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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密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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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有人!这是玄女独有的示警。
我一惊之下,急忙反手抓出了藏在袖底的短刀。一旁的刘秀却突然伸手拦在我的跟前。他清了清嗓,转过头冲着院隅的一角沉声问道:“来者可是、二姐夫?”
“文叔,呵……我、还以为……你乐在父城,早已忘了……我、这姐夫。”自树后悄无声息闪出的那人,身形矫健,却言辞拖沓,有气无力得好似三天没有尝过饱饭一般。借着朦胧的星月,我勉强瞧清了绕在他的手腕间绕着一截软鞭,倒刺密布、腥红见血。这是难得一见的高手!一阵寒气蓦然窜出,我不自觉地绷紧了身子。
“没事。他是我的二姐夫邓晨,邓伟卿。自个儿人。”刘秀按住我手中的短刀,附在我的耳边匆匆说道。邓晨的名字我的确有所耳闻。据传报所述他乃是刘秀的心腹、亲眷。在其起兵之初,便随在了他的身侧。刘秀冲我说完,骤然扬声道:“二姐夫特来寻我,可是宛城那儿出了什么变故?”
邓晨没有接口,只是幽幽地斜了我一眼。夜色之中虽然看不清他的样貌,但他的目光却宛如刀割一般,叫我蓦然一震。刘秀温温一笑,跳下了大树,有意无意地阻在了我俩中间,轻声道:“冯异是我新收的主薄,我信得过他。你也毋须回避,有话直说罢。”
邓晨闻言深深地瞥了我一眼。我忍不住挑了挑眉,回了他一个几近无赖的媚眼,迟疑着一跃而下站到了刘秀的身侧。邓晨见状蓦然一怔,继而他慢吞吞地把那截带血的软鞭收入了袖底,不温不火地言语对我俩说道:“刘玄、朱鲔打算卸走大司马刘縯的兵权,令刘赐继承大司徒……他们、叫我送信给你……问你入不入伙。”
“入不入伙?……要我入伙,对付自家大哥刘縯?”刘秀不可思议地轻笑了一声。我却从他的语调之中听出了丝丝的颤抖。
“……对你而言,或许也是个、假借人手,除掉刘縯刘伯升的……大好机会。何不表个姿态,为他们提供些、便利?”邓晨神色闪烁,慢慢悠悠地反诘说。不弄脏自个儿的双手,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铲除掉阻在前道上的刘縯。不仅如此,还能紧握刘玄、朱鲔的罪证,随时随地都可以假借为兄长复仇的大义名分起兵、倒戈——邓晨的句中深意,不言而喻。
“一旦刘縯当道,你、便永无……出头之日。指不定、你们舂陵刘氏的数百年基业还会毁在他一人的手上……此刻已不由得你心存、妇人之仁了。你与刘縯……谁有逐鹿之资,你、自个儿心底里头……难道还不清楚?”
刘秀听罢神色一黯,紧咬着嘴唇半晌没有吭声。
“刘縯此刻……至多只有三分胜算。”
“对你而言,这、是一场……豪赌。”邓晨淡淡地说道。毕竟形势如此,难保刘玄、朱鲔他们对付完刘縯,不会径自将矛头掉转指向其胞弟刘秀,“不,简直就是……丧心病狂般的豪赌,但赌不赌却由不得你!”
他刚一说完,周遭便陷入了一片死寂。远处的宴厅里隐约传来了几声箜篌,愈发衬得此刻人心跌宕。刘秀不言,邓晨也不语。而我游离在两人身外,随手逗着跳落肩头的玄女,多少有些窒闷之感。
“……不行,这事我做不出来。”刘秀沉默了片刻,毅然抬头道。此刻他的脸上没有分毫的笑意。那副毅然决然的模样儿令不由地我想起了那些慷慨赴死的任侠、壮士,“无论如何,他毕竟是我的亲大哥。”他不会不知这些话意味着什么。
邓晨冷笑了一声,一个箭步冲上,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恨恨道:“刘秀你是打算……赔上我们这些人的性命不成?要知刘縯一个人在宛城,是决计……斗不过刘玄、朱鲔他们的!”说话间,他的指甲不知不觉地嵌入了刘秀的皮肉。一道淡淡的血痕在锁骨、脖颈处隐隐浮出。
“二姐夫,我做不到。”刘秀涩声回道,夜色中他的表情笼在一片阴霾之下,愈发显得暧昧、模糊,“你们若是要走,为时未晚……如今正是用人之秋,即便大哥当真遭难,刘玄他们想必也不会为难你们的。”
邓晨闻言着力前推,刘秀立时失了平衡,跌坐到了地上。
“这般妇人心性……还想要囊括天下?笑话!刘文叔,你给我好好冷静、冷静罢!刘玄、朱鲔那边,我自会给他们一个交代……”邓晨说完举足要走。刘秀突然冲我喝道:“冯异,帮我拦住他!”
