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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央 ...

  •   第十五章 央
      垂天的积雨云层背后隐隐渗着点滴的昏黄,浓重的雾气里弥漫着似有似无的焦味,骤雨将至时潮冷的空气,压得人无法呼吸。
      南宫鸣深深地吐了口气,双眼空茫地俯瞰着悬崖下的羽歌城。他身后是宗龄府的旧部,他们从北疆直入,突破了能登奥陶联合的防线,已在此地候了整整一天一夜。
      “南少主,前面就是羽歌了。探子来报说,朝宁皇后已派遣绛翎军埋伏在羽歌城外,依在下看,我们还是慎重些,见机行事。”军师附在他耳侧低语。
      风发出了凄厉的嘶叫,南宫鸣失神地看着头顶那面描着“鸣”字的战旗。被风掀掣的旗帜背后,赤色的星宿若隐若现,像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漠然地凝视着他。
      这让他突然想起了蘼央。这个刹那,很多事,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想起了小云落骄那场共同经历的劫难,想起了一路上毫无隔阂的谈笑,甚至还想着……和蘼剑一起走江湖。
      如果现在他能够就这样策马调头而去……不管什么复仇,不管宗龄王府上下所寄予的“希望”……那该多好,那该多好!
      “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陆凝蛸的话利刃般击碎了他的念头,他只觉自己仿佛已经死了,身体在迅速地变冷,连双手也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是啊……他必须这样走下去……他已经停不下来了!
      “喂,快看那是什么?”不知谁了一声。
      南宫鸣循声望去,旗帜上的“鸣”字在一片眩光中翻闪着,他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僵直在了原地――
      “是凤凰!”士兵欢呼起来。
      “是天竺孔雀!”
      “那是神鸟!篌焰千百年来第一次出现的神鸟!这是祥兆啊!”
      天空泛起斑斓夺目的涟漪后随即又阴霾满布。南宫鸣森然地望着远去的大极乐鸟,一辔长发垂下,阴影遮蔽了他的双眼,让人捉摸不到他眼睛里的表情。
      是他――那个乘在极乐鸟上的人,是他……!!!
      南宫鸣一声厉喝,策马直冲下近乎于垂直的山崖――
      身后的部下瞠目结舌地看着南宫鸣近乎疯狂的举动,随后,副将一声令下,众兵亦视死如归般地冲下悬崖。

      此刻羽歌上下仿佛已经预感到了一场浩劫的来临,街上空无一人,唯有疾驰的马蹄声和渐进的兵器交接声,在几近无声的城池内响彻。碧溪“别妄动”三个字还没出口,君若一跃而起,踏着虚空的气流,飞身直冲天下赌坊。
      “知姑娘!”他冲入厮杀的人群高喊。
      赌坊中弥漫着呛人血腥,刀剑削割皮肉的声响参差于时溅的血花间。
      王师与护院杀得天昏地暗,随即赶来的碧溪率家臣冲进赌坊,接应知天下。
      “知姑娘!知姑娘!”他茫然四顾,忽然瞥见了她隐匿在角落的身影,她身边倒着一个小女孩,君若记起,她正是那天他来到天下赌坊时招待他的小丫头,“你在这里太危险了……”他拉住她,“快跟我走!”
      “不能走!”知天下反过来拉住他,“玉衡宫宫主传信来,说蘼皇子会保篌焰不战。”
      玉衡宫……――君若一竦――“竺郗棠御……!?他说蘼央会出面?他是这么说的吗?”
      ――蘼央,真的,没有死……!?
      知天下点头,“所以我们不能走,必须留下来拖住王师,争取时间。”
      “这是我们皇族的事,你不要插手……”他强拉着她,准备突围,却瞥见知天下眸中近乎于殷切的恳求。
      他从没见过她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任何一个人。
      他知道知天下是个肯为知己者死的女子,倘若此刻把她带离了天下赌坊,就等于摧毁了她的尊严和信念。
      “我知道了,我帮你撑一个时辰,如果蘼央没有来,我就带你走。”君若定定地道,一手将知天下护在身后,一手拔出鹿骜,“住手!”他喝道,“皇子在此,违令者斩!”
