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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5.57 教宗 THE HIEROPHANT ...

  •   在她醒过来后,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和之前的任何一次病症不一样,她只觉得这次就像是整个人半边浸在烫水里,半边浸在冷水里一般,烫的一边几乎要将她的身体蒸熟,而冷的一边却又似乎化作一根一根的针,刺入她的骨髓。

      整个人的力气像是全部被抽走一般,仿若化作一只断了线的人偶,有肢体却全然不受自己的控制。

      明明是刚刚醒来,却又想沉睡下去。

      而就在此时,她看到了坐在身旁的裴清琅。

      幽蓝色的月光从雕花木窗中透进来,在他脸上印下明明暗暗的纹路。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打下一圈又一圈的晕纹,如同蝶翼盍动。

      从明珠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面。他似是想着什么出神,眼光望向邈邈远方。光线描绘出他清隽的轮廓,又微微晕染开了,在美丽间又添三分迷离,如同一幅晕染出的兰花。

      明珠抬起身子,努力想要伸出手指去触碰裴清琅。似是感觉到了她的清醒,裴清琅从沉思中惊醒。他轻叹一口气,扶起她,目光似是疲惫至极:“你……”

      明珠何等聪明的一个女子,一瞬间就明白了他想讲的:“我染上疫病了?”

      裴清琅悲哀的眼神里似乎还带着些许自责。明珠着急地道:“尊上,跟你完全没有关系……咳咳咳。”许是说的太急了,她咳嗽不止。胸腹中血腥味上涌,疼的似乎要把喉咙整个刮下来一般,但是她却努力地抓着裴清琅的袖子:“都不是尊上的错,所有的,咳咳……都不是,尊上……”

      裴清琅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了,别再说了……”他轻轻叹息:“来,喝下。”

      他端来一碗药,其上中还有隐隐的仙气环绕。明珠明白,这是掺了他的血的药。

      此时身体已经极度不适了,但是明珠此时却只觉得幸福到了极致。这个年纪的少女总有一些不切合实际,就算是目睹多少死亡多少恐惧,她却总觉得那些离自己很远很远,而唯有面前的裴清琅才是真实的。

      甚至在这个时候,她还暗自里庆幸自己染病的及时。她切实的认为自己和裴清琅应该是有缘分的,不然为何她躲了这么久都没有染上疫病,一见尊上,要被送走,就病倒了呢?

      明珠小心翼翼地接过药,想喝的时候突然灵机一动,别扭道:“好苦啊……”

      裴清琅一怔,却听到明珠哀求似的语气:“尊上,您每天晚上,吹的那首是什么曲子呢,很熟悉,却一直记不起名字。”

      裴清琅别开视线,淡淡道:“长相守。”

      明珠啊了一声,怔怔道:“原来是……长相守……”

      裴清琅看了她一眼,取出随身携带的玉箫,轻轻的吹了起来。

      箫声婉转,夜色清透,仅一曲,却柔和了整个肃杀之夜。

      并不是缠绵悱恻、并不是绝望萧索,他的曲调里没有哀伤,只有最平淡的喜悦,是日常生活中最点滴的喜悦,带着一种日久天长的恬静安宁,就那种最为平凡的温暖,却是直切入人心。

      明珠不由自主地轻轻跟着唱起来:

      “薄薄酒,胜独醒。丑丑妇,胜鳏茕。

      笙歌鼎沸不须羡,松风满耳自足听。

      前遮后拥未必乐,邀月对影堪娱情。

      晚食有味可当肉,衡宇无灾胜列屋。

      鲁东门外听钟鼓,齐宣堂下状觳。

      何如巢林一枝,饮河满腹。

      水硙多至三十具,胡椒满贮八百斛。

      何如浊酒一杯,弹琴一曲。

      子平为富不如贫,子方称贱能骄人。

      高明之家鬼可瞰,网射纳税官不嗔。

      中山醇醪醉千日,文君远山致消渴。

      不如茆柴百钱可一斗,荆钗白头长相守……”④

      长相守……他夜夜吹此曲,又是盼的和谁荆钗白头长相守?

