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天真与渴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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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眼睛一亮，这怪异女子显然不知道她见到的东西对于朝廷和帝王的意义，他的声音努力缓和，却也不抱太多希望：“可否给我看看？”
女子低头，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到她脖颈上坑坑洼洼的伤疤，这些显然是野兽留下的，若是常人估计已经血流过多而亡，但女子却还活得好好的，她从身侧的小袋子中掏出那个金色的虎符，扔过去：“喜欢，你就，带走，一物换一物，现在，萧是我的了。”
少年这一刻心中充满了难以名状的兴奋，就连对面火堆边举止粗鲁的女人也顺眼了不少，他的手指在虎符上划过，一道细细的暗格出现在金色虎符的头颅顶心上，他的手指转动，摩擦着虎符的足底，是真的，他心中已经被兴奋充斥。
女子没有注意少年，她努力挪近火堆，身体已经缓和了许多，但这一动，少年对面的秀气少女却看到了女子无意间露到外面的脚踝，黝黑，布满了割裂的伤痕，上面是无数冻疮，她的神色有些惊恐，她的世界中有琴棋书画，有玉盘珍馐，但没有灰暗和生存。
她的眼底有眼泪在凝聚：“很疼吧。”
女子蜷在边侧，闻言回头，却见肌肤胜雪的少女盯着她，顺着她目光向下看，她看到破旧的裙摆下穿着草鞋的脚，并不是没换过鞋子，可基本不到一天就会在她的极速奔跑中磨烂，她拉下裙摆，遮住那双足，然后小心的将萧挂在腰侧。
“习惯了，”她淡淡道，“很，谢谢，火，我便，不打扰了。”
已经很入深夜了，她出来的已经够久了，娜娜应该很担心她，她站起来，却发现周围的情况不对劲。
狼的本性已经让她发现少年周围的护卫所散发出的恶意气息，她看着拦在门口的护卫，视线移动，耳朵轻轻颤动，破庙外无人，里面加上少年和那漂亮的少女一共有二十个人，她一个人虽然可以杀了他们，然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她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却也不代表她能战胜眼前的困境。
少年的声音依然温和：“我们对你并没有恶意，你看，你的脚上的伤口很多，如果不好好处理的话很快就会溃烂，而且关于四皇叔的事我也想知道他的详情。”
“哥，你这是？！”少女娇呼出声，她拉住少年的手袖，眼神不解，“你别这样，她害怕我们，哥你没看出来吗，她很害怕。”
女子的身材高挑，这让少年仔她面前处于身高上的劣势，她的眼底慢慢充满了野性的光芒，视线紧紧的锁定了火堆旁的少年，她慢慢说：“我认识你！”
女子俯视着在用棍子捅火堆的少年，重复一遍：“你叫，迟定灏。”
少年一僵，这名半夜出现的女子究竟是何人，将圣上寻找多年的虎符随意交给了他，且知道他的名字和身份，一身皇室的破旧布料，这一眼看去，她的双目像狼眼一般，熠熠生辉。
“你认识我，你是谁？”少年问。
女子嘴角翘起，她的眼角有一丝悲伤，她喃喃，声音生涩沙哑：“我小时候抱过你。”
话音刚落，她就已经高高跃起，少年这才发现她的下身并不是裙摆，而是宽大的裤管，那双脚是畸形的，她的脚趾和足背已经布满了茧子，脚趾上的指甲尖锐的勾下来挖进肉中，她抬手的瞬间，一双粗厚的手指浮现在少年面前，手指上是尖尖的指甲，她的速度奇快，站在窗口的护卫还没来得及拔剑就被她一掌拍开。
破庙窗口破了一个大洞。
少年上前去，却看到洁白的雪地中，那名怪异的女子勾起上身，如猎豹般逃去，咬咬牙，少年接过身侧护卫手中的弓箭，搭箭，拉弓，对准雪地中的女子一箭射去。