      鹿骜闪惑着凛凛的光泽,冻结了此地的声息。
      顷刻,所有人都停了手,怔怔地看向他。
      赌坊霎时寂静,唯有陈旧的木质地板噶吱噶吱的声音。
      “真的是君皇子!”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王师中的士兵开始低声嘀咕。
      终于,有个统领站了出来,“臣奉王命前来缉拿乱党,请皇子回避。”他向身后的士兵做了个手势,几十个士兵一字排开,向他和知天下逼近。
      “谁敢动!”君若喝道,碧眸深处,隐隐燃起一股杀气。
      统领神色凝定如铁,丝毫没有被君若的气势震慑,“这关系到国家兴亡,皇子请自律。”
      包围圈渐渐缩小,一直把君若逼到墙角。
      鹿骜发出“嗡嗡”的低鸣,君若持剑的手微微颤抖。
      “你不能在这里杀人。”知天下急忙拉住他,压低了声音,“皇子若在此时杀王师,事情就更麻烦了。”
      “通通住手!”君若正踌躇无措之时,一声厉喝,只见一人身披金甲,独自走进天下赌坊。
      一辔白发垂下,盖住了那人的半张脸,发缕的背后隐约着一道深长的疤。
      是汪苇――慎劝动他了!
      王师齐齐躬身,“神熙将军!”
      ――是他,真的是他!
      君若喜出望外。
      “宁生门在已从暗道逼近皇宫,你们还在这里磨蹭什么?”他对着统领,喝声如雷。
      “可是属下奉王命……”
      “还不快去暗道阻截反贼!?这里有我在,乱党跑不了。”
      “是……”王师喏喏连声地退下了。
      “师父……”君若低声唤道。
      汪苇淡淡地看着他,“你已经有了帝王的风范……”
      “我没有资格做帝王。”君若侧过头,痛苦地道。
      “连这点王师你都奈何不了,真让为师失望啊……”汪苇口中责备,脸上却挂着笑意,“‘鬼师’已经在前往羽歌的路上了,西北方的宁生门众有灏簧挡着,你母后正和能登、奥陶二郡联合阻击南宫鸣的军队,只要有我在,王师不会随意攻袭你们……接下去该做什么?你应该清楚。”
      他神色复杂地凝看着鹿骜,仿佛要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他向君若施了军礼后便转身离开,君若一直追他到赌坊门口,远远地看着他率领西宫门的王师直奔羽歌外城门。
      “师父他……剑上的金锁依然没有解开……”他喃喃地道。
      “他封了剑,是因为他不想再杀人,但即使如此,他却未曾弃过剑……只要还有人需要他,他就会出现……”知天下望着远处扬起的尘埃。
      “喂,你们看!”碧溪突然跳了出来,她手刚指向天空,一阵劲风贯穿而来,随即头顶一片彩羽激荡,她兴奋地跳了起来,“是凤凰!是凤凰……好漂亮!”
      羽色宛如祥云,羽翼翕合间,天际涟漪斑斓。两道阴寒的鬼气紧紧地尾随其后,白虹贯日般地,在它周围交错盘旋,却不曾伤害。
      “鬼师……是鬼师……”君若喃喃自语,蓦然,他追了过去,许久,才停下,“鬼师……在保驾?”

      “……忆昔时,花宴凝云花祟人,绛雨红绫,风华婵娟。梦里不识花事了。一朝酒醒,遗踪无觅……”
      宫阙中的夜灯还未灭,墙上斑驳的光影随着哼曲的节律,幽幽地晃动。王座上的中年男子,无言地瘫在那里,他依然伟岸高大,轻易地就掩盖住了眼中的呆滞和空洞。
      “就今天……今天以后,这个世上不再会有‘主上’您,也不会再有我陆凝蛸……”哼曲声停了。王座后的苏幕被轻轻挑起,少年白衣翩翩,白纱遮面,泛着月白色光辉的发丝高束着,渗着一丝淡淡的……荼蘼香……
      “主上”机械地动了动口,却不出声,空茫灰暗的眼眸刹那闪过一丝惊恐和绝望。
      “‘天承’啊……”陆凝蛸在王座旁席地而坐,白瓷般的手轻轻地抚过‘天承’的手背,薄唇翕动,“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吗?全天下人都以为我要这个国,连蘼央都认为我要的是‘国’……”他轻笑,那一霎那仿佛一切美好的东西都转眼间破碎,“可我真正要的是什么呢?……也许是我耗费了我的一生都无法得到的东西……
      “你看……”他站了起来,走到门廊边,俯瞰着宫阙下的城池,“篌焰已经被架空了――王师和宁生门在拼命,天下赌坊和王师在较量,绛翎军阻截着南宫鸣的军队,玄鳞王在破坏觉的结界,貔州在拦截北方的宁生门众……打成这样,他们却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和谁打……然而不管谁输谁赢,最后胜利的终将是我……这个国是我的,我可以创造它,也可以毁掉它!”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霎那,殿门被撞开。
