹一声,“在下只知道被偷藏在了宁生门的某个地方。”
      “既然知道东西在宁生门,就好找了。”
      “哪有这么容易?”蘼央白了问的人一眼,正色道:“宁生门是大门派,怎能因为这淫贼的一句话,就让我们大咧咧地进宁生门找秘笈?一切还得从长计议啊~”
      “有道理,这种事不能急。”
      “对对,宁生门是名门正派,惹了他们可不好。”――马上有人附和道。
      蘼央轻咳了一声,就此打住,撇下满座人等的好奇心和窥探欲,不再说下去,老实地坐下吃饭。偶然眼神与灰衣相触,幸灾乐祸地冲他笑笑。

      入夜。
      天宇清远,缺月挂疏桐。树影婆娑,残华如血。
      蘼央不在屋里。灰衣的穴道已自动解开,脖子上的颈圈还在。隔壁是君若和龙神尧的房间,他耳力不错,听得出他们抹剑和翻书的声音。
      没有人看着他,他反而连逃的欲望都没有了。窗口大开着,云淡风轻,倦意渐渐涌上来。
      蘼央自然是待在楼下一直未上来过,南宫鸣请他喝梅子酒,他只吃里面的梅子,然后安静地听旁人说话。其间还认识了一个外号“知天下”的女子,号称“知天下,天下知”,蘼央一试,果然什么都知道。
      比方说,蘼央收缴来的兵器中,有一种小小的、菱形的叫撒菱;圆圆的一带小丸子不是毒药或春药,其实是用红薯粉搓成的食物;还有那个灰头鼠,看装束,像是扶桑的忍者,扶桑常向大唐派“遣唐使”,他们身边常会带一些忍者当保镖,偶尔也会把他们当作礼物,送给唐人,唐人再转赠给篌焰的人……
      “你知道的还真多!”蘼央瞥了一眼已经半醉的南宫鸣,苦笑地给他斟了杯茶水。
      “我看你该问的也问了,一共是十五两,谢谢。”知天下语出突然,见蘼央一时没反应过来,笑道,“向我知天下打听消息,都是要付钱的,这是江湖规矩,蘼公子不知道吗?”
      “啊……知道知道,”蘼央“顿悟”,顺手从衣服上解下个玛瑙扣子,递给她,“够吗?”
      “给太多了。”
      “不用找了,”蘼央大方地止住她往怀里掏找零,“知姑娘又知天下又会赚钱,实在是巾帼英雄、女中豪杰!开个算命馆一定赚大钱!”
      会赚钱的就是巾帼英雄!?这显然是睁着眼睛瞎恭维。
      “我是开赌坊的,不开算命馆。”
      “赌坊?太好了,我就喜欢赌!”蘼央笑靥如花,“正好,我现在就想和你赌一个。”
      “哦?”
      “赌你不知道的事,可以吗?”那分明是挑衅,但蘼央竟是很从容地在用商量的语气说。
      “赌我不知道的事?”知天下托着下巴,颇有兴趣地看着蘼央, “那我们赌什么?”
      “赌钱啊,你输了的话,以后不管我问你什么都不准和我要钱。”本是挑衅的话在蘼央口中,说得慢条斯理。
      举手投足,隐隐透着贵气,清雅不羁。十指柔润,只要细看看就知道从没有握过刀剑――知天下端详着眼前的少年――这个人,是个人物,但绝不是如他所说,是闯江湖的!
      “好呀,虽然我开的是赌坊,却一次都没和人家赌过,这次就赌赌看吧。”知天下爽快地应了下来,“你要问我什么呢?”
      蘼央笑意深长,声音却压低了下来,“……雪裘王遇刺的事已是天下皆知,我知道当天有人与刺客遭遇过,还交过手,从武功推测,刺客属宁生门下。我要问的是,雪裘王与宁生门之间究竟有什么必须让他们必死其一的过节?你知道吗?”
