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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贵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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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然没有看到顶在她后脑上的枪支在发抖。
她的视线里是桑切斯族长骤然缩小的瞳孔,阴冷的月光下他眼底的惊恐迅速扩散。
似乎有看不见的力量在弥漫,四周的树林上象征着圣洁的十字架一一扭曲,已经是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木然回头。
她看到了一个悬浮在空中的男人,那男人纤长的睫毛下一双浅褐色的眼睛锋芒毕露,白色的发丝几乎和他惨白的肌肤颜色毫无区别,那种苍白让她想到了一个人,那个她白日刚见到的吸血鬼猎人D,也是这一种灰败毫无生机的死亡白色。
一样的俊美,一样的高贵,一样的强大,男子高鼻深眼窝,轮廓深邃棱角分明,耳朵和人类不一样,尖尖的,服饰细致繁琐,但第一眼看去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是邪气凛然。
“贵族……是贵族!”耳畔传来桑切斯手下的惊叫,夏洛特甚至清晰的听到了在片刻前还想夺走她生命的族长牙关打颤声。
在她头颅上的枪支移开,颤抖着瞄准不远处迎风而立的贵族。
那男子嘴角一撇,挑起一抹轻蔑的笑容。
他的笑容让桑切斯族长瞬间感到了极端的绝望,他扯开嗓子,大声命令:“开枪!快开枪!”
枪声响起,贵族的速度却是令人恐惧的迅捷,他轻巧的避开,几个纵越,以人类不可能达到的高度飞跃过来,仿佛有看不到的丝线在空气中勒紧,他扬起如蝠翼般的巨大披风。
嗜血的野兽,终于对人类展开了他杀戮的利爪。
漫天人类的肢体乱飞,她第一次看到比之片刻前更加直接残酷的场景,这一次,她连站起来力气也失去了,这样强大到令人恐惧的力量让她连逃走的念头都兴不起。
她有点绝望的跪坐在地上,等待着她第二世的生命就在这里结束。
一只白皙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她一怔,抬头,男子僵硬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特有的低沉磁性:“你没事吧?”
她惊恐的瑟缩一下。
男子的眼睛已经变成令人恐惧的鲜红色,一如地面上那些刚流出的血液,没有了刚才俊美的面目,在开口的时候,她清晰的看到男子口中森亮的獠牙。
这样不似人类的模样将她吓得不由自主的向后挪动,这就是吸血鬼,华贵俊美的脸孔下隐藏的是令人恐惧的狰狞面目,人类的外皮里是嗜血野兽的灵魂。
男子从女孩儿惊恐的眼眸中看到了如今自己的狰狞面目,那双猩红的眼眸和赤红獠牙在女孩扩大的瞳仁中如此清晰,他立刻转过头,知道是血腥的气息让自己抑制不住露出了贵族的真面目,他很清楚贵族露出野兽模样的时候多么令人类恐惧憎恶。
这样的面目,连他自己都是厌恶的。
他毫不犹豫的转身。
一只纤细的小手捉住了他的披风下摆。
他的身影一顿。
小小的女孩勉强站起身,她的手指还在颤抖,幽冷的月光中,她布满血痕的手指还在簌簌抖动,她依然很恐惧,那些遍布着人体残碎内脏的地面让她脸色泛白,就算是在最深的梦魇中,她都没有梦到过这般地狱般令人作呕的场景。
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不至于将抓住贵族衣袂的手指松开。
男子回头,静静看着女孩儿。
小女孩低着头,她的身体随着男子视线的转动抖的更厉害了,半响,一个细细的声音从小女孩的位置传出,她问:“你……是谁?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男子的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没有回答女孩的问题,他能感觉到女孩儿沁进骨髓里的恐惧,极力抑制着嗜血的欲望,他挣开小女孩的手,如一只巨大的蝙蝠,敏捷的朝着深处掠去。