      一道剑光破门而入,剑风簌簌,震开了白衣少年的发带,苏幕在回旋的剑气中翻掣,夜灯瞬息间湮灭。
      陆凝蛸足尖轻点,疾退至层叠的帘幕后。飘摇的帘幕并未削弱对方的锐气,对手直击向他的眉心,陆凝蛸暗藏的长剑从袖中滑出,他反手提剑,险险地错开了迎面的一击。然而对手转瞬间悄无声息地绕到了他身后,陆凝蛸一阵警觉,回刃直刺对手右肋,却刺了空。
      待一切寂静,他从半空荡下来,落地如羽。
      外界的光线透了进来,只见一抹樱桃红的衣袂在他眼前翻闪着,陆凝蛸似抿似开地双唇游过一丝笑意,他眼睛停在了眼前那张澈然精致的娃娃脸上。
      就在方才打斗的一霎那,对手趁势将瘫软在王座上的“天承”夺回了手中。
      他翻手一掌真气输入“天承”身体,数支银针齐刷刷地从中弹出,他看了一眼“天承“,随即又一掌将他推出宫殿。
      “你何必救他?他根本就不是天承,只是我的傀儡而已。”陆凝蛸开口道。
      “我答应过碧溪,她帮我夺国,我还她父亲。”昏暗中,只见一双澄彻的眼眸,淡定地看着他,那一看,仿佛可以治愈一切伤口,还原一切覆水难收的境地。
      “碧澄郡主果然心智过人,能把筹码押在绛翎王•蘼央身上比什么都强,她把南司卓的情报卖给你,为的就是有一天,纵使篌焰倾颓到了极限,你都会拼尽全力保住假天承。”
      他话音刚落,蘼央遂感胸口一懵,毫无预兆地跪倒在地,疾喷出一腔血沫之后,勉强站了起身。
      他突然想起姬舒罗的话,用生咒返生的人,最多也活不过二十年……――天数已尽了吗?
      陆凝蛸静静地看着蘼央,这个人,一生光鲜浮华,却从未有过幸福,他命中注定爱别离,所以在最后,他才想赌一把。
      他拼尽了自己的全部――他为了联合“神之人子”的力量,不惜将自己的兄弟卷进事端;他杀了南司卓,与南宫鸣反目,牺牲了虢郡成千上万人的性命;甚至使得兄长猜忌,险些断送性命……他费了无数的心力,为的就是有一天……他可以亲手斩断命运……
      “你知道吗?我原本很想杀你……”他上去扶住蘼央,嘴角低笑着,眼中却悲怆异常。
      “你本来就想杀死所有的‘神之人子’,是不是?”蘼央反手扣住他的手臂,透彻的眼眸中犀利异常,“所以你让假父王指使君若来杀我,派魍魉袭击小云落骄和玄鳞殿,因为……只要我们死掉的话,就没有人知道你是谁了……”
      陆凝蛸心中一震,随即一笑,“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蘼央旋即从怀中掏出一只木匣子,他虚弱至极,却笑得很美,很狡黠,他把那只匣子沉沉地按在陆凝蛸的肩膀上,凑上去,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你没有杀父王也没有伤母后?为什么你不把真正的父王做成傀儡……因为你不想伤害他们……会这么做的只有一个人――”拿着匣子的手无力地垂下,匣子摔在了地上,锁扣一松,开了――一直放在里面的竟是一块人皮面具,“……就是尸体根本无法辨认的三皇子•璇玑……”
      蘼央长呼一口气,袖底生风,一把捋开眼前人的面纱。

      “南宫鸣造反啦!”
      “他已经朝羽歌攻过来了!”
      “皇后和汪苇将军正率绛翎军在殊死抵抗!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南宫鸣不行了!宗龄军在羽歌城外败退!南宫鸣下落不明!”
      “羽歌有救了!”
      羽歌……有救了……
      嘈杂的声音把他从昏睡中揪醒。鬼魅邪异的少年疲累地从地上坐起。
      发生了什么……――啊,是了――他破坏了羽歌的结界,大伤宁生门护法•觉。他记得那时有道红光在他头顶掠过,他猛一抬头,竟是只斑斓光鲜的极乐鸟。
      他命令蜒洄率“鬼师”护驾,随即筋疲力尽,沉沉地睡去,醒来时,一切都已变故了。
      蘼央,他到底还是履行了承诺――让篌焰不再流血,不再有孤魂野鬼……
      冥狩起身,靠在街角斑驳的墙上,烟水晶般深邃的双目失神地看着天空。此刻雾霭重重,然而殇宿的光芒红得异常刺目,异常残艳……看着那颗悬于天中的星宿,冥狩通灵的双眼仿佛窥视到了许久以前的一些片断――
      微染天东的那抹血色,长安城西南门,莫忘坡,巫师,天承……婴儿……――婴儿……!?是谁?