      “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但不会说。”
      她此言一出,蘼央随即汗颜。
      “说出这个的代价,我知天下担当不起。”她不知道“不会说”等不等于“不知道”,倘若蘼央死赖着要她认输,她也认了。
      但就是,不会说。
      蘼央再问什么,她自然没了向他要钱的权力,但他之后会问什么,她多半也猜到了。
      “蘼公子,逝者已矣,来者可追,纵使追查出璇玑王的死因,又能如何?最终亦只是徒增烦恼,何况,你是千金之躯,何必为了枉然的事而以身犯险?只要你点一个头,什么都不要做,对你,对国,都是件好事。”她扫了一眼四周,有意无意地,指尖在桌面叩了三下――蘼央浅吸了口气――那是行跪拜礼的意思。
      此时无声胜有声。
      “不要,”陡然严峻的气氛,被蘼央一声轻笑化开,“好事还是坏事不是你我说了算的,我现在只知道我弟弟死了,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皇帝还要铲除我,比起现在这样,在王府等死更令我不快!”被看穿了身份,他说话便无所顾忌起来,“当然,离家的原因不止这个。”
      语气相当有礼,让人不觉得他在诡辩。只是先前逗灰衣玩时,眼中透明无机质的纯净,现在平添了一重很深,很深的东西……
      “我要知道真相,既然你是‘知天下’,你一定知道……”蘼央莞尔道,“‘四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孩子?是用来做什么的孩子?”
      四位神之人子的预言,蘼央不可能不知,但所谓的“真相”,远不止这些。
      凝滞了片刻后,知天下的嘴动了一下,“是用来当替死鬼的孩子。”
      “替谁的死?”蘼央歪着头,接着问。
      谁――是人,而不是国。
      她有些愕然,“你……你都知道?”
      “我只是想,世上没有不亡的国,国之将亡,神之人子即使受劫也做不了什么。”
      这孩子……妙算神机,聪明得很。知天下叹了声,“‘国脉天数尽,四子代受劫’――这句话本没有错,玄灭也只是照着他所看到的命运说话,但……”
      “但他还有未说的真相?”
      知天下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怆然――眼前的人,与其说是在问她自己不知道的事,不如说是在向她证实已经察觉的事――太聪明,太清醒!――不是好事啊。
      “他没有办法不隐瞒,和我一样,说出真相的代价,他承担不起,”她拨起根筷子,蘸了水酒,在桌上反复地描着两个字。蘼央看出,她写的,一个是“无”,一个是“常”。
      “现在,我可以把玄灭本该说却没有说的话原原本本地说给你听。”缓缓地,她将目光从桌上那两个字挪开,“玄灭他所隐瞒的,是《篌焰国史》里没有记载的一段,是篌焰上至君王下至布衣奴隶都不可触碰的禁忌――篌焰国开国君王的纪事。”
      “那一定是丑事,”蘼央毫不留情地插道,“不然不会连国史都没得进。”
      知天下不理会他对先祖的冷嘲,淡淡地叙述道,“第一代君王名号‘杞帝’。杞帝生于沧海,篌焰人信神,便有传说他是龙女之子,见篌焰地处荒寒,乃创造万物,滋生黎民,置身于至尊之位,于是,一个叫做‘篌焰’的民族,就如此无声无息地繁衍着……篌焰民族虽然弱小,但感恩于杞帝的创造,尊他为‘苍天’。但有个人却让他不齿于天下,那个人就是他的双生弟弟,昊阙,”她顿了顿,道,“他爱上了昊阙。”
      “后来呢?”
      “两个人因为太相似、太接近,太知道彼此的痛苦和寂寞,所以相互吸引,但那种感情,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不允许存在的。不容于自己,更不容于天下,”她的嘴微扯出一缕阑珊的凄迷,“何况,当昊阙发现杞帝已爱他爱得无法自拔时,起兵造反,因为他料定杞帝不会拿他怎样。”
      蘼央耸耸肩,小心地轻问,“昊阙……也爱杞帝吧?”
      “爱,但没爱过王位。”
      苍生劫苦,无非贪、嗔、爱、欲、痴。蘼央无言地摇了摇头。
      “得知昊阙倒戈,杞帝一病不起。皇太子怒不可遏,他不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未来的江山落到叔父手中,于是强夺兵权,征战数年,击败了昊阙,并赐死了他。临死前,他看着皇太子,说了句‘国土无长日,流转无极,奈何苍生’。”
      “昊阙出师无名,何况篌焰的民心都不容自己信仰的杞帝被个男子所染……昊阙哪有胜算啊?唉,做人还真是不容易,”蘼央那双纤尘不染得有些超然的眼睛静静地半敛着,“然后呢?”
