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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晚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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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阳宫,建始殿
高纬坐在御座上,心不在焉地接受着高氏诸王的敬酒与朝贺。
万幸,这一世父皇还是因担忧两月前降下的彗星会对他降下灾祸,从而接受了和士开的建议:禅位于皇太子,以应彗星除旧布新之兆。
父皇的河清五年到底是被自己熬成了天统元年。
思及已经是自己的年号,高纬的心情忍不住愉快了许多。
下一刻便听到内侍的禀报声,高纬下意识循声看去。
已为左后二后的斛律雨与陈涴进殿后,首先高湛和胡曦岚行礼,高湛颔首示意平身。
随后在高湛的注视下,二人分别入座至高纬左右侧的御座。
高纬忍不住对斛律雨抖了抖眉,自小长在一起,斛律雨明白高纬的意思,显然是得意提前登基。
斛律雨抬起宫扇,对着高纬露出一个微笑,接着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随后向上一指,又向下一指。
高纬看出了这个意思:即便禅位了,也是陛下为天,在你之上。
这仍不算完,趁着高纬还没回赠反应,斛律雨又送了一个白眼。
一气呵成,顺滑完美。
气得高纬暗自咬牙:怎么又输了?!
宫宴在此时正式开始。
依照礼制,内侍需要率先禀报此次宫宴中所奏的乐曲,以便帝后若是不满意,可及时更换。
此次负责宫宴依旧是和士开,为了逢迎高湛与高纬,他特意准备了七部大曲,分别是:《国伎》、《清商伎》、《高丽伎》、《天竺伎》、《安国伎》、《龟兹伎》、《文康伎》。
待到七部大曲结束,会立即换奏疏勒、扶南、康国、百济、突厥、新罗等四夷伎乐。
可谓种类繁多又力保新奇。
在享乐方面,和士开果然是有受宠于高湛的道理的。
高纬前世音律启蒙自和士开,对于这些宫廷大曲自然了然于胸。
不过瞥见斛律雨和陈涴满含新奇和疑惑的目光,高纬不自觉挺起胸膛,她可不排斥显露自己的学识。
斛律雨看向高纬,挑眉道:“陛下可知七部大曲的由来和所需乐器?”
高纬瞥了一眼陈涴,从她眼眸中看到了更浓烈的好奇之色。
高纬朗声说道:“《国伎》原名《西凉》。秦苻坚末年,大将吕光、沮渠蒙逊等人率军占据凉州,改编龟兹声乐而制成此曲,当时号为《秦汉伎》。前魏的太武帝平定河西后,就把俘获的整个歌舞班子带回前魏宫廷,把这部部乐称为《西凉乐》。后来,改称《国伎》。这一部乐中,乐师所使用的曲项琵琶、竖头箜篌等等乐器,都出自西域,非中原旧器。其中的《杨泽新声》、《神白马》之类歌谣,皆出自胡戎地区,也非汉魏遗曲。而那《天竺伎》部乐,是晋末据有凉州的张重华所创。歌曲有《沙石疆》,舞曲有《天曲》。乐器有凤首箜篌、琵琶、五弦、笛、铜鼓、毛员鼓、都昙鼓、铜拔、贝等九种,演奏时需要乐工十二人。《安国伎》则是乃前魏冯太后时代从西域引进。歌曲有《附萨单时》,舞曲有《末奚》,解曲有《居和祗》。乐器有箜篌、琵琶、五弦、笛、箫、筚篥、双筚篥、正鼓、和鼓、铜拔等十种,需要乐工十二人。”
高纬顿了顿,饮了半盏酪浆,继续道:“至于《龟兹伎》,原为秦国大将吕光灭龟兹时所得,后流传四方。前魏占领中原后,重新得到了《龟兹伎》部乐乐团,流传至今。还有《文康伎》,则又称《礼毕乐》。这一部曲,倒是中华正音,本出自后晋太尉庾亮府中。庾亮死后,他家中的歌伎追悼他,制作面具,象其容而舞之,并取庾亮的谥号为部乐命名。当时,每奏九部乐,最后都要演奏此曲,所以又称为《礼毕乐》。其行曲有《单交路》,舞曲有《散花》。乐器有笛、笙、箫、篪、铃槃、鞞、腰鼓等七种,三悬为一部。共需要乐工二十二人。”
