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绝（GL）》貘烟

7、第六章

　　距巧京十里外有一树林，恰巧恭州与巧州之间。曾滥于山匪，逢商旅过皆惧而雇佣护卫持刀而过。先皇承鼎四十三年，先玲珑王洛平封巧州，未及建府，先遣王师平了这林中山匪，自此商队往来无忧，传为佳话。然时有传此地夜半闻异响，似鬼嚎，故又称鬼哭林。

　　入夜，林慕一行车马宿于鬼哭林。护行官军分为两队，一对休整生火，一对外围警戒，中间若干纱蓬马车，只一车四壁竹帘，竹条稀疏却丝毫不见车内光景，正是林慕用车。

　　却说另一边，洛陵珂所用车马，虽皆按王制上用雁州纱障顶下用玉片珠席隔空，但仍抵不过这夏中暑气。车内焚有宁神香，洛陵珂一边轻吹着杯中漂着的薄荷叶，一边瞅着侍女小吉昏昏欲睡的拿着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晃来晃去。却也不作声，只将目光转向车窗外，想这一弯巧京的月，自己却不知究竟要过多少载才看得到了，不由得一叹。正思间，忽见一手轻揭纱制车门，正要斥问，却见来人一身胡锦月白绣青长袍，不是林慕是谁。

　　林慕亦见小吉困顿状，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洛陵珂下车。洛陵珂不知其意，然仍蹑手蹑脚移步下了车。正要问，却见林慕头也不回牵了她衣袖便走，陵珂稍有些犹豫，但一来顾及小吉尚在车中不好吵醒，二来想这“男女授受不亲”的名头也略显牵强并不适用，等回过神来，人已立于林慕车前。只见竹帘一角已卷起，车内一如别院内燃着清衡香，连文一脸被逼无奈的车头候着，连曲却早已领了命自找了空地歇着去了。这洛陵珂也是个吃软的性情，见这马车干净而样式少见，一壶飘香凉茶已在车内一角备着，林慕又满脸笑容的邀请意思，那本就不多的气消了不说，心道这反正也无关清誉，便是这林慕一身少年打扮倒也终究不是，反倒那好奇心占了上风，只碍于颜面仍需绷着脸上了车。

　　这边林慕看这洛陵珂也无甚别扭的上车，倒也不在意，反倒一丝欣喜。这次的假娶假嫁，本也就是桩交易，用这巧京冬器铸造权的一本万利保她二郡主的菩萨过江。然毕竟也要这菩萨到商门搅合一番。会否在这本就浑浊成一团的泥水中为吾所用，总要看她一看。

　　却说这洛陵珂上了林慕的竹帘马车，尚未坐稳，正小心翼翼的将那郡主朝服下摆折好。这本是小吉的份内，偏这时留了小吉睡在原来的马车里，林慕这边又净是些个小厮，故只好自己动手，可虽说洛陵珂已然作了十六年的郡主，这郡主朝服却是不常穿的，此时虽不至于失态，却也弄个手忙脚乱。林慕看了，也提步上了马车，悠悠的坐了下来，虽未言明，那眉眼间的笑却是掩之不住的，直惹得陵珂稍窘得两腮嫣红，半晌才平复过来。
　　“公子难道只是为看陵珂的笑话才邀陵珂过来的？岂不知嫩茶若用沸水投了，就失了青味？”

　　好个伶俐的女子，林慕失笑，自己这是低估人家了。但也丝毫不乱，只吩咐连文放了竹帘自去休息，拿起凉茶为自己和洛陵珂各倒了一杯，
　　“在下只是备了壶好茶，又恐郡主车内不若这里凉快，一时失礼强拽了郡主来。只望这一杯凉茶能代在下赔礼了。”一席话说得简短而滴水不漏，一边饮茶一边暗自观察洛陵珂的反应。

　　洛陵珂也拿起茶来细细的品，画眉一挑，惊讶这茶水虽不见奇特，入口却香甜清洌，却是连王府那年年赏下来的贡品都比之不上，不由得多尝了几口。原这茶也是商门自制的解暑佳品，只这工艺繁琐选材又苛刻，故年年所出不过数两，皆进了商门林家。这次林慕来巧州，顾及到夏中暑盛，便带了半数的这茶过来，今日陵珂是先尝到了。
　　洛陵珂放下茶杯，似不经意间笑望林慕，道，“只是不知这等好茶，是否只能在公子处品尝到。”

　　林慕倒是收起常挂的笑容，正色道，“这倒不是，这茶也好泡茶的人也好，林家上下比之我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比比皆是，倒要谢郡主不嫌弃，肯屈尊到在下这里来品些粗茶了。”

　　陵珂了然，颔首，心中却一叹，想这商门林慕是如此骜然，却仍放不下心的来看自己，试自己。果然这商门也不是多么平和的地方，虽然自己对这商场如战场的境况多有准备，可现在看来，就这商门内里也未见得有那么能见得了光。自己这番趟这浑水，本也是迫不得已，然哪里又不是浑水呢，商门、王府、京城？官宦人面前一把火背地里一把刀六亲不认的嘴脸她看得也不少，想来商门中也差不到哪里去，人人为自保而尔虞我诈也绝少不了……想到这里，抬头余光望向一旁林慕清秀俊朗的侧脸——倒生生可惜了这样一个女子。

　　林慕只知洛陵珂在打量她，却不知陵珂的心思。只叹这二郡主洛陵珂如此的聪慧，巧京才绝这一名号果然是当之无愧的，然即使这样的显赫这样的机智，如今也不得不挑了这么个有损清名的借口来避祸，离家万里，却也只能借她商门这棵不太牢实的大树来避雨。尚不知商门内各人又有各人的算盘珠子，更有几个虎狼的正琢磨着想把这王家金贵一口吞进去，自己又需小心翼翼无处不算计，何来精力保她安全无忧……想来不经意与陵珂打量来的目光相撞——惋惜了如此女子。

　　“郡主……”
　　“公子……”

　　话音皆停，两人相视而笑，不觉莞尔。林慕先敬茶，道，“郡主还是省了这‘公子’二字吧，都是外人叫来好听的，郡主应长我一岁吧，私下里还是直呼在下名姓好了。”

　　陵珂拿了茶杯掩了唇边的新月，却掩不住眉角的笑意，“那公子是不是也应该把那碍眼的‘郡主’啊‘在下’啊之类的舍去了，既然陵珂虚长公子一岁，那不如称公子‘小慕’，小慕也不要拘泥于名号，直呼我名好了。”

　　林慕一愣，哭笑不得，笑这陵珂一来二去竟然真的坐大成了姊姊，哭自己要委屈‘小慕’这不伦不类的称呼了。
　　“与其叫‘小慕’，不如叫我‘小姑’如何？”刚一出口，才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陵珂默然，目光似远似近，转而又似释然，
　　“小慕取笑陵珂了。”

　　林慕也自觉说错了话，没了意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的在那边玩赏茶杯，不时又向这边望望，欲言又止。车外官军已然轮值，几处火堆也都有人看着。远处传来幽幽的几缕声音，似有人在哭，思及此处鬼哭林的名号，道也知道了。原这夏日夜风不高，不知过了哪处的细木风洞，远远听上去好似哭声，并不若秋冬那番甚响。

　　陵珂见一人磨蹭到车边，却是小吉醒来不见了主子，问了几处才知道缘由，正一脸愁眉的来找她家二郡主。陵珂却也不出声，坐着一动不动的看着杯中茶水见底，直到酉时才回去原来的马车歇着。

　　时仰宣三十一年二十八日，两人竟都是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