女子感到了危险的逼近，她耳畔已经传来尖锐的呼啸声，她朝边上一偏，原本该射中她肩膀的箭矢稳稳的钉在了她手臂上，她明白了是什么原因，这破裙摆还是妨碍了她的行动，她立刻停下来。
迟定灏见女子被射中已经停下来了，他对着身边的护卫下令：“把她捉住，记住，别伤了她性命。”
旁边的男子沉默的看着。
护卫得令，立刻朝着门外奔去，他们手中握着绳索，长刀。
白色的雪地上，殷红的鲜血沥沥淅淅落下，在她身侧形成了刺目的一滩红色，立刻被低温冻住的雪地中，她利落的折断了露在手臂外面的箭羽，撕掉了妨碍的裤脚，只瞬间，那名女子的手袖和裤管已经被她齐膝撕下。
一个成年女子在一群男人面前裸露自己的手足却没有丝毫羞涩，她爬在地上，畸形的脚趾稳稳的按在雪地上，她侧头，黝黑的眼睛看了少年一眼。
少年呆住，那一眼里有说不出的忧伤。
她仰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啸声，手足落地，如野兽般在地上奔行，这一下比她站着时候速度快了一倍不止，即使护卫有武功傍身，依然在一刻内失去了女子的踪迹。
迟定灏身边的少女已经哭了，她揪着少年干净的衣摆，问：“你为什么要射伤她，她已经很可怜了，这么冷的天，如果她受了伤，肯定会冻死的。”
少年转头，安慰妹妹：“你看到她的手足了吧，那女人根本就不像人，如果抓住她，我立刻为她治伤，她太重要了，父王想知道的东西她一定知道很多，所以我必须捉住她。”
“我去看看。”一直在少年身后抱剑闭目养神的男人骤然睁开双眼。
“殿下，很危险。”少年忙开口阻拦，这个人一向对什么都兴致缺缺，怎么会这个节骨眼上做出这样幼稚的决定。
男人握住手中的配剑，眼底有懒懒的笑意：“不会有危险的，我的实力你应该信任。”
两个时辰后，护卫归来，去追捕那女子的护卫有八个，回来的却只有三个，他们的脸上都有血迹，为首的护卫双膝着地：“世子殿下，我们的人死了四个，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人！”
坐在破庙草堆上的少年目光一凝：“跑了，怎么回事？殿下呢？”
护卫喘着气，他的一只手已经被扯断了，上面的绷带上溢出猩红的鲜血：“我们循着血迹去追捕她，结果她将我们引进了狼群中，我们的人有三个死在了野兽的嘴下，属下亲眼看到她指挥狼群攻击我们，最后还将他们都撕成碎片，吞入腹中，那女人吃掉了阿四的心，殿下……殿下也被她抓走了。”
少年身后的少女已经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她想起那女子阴冷忧伤的眼睛，却也没想到她竟然是和狼生活在一起。
“留在这里！”少年果断道，“野兽的报复心很重，她今夜会回来报仇，我们可以趁机捉住她，逼问出殿下的下落。”
轻微的喘息声。
处理好腹部的伤口后，她扬起匕首，轻轻划在手臂的伤口上，撕裂的痛楚传来，她低低的哼出声来，长时间的逃亡和奔跑时的疼痛混杂着疲惫重叠在一起。
身侧的娜娜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着她的脸，撒娇似的拱拱她的胸部。
她轻笑：“小色狼，正经点。”
箭头被挑出，虽刺得不深，但侧面却有撕裂的血槽，她流了不少血，冬天本就难熬，这一刻失血只让她手足冰凉，她的目光落在身侧的男人身上。
捡起墙侧干枯的药草，她塞进口中嚼碎，干枯的草药有点扎嘴，她的目光却很安静，聊胜于无吧，她将草药敷在伤口上，然后将虎皮披在身上，身侧的娜娜靠在她的怀里，十几只狼相互取暖，偎依而眠。
她压根就没想过报复，没看被她捉住的男人一眼，她闭上双眼。
身侧的男人被捆得结实，没有一丝逃脱的希望，他并不明白女子留下他的命是为何故，他现在看出了，这女子是与野兽为伍的禽类，虽会人话，但生活的习惯与狼无异。
“你到底想怎么样？”男子沉声道。