他救一个人,杀了二十多个人类,他并不认为这是罪,他的原则,不对人类施展他的血牙,千年前,他也曾是人类,一个普通平凡至极的人类。
她呆在风中,半饷,才对着贵族离去的方向轻轻说:“对不起。”
即使他是人类所厌恶憎恨的贵族,即使他是凶残的吸血鬼,但……那又如何?他依然是父兄将自己抛弃后,救了自己的恩人,在恩人面前表现出的那般惧怕憎恶,很令人伤心吧。
女孩儿回头,黑夜中的月光莹莹,现在真的,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转身,一步一步走向倒下的马车,她每走一步脚下都是黏腻的鲜血,她甚至不敢低头,眼角的余光中那些惊恐瞪大的眼睛和残碎的尸体碎片让她感觉恍若身处永远都醒不过来的炼狱。
她爬进马车的窗户中,斯娜的尸体靠在马车倾斜的车厢内。
她怔怔望着自幼陪伴自己长大、如母亲般的侍女,如今她歪着头,一只眼睛还在源源不断的淌着暗红的献血,余下的一只完好的眼睛空洞的睁着,她的双手交叠在胸前,似乎还在护着一个于她而言重中之重的珍宝。
女孩儿跪在斜倒的马车内,慢慢,爬进了斯娜怀里,将斯娜还有余温的双手,交叠放在自己的腹前,她小小的身体蜷缩一下,将自己完全挤进斯娜僵硬的怀抱中。
半开的车门外,马匹死去尸体还在流淌着暗红色的鲜血,扬起的马蹄像折断的枯枝,她扯开僵硬的嘴角,干涩的眼角湿润,原本面临死亡的威胁除去,绝望的孤独感再次涌上心头,白色的裙子早已变得遍布灰尘,她仰着头,哭着说:“哥哥,我好想你。”
终究依然是……独自一人。
第二日,已经对夏洛特的生还不报任何希望的子爵府来人了。
他们从侍女斯娜的怀里看到了已经彻底昏迷的子爵小姐,医生检查过后,除惊吓过度,并无任何身体上的损伤,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是路过的吸血鬼贵族的肆意屠戮让马车里的孩子躲过了必死的一劫。
她在昏迷一天后醒来,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她熟悉的睡房,雕花的窗户外小鸟鸣叫。
她没有看到守在自己窗前脸色憔悴的父亲和哥哥,也忽略了他们愧疚的眼神,她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侧头,对上埃尔邦子爵愧疚的眼睛,轻声说:“爸爸,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十岁的孩子能懂什么?十岁的孩子似乎什么都不懂,埃尔邦子爵已经日渐斑驳的发丝在一夜间似乎已经苍白了许多,他握住女儿的手,眼神里有追忆,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还好你没事,否则就是倾尽全族的力量,我也要为你报仇!”
父亲眼里有面对她时不曾有过的冷冽。
夏洛特垂下眼睫。
不是救自己,而是在自己死后为自己复仇。
勉力支起虚弱的身体,抱住自己这一世的父亲,她温和的笑了:“爸爸,我现在不是很好吗,你不要难过,好吗?”
女儿的笑容依然是单纯的,但已经没有了五年前那叩动人心的绝美。
他拍着怀里柔弱的小小身躯,那样血腥的场面……他皱紧眉头:“我的女儿,你放心,今后,我会好好保护你,绝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伤害。”
听到父亲的话,她一面点头微笑,一面却将最后的奢望抛弃。
信任的瓦解如黄河决堤,海上薄冰,再难修复。
从那之后她依然善待每一个人,但笑容永远都没有达到眼底,她不再会因为父亲的漠视而难过,也再没跟随父亲去过外界,就像一只金丝雀,她的灵魂渐渐荒芜。
埃尔邦子爵慢慢学会了作一个父亲该尽的责任,他时常去看望自己掌心上的女儿,但童年缺失的记忆却再也不能弥补,她的女儿,再没有那么美丽到震慑人心的笑容,她对他,彬彬有礼、尊重敬畏,唯独没有的是信赖和爱。
他未尝不知,在那天夜晚被抛下的时刻,她的女儿,再也没有认可过他,于她而言,或者瞬间的遗弃即使是迫不得已,也等同于彻底的背叛。
那颗心,已经蒙上了阴郁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