      “杞帝病亡于四天后。”知天下拢着眼,似乎在努力想一些事情,“之后长年四围冰封的篌焰突然热暑难当,瘟疫肆虐,接踵而至的是莫名其妙的天灾人祸……古时篌焰人都能通灵,都说是是国脉气竭,群魔乱舞之相。昊阙尤其擅长问卜观天,当时那句话也许是示警,甚至还有可能是血咒……之后,就正如玄灭所言――上苍好生,降下四位‘神之人子’于世,救度苍生。”
      “那四位‘神之人子’就是我们四兄弟?”
      “没错,而玄灭关于你们预言真正的含义,并不是说,当以后篌焰有所差池时,神之人子会显灵,替国受劫,而是现在的你们要抵当年篌焰国脉气竭时,大难不死的人们的命。”
      “你是说……篌焰本该很早前便亡国了,而当年本该随国一同灭亡的人们……他们的命,是由后世的我们来抵偿的,是不是?”蘼央似问非问地喃喃着,突然忍不住“哧!”地笑出来,“什么嘛!那不就和赊帐一样!”
      笑意中,游离着一缕极淡的、非人的妖异。知天下不禁哑然,怔怔地看着他。
      “我倒奇怪,”蘼央向后微仰,“这既是禁忌,玄灭为此不惜欺君,你却肯告诉我,为什么?”
      妖异转瞬即逝。她回过神来,淡淡道:“受命苍黄,四位神之人子应当知道的。”
      “应当?”蘼央对着桌上痕迹渐消的字,“但是啊,我绝对不会让我的兄弟知道此事,无论如何,绝对不会……”
      知天下苦笑。心中顿时有种想看看结果的好奇――那样的人,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些许沉默相对后,蘼央起身准备离开,怀中却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啊,我的笛子!”慌忙拾起后,他厌恶地看看笛子上沾到的灰,嘟囔着,“脏了耶,回去得用水冲冲。”
      那是柄翡翠色的笛子,做得很谨慎,但没有丝毫的图腾雕花,很容易让人以为是江湖艺人的玩物,竟让知天下胸口蓦然一腔凉气,久久吐不出来,“‘奈何’……?”
      蘼央略有诧异,“到底是知天下,知道这笛子叫‘奈何’。”
      “和‘奈何’对应的……有一把琴……”她双肩颤得厉害,手指扣着桌沿,努力平复着心绪,“……叫‘无极’。”
      蘼央已转身离去,她的话,他似乎没听到。只留下丝淡得捉摸不到的香气。
      他微合着双目,意绪中,《篌焰国史》禁忌的一段,一字一字,清晰而深刻:

      “奉天命,沧海为开龙爪显,日落苍黄帝星现。帝降至篌焰,
      赐泽水,以滋万物;开日月,以生黎民。民爱帝,称之:‘苍天’。
      帝弟昊阙,无道,惑乱‘苍天’。帝善琴瑟,执‘无极’,昊阙专攻
      歌吹,执‘奈何’。帝以为知音,遂恋之。然昊阙负帝,起兵谋位。
      帝遂病。
      帝子宓怒,代父征战。数年,败昊阙,赐之死。
      昊阙将亡,号曰:“国土无长日,流转无极,奈何苍生。”刎于
      国都。四日后,帝病亡。
      然篌焰遂罹万劫而不复。”

      然后,苍天因为怜惜众生,而让他们出世……
      知道的、证实的,是结果而非过程。命运与星宿间羁连的奥义,那个“因”,却依然碰触不到……
      神之人子?呵!