      冥狩睁大双眼,却始终无法窥见。
      “主人……”蜒洄虚空探出身子。
      “走,我们回皇宫。”
      冥狩果断地跨上骑兽。

      宫殿寂静无声,仿佛与暗流汹涌的外界生生隔绝。两人默然对视,风从宫门的缝隙中穿过,他们的衣袂却静止如斯。
      “还记得……一起下棋的时候吗?”璇玑蓦然一笑,别致细腻,透彻干净的气质与蘼央不相伯仲。
      对视的两人,仿佛各自站在水镜的一端,凝望的,则是另一个自己。
      “那时候我说,我们也许是很相似的人,你却说我喝醉了……”璇玑低首微微拢起双眉,笑意清幽,“说起来,我们怎么可能不像呢……我们是孪生兄弟啊……而且,还是两世的孪生……”
      蘼央淡墨晕燃般的眉目间露出一丝复杂而惆怅的神色,奈何在他袖中低鸣――奈何是有灵性有记忆的,证明璇玑说的不是假话……
      ――眼前的人,正是千年之前的苍天――杞帝。
      他就是千年之前的自己――那个昊阙,不惜覆国,不惜生灵涂碳,都想守护的人。那场浩劫,让篌焰几乎亡国,而昊阙要的,却只是那个被江山锁住双手的王……能够自由……
      璇玑慢慢走近,食指托起蘼央的下颚,蘼央看到璇玑眼睛里的神色竟是异常的熟悉――因为千年之前的昊阙,也曾用这样的眼睛看着一切――
      “你有什么愿望,我都可以帮你实现,如果你想斩断命运,我也可以帮你……哪怕让篌焰尸骨成堆,血流成河也无所谓,只要你能够……自由……”
      璇玑的话语与他记忆中昊阙的话重合在了一起,蘼央只觉心口是被撕裂般的疼痛,一时抑制不住,一口血从胸口涌上来,殷红溅在雕镂着祝福经文的白玉地板上。
      “璇玑……我不许你这样做。”
      “我是杞帝。”
      “你不是!”蘼央大声喝道,他急喘着扶住石柱,不让自己倒下,“杞帝已经死了,昊阙也已经死了……一千年,什么都已经变了。我自己的自由,我自己来争取,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不要……这样傻……”他话还没说完,身体一歪。
      璇玑上前架住他,手臂上承受的重量令他不禁颤抖起来,“我只是把你给我的‘自由’还给你,只是这样而已……”
      所以他才掀起了江湖与朝廷的腥风血雨,他知道朝廷只要有蘼央在,宁生门必败……但那无所谓,他要的就是“玉碎”,即使耗尽众生,他也要救度他!
      “是不是为了我的‘自由’,你什么都可以做?”蘼央突然紧紧抓住他的衣襟,那股力道让璇玑整个人一竦,心中不详之感油然而生。
      “是不是?”蘼央追问。
      “是。”他点头的霎那,只觉得蘼央的手仿佛失去了骨血般,沉沉地坠了下来,他以为他死了,刚想使劲摇撼,却发现蘼央正怔怔地看着天空发呆。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蘼央开口道。

      篌焰的至高处,王旗高高挂起,威风凛凛。
      举国上下几乎在一个时间,得知王师的胜利。持国军在北疆全军覆没,貔州司马正率领部下浩浩荡荡地向羽歌赶来;绛翎军在羽歌外围截下了南宫鸣的兵马;宁生门众仿佛在同一时刻,一齐缴械投降。
      “想不到胜利得如此轻易……”城墙上,立着一男一女。
      男子一身书生打扮,却霸气凛然;女子容姿清冷,银发垂地。
      “宁生门不投降的话,这场仗是打不完的。”女子带着淡淡的疑惑,“只是陆凝蛸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投降了呢?”