斛律雨本身就对音律兴趣不浓,中途便用手撑起了脑袋,露出不过如此的神情。
但陈涴依旧听得兴致勃勃,陈顼精音律,其子女也大多喜好此道,陈涴也在其中。
相对陌生的北乐,被高纬详细介绍后,极大充实了陈涴的音律认知。
七部大曲结束后,便是四夷舞乐,宗室及命妇皆是在此时向帝后敬酒,内侍们也适时呈上清酒。
“在此敬奉陛下与两位皇后。”高纬低头,正好与美妇人对上眼神,那双眸子顿时笑意更深。
高纬与斛律雨都认得她,冯翊王高润的母妃——郑太妃郑大车。
这位太妃算得上皇室“名人”,深受神武帝宠爱,即便是与当时还出于少年时期的文襄帝高澄私通,最后也只是文襄帝受罚,郑太妃受宠依旧,更是在此后诞下了高润。
郑太妃已年过不惑,但驻颜有方,风采依旧,桃花眼中更是时刻漾着情意。
这等“人物”,便是高纬也不擅长应对,高纬与斛律雨只能略有尴尬地举杯应上。
陈涴不知郑太妃的过往,虽然疑惑两人的反应,但还是跟着举杯应和。
郑太妃却不打算就此放过,笑意盈盈道:“以此爵敬奉陛下。”
高纬只能抬手去接,郑太妃又道:哀家好歹是陛下的庶祖母,陛下如此,未免轻慢。
说到礼数轻慢,一向是高齐皇帝的“传统”,也从未有人敢置喙。
可陈涴对高齐皇帝毕竟了解有限,见她以那双水润眸子看向高纬,其中满是疑惑,高纬只能起身。
接过玉杯不可避免会接触到对方的肌肤,但紧随而至的在手心处的一下划触,那短促的痒意,却令高纬眉毛一抖。
高纬接过后,饮下清酒,却在奉还时,变了脸色。
杯沿处赫然是一枚唇印,只是因为颜色颇浅,才不易察觉。
对上郑太妃微微勾起的唇角,高纬只觉得五雷轰顶,转瞬间又变为不适与恼怒。
联想到郑太妃与文襄帝的过往,乃至与亲子冯翊王的某些传闻,高纬确信这位太妃真是独爱美少年了。
在外人看来,这只是一桩谈资。但在被选为目标的高纬看来,恨不能送这位郑太妃去出家“静心”
见高纬回到御座上,一直脸色不佳,斛律雨忍不住发问:“陛下喝醉了?”
高纬怒极反笑:“可惜吾不是魏武帝,不可醉后杀人。”
斛律雨顿时明白,这是怒极了。
想到方才的奉酒之人,不由问道:“郑太妃对陛下不恭?”
高纬摆摆手,精神转而变得有些萎靡:“想回宫漱口。”
但也只能说一说,毕竟高湛与胡曦岚尚未返回寝宫,高纬如何能提前回宫。
虽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斛律雨与陈涴大概能猜到了是方才那杯酒引起的。
在斛律雨迟疑该如何开导高纬时,陈涴却表现出罕见的大胆。
陈涴命人将自己面前的酒爵呈给高纬,笑道:“敬陛下。”
高纬一愣,旋即明白了陈涴的用意,立刻接过饮下。
随后二人不经意间对视,平常如同夏花一般沉静的笑颜,此刻却使高纬的心骤然跳了一下。
高纬回过神,立刻低下头,唯恐自己乱思多想,余光却又瞥见斛律雨不慎掉落宫扇。
高纬还未说话,就见斛律雨捡起宫扇,一脸气愤地摔在案上。
高纬默默闭上嘴,觉得还是不要惹斛律雨比较好。
待到回到寝宫宣光殿,高纬莫名又想起郑太妃,顿时升起怒气,将手中净面的帛巾狠狠丢进净面盆中。
被无故迁怒的宫人吓得连忙下跪,高纬更是生气:“蠢货,跪什么?!”
直到高纬就寝了,满殿内侍与宫人才松了一口气。
而在斛律雨处,服侍的宫人也是被莫名迁怒,吓得众人下跪。
斛律雨听到宫人连连称自己为皇后,才想起自己与高纬也是皇权赐婚,与陈涴的区别实际不大。
自己究竟在生气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斛律雨咬着牙,将帷幔上悬挂的白银香球扯下,重重扔到地上。
晃来摇去,实在烦人,也就高纬喜欢这类香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