      他从怀中取出冲干净的笛子――月色的影子下,小云落骄灯火萤萤,笛声宛若涟漪在水中晕开……

      天似穹庐。至高处,琥魄色的光泽在深厚的云层间忽隐忽现,总是,在即将撕破黑暗的霎那湮灭。湿气上升到天空,幻化作迷离的裟丽,不知为何,却游离着血的味道……
      天光下,便是国都。那个从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国尚处于极北冻土时就不变的皇城之名,叫做羽歌。
      光眩在城根处罩下一片阴霾,两个白色的影子赫然出现,一老一少,疾速地游走。
      “门主且住!这里便是国都羽歌,切莫再向前了!”在后面疾追的苍老男子压低着嗓子唤道。
      “你不要管我。”少年头也没回。暮寒刺骨,他的肩膀不住地颤,身法却甚是快捷。蓦地,停了下来,仰头对着天空。
      “门主……”
      “嘘……”少年示意他噤声,细弱的手指着上方,“觉,你看……看那颗赤色的星。”
      “星?”叫做觉的老者两鬓苍苍,身板却比那少年强健不知多少,他抬头望了望,抱歉地躬身,“我看不见。”突然想起了什么,道:“门主,扶桑忍者任务失败,海洲被擒,其余的人老夫已经按老规矩办了,接下来,是不是该让持国军出马……”
      意识到少年无心听取,觉识相地住了口。被称作“门主”的少年忘我地凝看着层叠的积雨云深处的未知物,“殇宿。”
      他启口道,不似在与旁人说话,“那颗赤色的星叫做殇宿。殇宿暗语‘国殇’,殇星露芒,乾坤归期。”
      乾坤,国也。归,则是归入混沌,万劫不复。
      老者面色不乱,手心却已汗湿。
      “千年之前,所谓‘国之将亡,群魔乱舞’之时,也有天现殇宿之相,如今……看来,这次连天也不佑护篌焰,”少年目色中泛起若有若无的暖意,“殇宿现在还很远,但终有一天,当它行至羽歌城中心时,过去的劫难必会再演,然后,神之人子,将成血祭。”
      少年双手扣住鬓发,不让风把它吹得乱飞,“觉,你知道吗?神之人子死后是没有尸体的……他们会消散,无论身在何处,消散的尘烬永远都是朝着国都的上空升腾……然后,他们将在一片哀艳的眩光中,化作飞舞的……魂魄……”
      “门主……”
      “啊,对了!也许会像海水蒸腾到天上,变成雨水后还是会回归大海一样,神之人子会流转轮回,等待千年之后的……又一个‘劫’。‘流转无极,奈何苍生’――昊阙最后的话指的就是这个意思啊……”

      玄鳞之殿,日月所不照。
      峰峦如踞,惊涛如怒,相互挣扎着,向天空伸展,伸展……海风夹杂着咸涩的湿气,狂怒地冲杀而来,然一旦触碰到宫墙,却又在瞬息间调转了方向,呜咽着远去。
      墙被枯散的藤条攀附着,痴痴缠缠、磕磕绊绊地延伸至殿门口,至高处的匾上,赫然地写着“玄鳞王府”四个字。
      一个清艳秀逸的白衣女子立于庭前,乌木般的长发直垂到脚跟,腰间佩着副双刀。天应该是晴明的,因为即使是黑夜,山下的梯田依然是耀眼的翠色,只是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滚!滚开!”内室里突然大吼起来,随即是重物砸到墙上的声音。
      一个老奴欲进去劝说,却始终踌躇着,不敢敲门。欠身对白衣女子歉意地笑笑,“皇子发起脾气来就是这样的,慎公主别见怪。依老奴看,皇子这样子是不会见人的,慎公主都等了三天了,还是回去吧?”
      “我等他。”女子嘴角泛起洗濯清涟而不妖的淡然,“等到他什么时候肯见人了为止。”
      内室渐渐静了下来,可以清晰地听到里面的人疲惫的喘息。老奴壮着胆,上去敲门,“皇子,慎公主在外已等了三天,要求见您。”
      喘息声倏然而止。门缓慢地被不可见地东西拉开,发出森然的“嘎吱”声――内室,黑得难以想象,是悚然的,深不见底的黑。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走了出来。玄深的长发凝着水珠,耷拉在脸庞上,让人看不见面目。
      “玄鳞王。”老奴恭敬地下跪行礼,“慎公主求见。”
      少年甩开头发,露出无暇的脸――面白如玉,唇如点樱,尤其是那双眼,如烟水晶般,透着股蓄势待发的魔性,冷冷地逼视着她,“你还不走?”