女子并没有料到在亲眼见到自己食人心后，这男人还有勇气和自己交谈，她睁着眼睛。
男人看到她的脸，此时没有一丝表情，就像新拆封的纸业似得，清晰，干净，但是没有一点儿情绪带出来，眼睛很深邃，这让他觉得很可怕，可细想又看不出具体哪儿可怕，这么说吧，不寒而栗，尤其和她对视的时候。
“不想杀你，可也不想放你，”女子说，声音沙哑，“所以，现在只能把你留你下来。”
男人不寒而栗，这女人是真做得到，她这次说话没有低头，所以他看到了她口中尖尖细细的犬牙，他努力周旋：“你放了我，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女子笼罩在厚厚的兽皮下的身体挪动一下，在母狼的怀里换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她笑得牙关发颤，清瘦的脸颊扬起：“我要那些东西，有什么用，没用的。”
这个人的血统中有着这具身体父亲的气息，应该是侄子一类的人物，她默默靠在斑马的毛皮上。
财富，权势，她历经这么多世，早已看淡了，曾经还奢望过不曾有过的父爱和母爱，但她的一生拥有的东西却少的可怜，与肮脏的尘世相比，野兽的生活至少简单一点，也让她感到幸福一点，至少娜娜会一直陪伴她，娜娜不会背叛她，而且这样的身体，她再过一年半就会再回地狱，如今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
地狱也没什么不好，地狱很广阔，偶尔也会遇到老熟人，缅怀一下叙叙旧，可惜地狱没有阳光，有的是无数被禁锢的魂灵成百上千年的哀嚎。
男人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被她统统无视了，她现在并没有交谈的欲望，她只想好好睡一觉，缓解这一日行走带来的疲劳。
第二日晨起，她意外的发烧了，额头滚烫，她揭开布条，发现伤口已经变成了黑紫色，痛觉神经麻木并没有什么不好，如今她只感觉到微微的胀痛，是剧毒。
“妈的！”她骂出声来，见磕着眼皮的男子被自己吵醒，她重重跌回地面上。
用布襟浸湿雪水放在额头上，她第二日勉力吃了一口雪水，在娜娜的鼓励下咬了一块生硬的肉，勉力咀嚼几下咽下去，她现在已经下定决心，至死之前，再不出森林半步，每次一出森林她总是要遇到一些倒霉的事情。
迷迷糊糊的睡了许久，当她睁开双眼时，天色已暗，她能感觉到一向充满活力的身体生命力正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从她身上散失，她扶着身侧的娜娜，慢慢靠在洞壁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虎符？”男人知道这女子并不想杀他，胆子大了一些，这女子在搏斗的时候腰部被他捅了一刀，现在已然重伤。
她想起了三岁时候在树林中跌跌撞撞的奔逃，看着父亲离开的场景，一如她第二世时候一般决绝无情的离开，口中她却说：“不记得了，小的时候被丢掉了，狼收养了我，至于你说的虎符，我抢来的，从一个男人身上。”
男人的下场不用说，这也是父皇所期待的。
她似乎已经适应了说话，在男人呆住的瞬间，她从腰侧解下箫，好久没有触碰过乐器了，她布满伤痕的指肚生涩的按在孔洞上。
一曲她已记不得名字却已然记得旋律的曲子悠扬飘出，透着干净香甜的味道，箫声在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生涩，但现在已经慢慢连贯了，箫声悠扬，她脑海空荡荡的。
抽出匕首，她对着男子一扬，他身上的绳子被割断扔在地上，她没去管那么多，只是静静望着洞口外的雪花，说：“走吧，你朝左走，穿过一条结冰的河水就可以走出这片树林。”
男人回头看了靠在洞口的女子一眼，转身，离去，一日不吃不喝，他也不是铁人，这女子身体虽已差到了极点，但猛兽临死前的反扑也令人恐惧。