      她唱着唱着,莫不料却突然哭起来。裴清琅停下箫,静静地看着她。

      明珠哑着声音:“尊上,我喝药吧。”

      此时的明珠,却再也没有任性与乖张,又或是终于醒悟,短暂的幸福终归是虚幻。她乖乖接过药,不发一言,仰头一饮而尽。突然,她像是受到了极大的痛苦一般,手一滑,瓷碗落在地上,摔成了三瓣,发出锐利的鸣响。

      明珠一手扼住喉咙,只觉得全身滚烫,皮肤下似乎有什么要破蛹而出,生生将皮肤一寸一寸给胀裂。她亲眼看见,她自己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翻露出青紫色的筋肉,像是小孩在冬天风里冻裂的青紫色嘴唇。

      裴清琅大惊,他扶住明珠,手指抵住她的额头,就要给她灌输仙气。岂料他的仙气却更加助长了那病情的发作。那筋肉翻滚的速度愈加快,明珠已经痛到说不出话来,她想嘶叫,却发现嗓子似乎也哑了。她痛的几乎晕眩,身体本能地想远离裴清琅——

      裴清琅已经茫然失措,他放开明珠,一步一步向后退去,直至身体抵在窗子处,因极度震惊而空白一片的脑海直至此时才恢复些许思维。

      那是……怎么回事?

      一离开他,明珠身上的病变速度便明显慢下很多。她慢慢地恢复平静,手指仍然抓着床沿,紧紧抠着,似乎还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夜空里静得似乎要死去。一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老鼠唧唧叫着,蹿溜出来,见地上有摔破的瓷碗,它兴奋地跑去,咕噜噜地舔舐着。岂料异变就在瞬间发生,那只老鼠瞬间翻滚在地,皮肤开始崩裂开来,不一会儿,整一块皮就碎成粉尘,只留下粉红色的薄肉连着细细的血管,在小鼠的身上清晰可见。

      裴清琅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刹那间,像是了悟了什么一般,他的喉口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

      不是药,药是他亲手监制,不会有问题。

      那么,有问题的,就是他的血液——

      此时,窗外突然亮起了刺目炫红的火光!那火红的颜色狰狞地撕破了夜的黑色,随之而起的,还有无数的哭号声,是那种困兽般的嘶吼,带着十分的凄厉与十分的惨烈。

      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数座房子同时倒塌的声音,撞击的钝重声、人的惨叫声、大火烧物的霹雳声,同时响起,像是用钝的锯齿磨着粗糙的毛皮,是长久的折磨,更令人疯狂。

      裴清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为明珠施了一个禁制确保不会有人进来,之后便直直冲向屋外。飞至上空时,他左手在空中虚划数道光符。那符咒在空中成形,盈着淡蓝光晕。裴食指与中指并指,横于胸前:“水龙现!”

      他指向城中大火,沉声道:“去!”

      那符咒恰然化作一条巨大的水龙,通体冰蓝,摆动龙尾,就要向那城中大火扑去。但那水龙方一接近火,那附近的建筑中就发出了一阵惨叫声,随即,几个重症患者冲了出来,正在迅速腐烂的面孔向空中的裴清琅露出可怖的笑容。裴清琅的瞳孔一缩——那分明是之前所休息的轻症患者!

      他心口一窒,又想起了方才自己的仙气让明珠的病情加重的事实。那水龙根本便是他的仙气所凝,水龙过处,沿途的轻症患者都会变为重症患者,但若不灭火,那些轻症患者又会活活烧死在其中!

      他的眼神流露出强烈的悲鸣。那么现在要如何去做?整个城中,已经没有可以帮他的人了,但所有人却都需要他来救。

      他又要如何选择?让人变为重症患者,或是抢在火出来之前,把所有人转移至水旁?后者在使用仙术的情况下,完全可以,但若使用仙术却会加重他们的病情呢?