      虽然深知朝宁皇后的四子个个风姿绝色,她还是为眼前叫做“冥狩”的少年与年龄不符的容姿略感讶然,甚至未有注意到他刚才不逊的言语。
      见她毫无反应,少年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毫无前兆地,单手一翻,凌空扣住女子腰间的刀柄,须臾,火星随着刀身从刀鞘中被抽拔出来,直指女子玉颈。
      然刀锋竟没有将她洞穿,在离要害一指之遥,另一把刀,挡在了颈前。
      女子在那一瞬息,翻手抽刀,架住了冥狩的突袭,但那把刀,也因受到过大的劲力而裂了条缝。
      冥狩森然地哼了一声。松开手,刀自行回到了女子的鞘中。
      少年的头发和衣袂无风而动。女子呼了口气――这就是冥狩的力量!?
      篌焰人擅长通灵,古早以前,人、鬼、神、妖、修罗共存一界,相辅相承,虽然也有妖魔祸乱人间的事例,但大多数人都能驾驭它们。
      然而,很久之后,这种力量渐渐地退化,人们再也“看不见”,鬼神变成了可怖而不可知的物质。
      而冥狩却继承了这种力量。这也是她会来找他的原因。
      “皇子不可无礼,慎公主是厩阳公主的独女,你们怎么说都是堂姐弟嘛!”老奴眼见事态愈演愈糟,慌忙劝道。
      “堂姐弟?”冥狩细琢的眼角挑起丝轻蔑,“野种罢了。”
      厩阳公主是天承帝的长姊,原先是被选中进贡给大唐的“女使”,以充实唐玄宗的后宫,却在此之前,被诊断有了身孕。没有人知道那是谁的孩子。后来先帝赐了孩子一个公主的名份,赠名“慎”,取意处事小心谨慎。进贡的事后来当然是不了了之,但此事便成了宫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唐玄宗真是没话说,这么大一顶绿帽子扣在他脑袋上,还能那么逍遥快活!”冥狩冷定地看着慎,半边嘴角浮起丝快意。
      “我……有事想求你。”沉默了不知多久,她终于开了口。
      “什么事?”眼中,一闪即逝的异样。
      “我想求你……帮我叫璇玑出来。”说到“璇玑”时,她的眼圈中骤然闪着种难以名状的透明,“我有话要问他!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我要知道谁是凶手,然后替他报仇。”
      “你要报仇?”冥狩不由得微微一震,转而是比先前更为锋利的冷笑,“难怪平时有多远躲多远,现在怎么赶也赶不走,你倒说说看,我凭什么帮你?”
      “璇玑他到底是你的哥哥。”
      “我们从小就分开了,你不知道吗?”他轻蔑地看着她,“再说了,你又何时那么会关心他?你娘把他作贱得还不够吗?”
      一言既出,她顿时懵住。先前的淡定荡然无存,咬着嘴唇,不知说什么好。
      记忆中,璇玑,被过继给了厩阳后永远是被关在一个很空荒的园子里,仆人、侍卫都被禁止和他说话……有时,她会看见他身上,有好多的伤,血一直可以淌到地上……
      “我帮不了你。”冥狩看着她不知所措的脸,冷芒的面容不知何故地露出些许苦笑,“……要找璇玑,就得把那天死去的幽魂都叫出来一个个找……我讨厌‘那种东西’,偏偏却只有我能看见!刚才在房里赶走了一大堆,就已经耗去了我很多元气,现在若再帮你把它们叫出来,我起码得躺半个月。”
      “……”慎静默的瞳孔中透出幽深的悲凉,突然抬起头,一把拉住正要离去的冥狩的衣袖,“帮我!我用这个和你换!”另一只手伸进怀里,手掌摊开――是一枚大如雀卵的夜明珠。
      “你干什么!?”一刹那,他几乎大惊失色,猛地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开。
      “别碰我!”他退后了好几步,邃深荒寒的眼睛里杂乱地扑朔着说不出的神色,忽地注意到她手中的东西,微微仄眉,“天霖珠?”
      地结天霖,凝华成珠,母仪天下者得之。那是皇后的信物……为何在她手里?
      “这东西你拿回去。”冥狩漠然地将她的手推开。他手掌的温度让她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好冰。
      “冥狩……”慎惊异地看着他,猛然间,手掌一阵剧痛。忽见冥狩袖口翕张,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你用蛊针暗算我?”
      “你放心,这点毒不会要你的命,我只是想让你离我远点,”他阴郁冷瑟的脸慢慢地笑开,“我答应你的要求,作为条件,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替我好好保管天霖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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