她闭上眼睛，每个冬天都是异常难熬，雪天大多数动物迁徙的迁徙，偶尔有活物，也很有可能是冬日出来觅食的野熊，她虽然杀得死熊，但冒的风险很大，那一次她差点就回地狱了。
她咳嗽一声，支起自己的身体，先是受伤，又是和那些护卫打斗，身体已是强弩之末，没想到这一次将虎符送到那孩子手中会是这样的后果，她苦笑。
高烧两夜不退，她感到这一世的生命似乎也快到尽头了，尽头就尽头吧，她有点自暴自弃的想。
已经死过很多次了，她迷糊的想，就这样走了有点不甘心，这地方再怎么恶劣，也比地狱好在的多，她想轮回一次要等数十乃至百年，那样枯燥到令人发狂的感觉可以习惯，但永远都不会喜欢，放了那个男人的原因很简单，她活不了几天，放了对她而言也无任何意义，她已经不需要掩饰行踪了。
第二日并未见那女子的踪迹，少年这才恐慌，如果那女子发现中毒，定会杀了殿下复仇，如今殿下真的是生死难料，可惜护卫带他到了当初争斗的位置，除了几具护卫的残骸，余下的踪迹已经被大雪覆盖。
少女的脸颊通红，她的牙关在打颤：“他们……真的是被吃掉的？”
护卫眼底有恐惧，他道：“她不是人，如果是人，怎么可能会吃人？”
少年下令：“沿着这一带雪地走动，找到殿下的踪迹立刻回禀。”
护卫得令，四散开去。
殿下是自己回来的，他看到身侧佩戴长剑的男人从背后的土丘上走出时终于松了一口气。
“殿下，你怎么回来的？”迟定灏迎上来，少年眼底有难以置信的欣喜，毕竟殿下出了事他也逃不掉，他上下打量着男人，除了手臂上的伤口，他并没有任何受伤的地方。
风雪扑面，男人深邃的眼睛看不出神色，他说：“是她放了我……你在箭上淬了毒是吗？”
少年沉吟，点头：“是的，是骨萃，解药好配，但没有解药会让人活活痛足半月才会致死，她现在定是已经动不了了。”
“我带你去寻她，这女人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即使是拷问也要逼问出那些事！”男人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决定为有任何愧疚，他的身份注定了他能以感情来衡量一切。
山洞中，昏沉的脑海骤然清醒，有危险逼近。
一个……两个……十五个人！
脚步密集，在十分钟后他们就会找到这里。
她的喉咙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呼啸，躺在地上的野狼一一醒来，抬着脑袋看着她。
她作出了离开的指令。
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狼群还是依照首领的命令，次第走出洞口外，娜娜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它凑近她的身体，舌头舔着她的脸颊，口中发出呜呜的哀鸣，十几年的岁月，娜娜也从一只美丽、毛皮光滑的母狼变得苍老。
她喉咙中发出敌意的低吼，一扬手，尖利的指甲在娜娜身上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她龇牙，冷冷盯视着母狼。
娜娜呆呆盯着她，她从那双狼眼中看到了悲伤的泪水，动物和人没什么两样，一样有感情，一样有不舍，她一爪子挠过去，没有留手，娜娜敏捷的避开，最后低吼一声，一步三回头的随着前面的狼群离开。
时间已经过了六分钟，这几分钟的时间足够狼群在风雪中失去踪迹，根据她的指令，狼群将会在天黑的时候归来，这个地方有她铺垫的兽皮，比起其他冰冷的山洞，这里至少可以让狼群熬过冬天。
轻盈的脚步声传来，是人类的，他们已经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天真与渴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