      “走吧,王旗都挂上去了……蘼央在等着我们呢……”

      宫门大开,蘼央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璇玑。
      眼前的人们排成一排,怔怔地看着他们。
      天承,朝宁,君若,冥狩,汪苇,慎,龙神尧,知天下,碧溪……还有随后过来的竺郗棠御和姬舒罗……连绛翎的宝叔也在。
      众人震惊地望着跟在蘼央身后的璇玑――不知道为什么已遇刺身亡的三皇子会赫然出现,只有冥狩在片刻的讶异后,心有所知地低叹一声。
      “蘼央……”君若欲言又止,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们步上城楼,随后众人也一齐跟了上去。
      城楼上风很大,几乎阻塞了人的呼吸。城中的百姓早已聚集在了那里,等着即将到来的决定。一场浩劫仿佛只是与此地擦身而过,不留些许的痕迹。
      不觉已是黄昏,醺萧落日把云彩映得很红,羽歌被笼罩在异样的诡异中。
      “是我诈死的,”璇玑坦然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淡不可闻的哀艳,“宁生门门主是我,教唆厩阳偷换父王的是我,勾结南司卓的也是我……”他静静地看着所有人脸上的震惊渐渐化为不解和愤怒,他嘴角勾起,脸上依稀带着微笑――没有人猜得透他为什么笑。
      众人沉默了良久,天承在慎的搀扶下,苍白着脸,昭告天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帝子璇玑择日交刑部查办。自今日起,朕终此一生,保篌焰无战,日落苍黄,沧海为枯,此誓不悔。”
      周遭是如死的寂静,须臾间,呼声从城楼下喧腾起来。
      “篌焰不用打仗了!”
      “篌焰万岁!”
      “篌焰王万岁!”
      就在欢呼声起的霎那,君若感到蘼央深深地呼了口气。他看到蘼央眼中是无尽的空洞,仿佛深重的悲哀被埋在了里面。
      他的愿望实现了,不是吗?他注定爱别离,而今所有人都在他身边;他要保篌焰不战,如今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为什么,他还会有这种神情?
      被岁月摩挲得光滑的城墙反射出刺目的光芒,冷不防一支长枪直刺向蘼央,众人措手不及――一切都来得如此突然,甚至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时间,悚然地静止了。血,一滴。两滴……顺着刺目的寒铁,缓缓淌下,粘湿,温甜。
      蘼央藏在袖中的利剑洞穿了刺客的胸口,刺客定定地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蘼央,随即一声大笑,翻身坠下城楼。
      “是……南宫鸣……”龙神尧跃下城楼,将俯卧的尸体翻过来,一脸震惊。
      他话音刚落,蘼央旋即摊了下来。
      那支长枪贯穿了他的胸口。
      “蘼央!”众人惊呼。
      璇玑疾冲上去想将他扶起,然而不知为何,他的力气如抽丝般突然殆尽,他身子一颤,和蘼央一起倒在地上。
      “皇兄……”蘼央定定地看着璇玑,使劲全力,抓着他的衣襟,“皇兄……”
      皇兄……!?
      众人胸口一竦。
      难道……
      蘼央眼中掠过一丝笑意,他伸出手,想要握住什么,却最终凝滞在了半空后,慢慢地垂下,袖中落出两点白色的小花,随风而逝。
      那花叫做雪裘,只长在千里冰封的雪域。
      雪裘……莫非……倒在地上的“蘼央”是璇玑……!?
      所有人都以为是璇玑的少年嘴角轻轻勾起――笑得何其透彻、何其凄恻。
      他拼尽力气,坐了起来,苍白如雪的十指紧紧地扣着死者的手。
      “你让璇玑投降的条件……就是你代替他成为‘璇玑’,然后代他领罪、代他死,是不是?”君若神色复杂地质问蘼央。
      蘼央凝看着倒在眼前的璇玑,许久,他道,“不是……我本来是想让他代替蘼央活下去……”
      他脸上泛起一丝青白,指节微微颤抖。
      殇宿运行至羽歌的中央,璇玑的尸体化作了尘埃,向着殇宿的方向升腾……
      “你们知道吗?神之人子死后是没有尸体的……他们会消散,无论身在何处,消散的尘烬永远都是朝着国都的上空升腾……然后,他们将在一片哀艳的眩光中,化作飞舞的……魂魄……”蘼央失神地看着天空。
      他为了能斩断爱别离的命运,拼尽了全部。然后,一切都在他的计算当中,他以为他成功了――他斩断了命运,因为所有人都回到了他的身边。却在最后,他处心积虑所做的一切,都付诸东流……他希望南宫鸣可以好好活下去,他希望璇玑可以成为蘼央,代他来孝敬父母,来扶持国家……
      然而……然而……
      赤色的星宿慢慢在天际融化,夕阳仿佛一汪秋水中,惊起如血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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