我叹了口气,双手环臂堵住了邓晨的去路,慵懒地扯皮道:“三成也不是无望,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赢的人是刘縯呢?”既然刘秀铁了心打算装傻,这恶心便只得由我这个主薄来做了。邓晨见状冷冷地瞄了我一眼,停住了脚步。趁着这当口儿,地上的刘秀一跃而起,与我一齐半围、半堵截住了邓晨。
“若是死的人是刘玄,你有没有考虑过文叔的处境?”我笑问道。
邓晨不屑地扯了扯嘴角,瞥了刘秀一眼,继而又将目光落到了我的身上。
“那敢问足下的高见却是如何?”
“这件事文叔不能出面。何况宛城路远、鞭长莫及,即便此刻我们有心要去想帮衬刘縯,待道大军赶至,怕是早已尘埃落定了。”我话音刚落,刘秀的面上就露出了一缕会心的笑意,我暗自叹了一气,摇头冲邓晨解释道:“不过我们可以在文叔的心腹里择上一、两人,投归刘玄一党。无论输赢若何,总还有斡旋的余地。”
“坐视不管?”邓晨一听顿时皱起了眉。
“坐视不管是最好的选择。优秀的赌徒不会把赌注全部押在区区一局的胜负之上。更何况,一旦背负了弑兄求荣之名,不义不孝、千夫所指,你道文叔还有何面目问鼎、逐鹿,收拢人心?……要知刘玄、朱鲔他们才不会好心到替文叔将这件事压下不表。他们巴不得令所有的天下人都看清刘縯、刘秀这对兄弟的‘真面目’。”
这么一说,邓晨的脸上立时现出了几分动容。我瞧在眼中,心底里头却不由地生出了少许的得意:他们这些人虽武艺高强、长于征伐,无数次地出生入死、血腥满身,但当真论到官场、人情上的那一套儿,却未免显得阅历浅薄、经验不足。有些细枝末节,未必就能如我这般思虑周全、瞻前顾后。
“若真想成就大业,大义的名分,断不可少。”我适时地补上了一言。
“那投归刘玄的人选可有讲究?”刘秀没有言语,邓晨却一扫吞吞吐吐的语调,急声发问了。
“你们当中有些谁,我是不大可能一一认得的。不过要我说,那人须得具备以下几点的条件:首先,他必须在刘秀的军中举足轻重,不是什么黄口小儿、贩夫走卒。若是能沾亲带故,自是最好。其次,他必须是能令刘縯有所顾忌之人。即便最终赢的人是刘縯,他也无法借此人名义对文叔发难。再者,他决计不能是舂陵刘氏的宗族子弟。我想你们这些人都不愿意再见到又一个‘刘玄’横空出世罢?”
“即便是心腹,说不定有一天也会变作敌人。我所说的这个人,只能是一枚拿捏在你掌心之中、无力反抗、无力挣脱的……棋子。”我意味深长地冲刘秀微微一笑。他温和的凤眸里蓦然闪过了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深邃。
“如此,可有人选?”
刘秀叹了一息,沉默了许久,缓缓启口道:“叫阴识,以及李通的从弟、李轶去罢。好歹他们手中也有几营的兵力,无论呆在哪儿,应当都能说得上话儿。”
邓晨眼中一亮,略略颔首:“……胜负当就在一旬之中,文叔,你、好自为之。”他说罢略着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转而如夜枭一般几个扑腾消失在了黑黯之中。我方才卸下了一脸的笑意,满腹讥讽地冲刘秀道:“这出戏你究竟打算演到什么时候?”
刘秀无谓地耸了耸肩,逗着玄女悠然回道:“幸好在他们的眼里,我刘秀、刘文叔就是一整个儿没甚主见的烂好人……可惜扫了今日与你畅饮的酒性。”他只字未提刘縯的安危,但我却敏锐地感觉到他神色间变换。那是一种被抑制在内心最深处的感伤、与忧虑,可惜现在他脸上,却隐晦得只剩下一丁点儿强笑。
我望了一眼适才被丢掷在一旁的酒坛,不动声色地移开话题:“邓晨也要防?他不像是试探你而来的。”
“邓晨的确是我的二姐夫,但他同时也是刘縯的二妹夫。便是和刘玄,也沾着姻亲。如今我二姐、及三个侄女都已埋骨荒野、不知了人世……对于像他这样的人,我哪里还敢推心置腹?不是我信不过他,而是我信不过他未来的妻室、岳丈。”刘秀吸了一口气,淡淡地应道。
我低低一笑:“想要拉上他这门姻亲的人,怕是不少。”
“可惜我没有姊妹、侄甥能予他续弦。”他说着扯出了一抹无奈的笑意,“扮久了烂好人的结果就是、伯姬她们的心里头只向着我的大哥……毕竟对我们而言,是刘縯,令她们扬眉吐气、锦衣玉食的。”
我拍了拍他的肩以示慰藉。他却突然顿住脚步,转头来冲我深深一揖:“适才多谢。”
我挑了挑眉,顺口安慰道:“你择的这条路并不好走。阴识、李轶在关键时刻,未必就能帮得上什么大忙。”
“……或许,的确如此。”眼见他神色有些许黯淡,我心中一动,不置可否地扬了扬手,转身回去酒宴,将他单独一人留在了银杏树下。
“兄弟相争,哪有什么对错。做人嘛,只求俯仰之间,无愧天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