      他的血液,已成剧毒,他的仙术,已成杀术。

      裴清琅终于笑了,笑容苦涩,漫天火光闪在他黑色的瞳仁里,闪烁着明明暗暗的光芒。

      在他身后响起了一个脚步声。裴清琅不用回头,就已知道对方是谁:“哈迪斯。”

      在他身后,东方商馆侍卫装扮的哈迪斯笑了:“哈哈哈……裴清琅,裴上仙!你不是无所不能的么?竟会有这么狼狈的样子——”

      裴清琅淡淡转过头来,看着他。逆着光的他身影被火光勾画,似是镀上一层金边。纵然此时,他的气息依旧是沉稳而淡然的,远远望去,风猎猎而舞,而他翩飞的衣摆有如水墨画上勾勒出的墨色兰花。

      一时间,哈迪斯竟为这种美丽所摄,嘲笑的话语卡在喉咙口,再说不下去。

      “时至今日,我终于知道,为何当日苏城长官会道‘一切皆为一滴血所引发’。你摄取了他的血液,并根据他的血液研制出相关疫病根源,通过水源或者食物让他人感染,而苏城长官便是这种疫病的引发体。是故他虽无疫症的症状,但是每逃至邻城,都会引发那个城的疫症。”

      所以在苏城的疫症中,有疫者至他城自主痊愈,但苏城长官所至三城却皆获疫。而在苏城最高长官死去后,有一天,所有人都开始好转,疫症就这样不治而愈。

      裴清琅的神色悲悯。一瞬间,看见他这样的颜色,哈迪斯蓦然有了一种渺小感。似乎在他这样悲悯的神色之前,世人皆为蝼蚁与尘土。

      可那又怎样。这样高高在上的上仙,最终还不是败于他这样的蝼蚁之手!

      哈迪斯得意地哈哈大笑:“你说的不错。但苏城那个蠢货,对疫症的扩散力,可远远不及你啊!那次为了试验,我一共放了一千多个和你们一样的‘放疫者’出去,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才感染了三个小城,而你一个人,不过几天,就让大半人进入了最后阶段,哈哈哈……告诉你吧,一旦成为了重症患者,本身就将成为‘放疫者’,此时,就算是原先的放疫者死了,他们还是会继续感染他人的。”

      “你的仙魂是强大,无人能摧毁,我也奈何不了你的仙体,但是感染普通人,却还是做的到的。”

      “最初,你有机会逃的。”哈迪斯恶意道:“没骗到你的血的时候,我放进来的几个‘放疫者’都只能感染和自己血缘相近的人。你若是听他们的话,见一个烧一个,就根本不会有接下来发生的事,哈哈哈……谁知你这么蠢,我印在信上的笔迹都会被你发现,哈哈哈——裴清琅,我说过的,我不会放过你——哈哈哈……”

      渐渐的,他笑不出声了。因为裴清琅看他的眼神,并没有他所预想的那种愤怒,那种绝望,那种悔恨,取代而之的,却只是怜悯,那种悲悯众生的眼神,让哈迪斯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冰冷。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能够这样?!裴清琅怎能不疯狂,不愤怒,不悔恨?遇到这种事,他裴清琅凭什么不疯狂,不愤怒,不悔恨?这样的复仇根本不能让他满意!他耗费了多少精力在这里,连主战场桑城他都没有如此关注过!

      “你想要的,不过是我的性命。但如此多的人命,在你手中,只如玩物一般么?”终于,裴清琅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莫名的悲哀。

      哈迪斯冷笑道:“他人性命,与我何干!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独我不能?”他的嘴唇咧成一个夸张的弧度:“裴上仙,让我来告诉你吧,在苏城的试验中,我告诉了一半的人他们是‘放疫者’,结果呢?结果,这群人,还不是害怕自己被人烧死,从而隐瞒不报,引发瘟疫!世人皆如此,我不是异类,你才是!”

      “你错了。”裴清琅看着他,静静地道:“天行有道,无为而治,这是任何人都不该插手干预的。的确,人有善恶,或交相取利或舍己为人、损人利己,皆是世道中的一环,将来必有善恶相报。而你却逆天道而行,从中戛然变更他们的因果报应。”他的神色蓦然一冷:“理应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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