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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大漠 ...

  •   《未拂晓》

      01大漠

      公元前116年。
      汉朝疆域的边境,大漠苍茫如画。

      这片名叫“白龙堆”的沙漠是汉朝通往西域各国的必经之路。由于它的恶劣气候,“白龙堆”早已恶名昭彰。每当狂风大作之时,流沙被裹挟到空中,形状如龙如蛇,行人常常会因此迷失了方向。无风时看似安宁的金色大漠,实则暗藏杀机,处处都蛰伏着死亡的危险。

      或许,能够安然度过这片沙漠的也只有住在这周围的楼兰人了。若是少了楼兰向导的指引,任何贸然进入这里的人,都将被埋于这茫茫黄土之下。

      正在沙漠中缓缓前行的汉人十分庆幸他们的楼兰向导准时来接应他们了,都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来接应他们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正处壮年,身形彪悍的楼兰男子,另一个则是未满十岁,天真烂漫的小丫头。
      众人皆觉楼兰国的诚意不够,竟只随便打发了两人,都面有不快,小声抱怨着。但在看到两人身后的十余只骆驼和骆驼身上挂着的水袋时,都纷纷噤了声。

      苻晓是第一次随塔班格叔叔离开村落,这也是她第一次来到沙漠,兴奋之色溢于言表。就在她不停地在骆驼身上爬来爬去,爬上爬下,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塔班格在前面一脸哀怨,真是后悔当初一时心软答应了她同行的请求,自揽麻烦!
      他回过头,颇无奈地板起面孔,威胁她道,再胡闹就把她扔在沙漠里喂蛇蝎。这才让活泼好动的苻晓稍稍安分了一些,一路上算是没耗费太多时间,准时到达了接应地点。

      苻晓远远地看见接应的一行人中有很多和她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顿觉这次沙漠之行定会十分有趣,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一爬下骆驼就迫不及待地向他们奔去,不料塔班格早有准备,面无表情地一把把她拉到身边。

      为首的汉人骑着骆驼缓缓来到他们面前,面色恭敬,“楼兰国的向导,这一路就有劳二位了!”他向苻晓投来一瞥,苻晓灿笑以对。
      塔班格颇爽朗地一挥手,吐出一口流利的汉语,“这是我们的荣幸!”他指向身后的骆驼,道,“这些骆驼都是为远道而来的汉使者而准备的,我二人定助汉使者平安度过沙漠!”

      此时,大汉的一行人渐渐走近,苻晓的笑容在看到队伍中的人后,就凝固在了脸上。队伍里的孩子本都是欢快灿烂的年纪,可他们此时就如同没有生命的木偶,任由身边看守的官吏推着往前走。偌大的队伍里,除了官吏的推搡声和孩子们脚上的脚镣声,竟没有任何其他声响。
      苻晓疑惑地抬头看向塔班格,塔班格摇头,不解。

      大漠炽热的阳光几乎蒸干了所有的水分。尽管炎热无比,却无法落下一滴汗水。
      这样的天气状况让多次出入沙漠的塔班格都感到不适,队伍里的多个孩子都已经昏厥了过去,奄奄一息地挂在骆驼背上。可是苻晓却仍旧精力旺盛,捧着水袋子,在塔班格耳边喋喋不休地念着她那些小孩子的乐事,时不时地一个人乐得笑出声来。
      塔班格知道苻晓生来好动好讲话,耐不得一点寂寞,也不知她体力竟那么好,一路上竟丝毫不觉累,还有精力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不由有些好笑地摇摇头,随手把自己的水袋扔给了她,怕她说话说得口干。

      汉人的体力远不如早已习惯四处游牧的楼兰人,再加上沙漠炎热的气候,没过几个时辰,就连一旁的官吏都已经昏厥过去了好几个,为首的汉人不得不发号施令停下了队伍,做暂时的休整。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者拿着一个水袋走到一个少年身边,小心翼翼地将水袋递到少年身侧,道,“您喝点水吧,这大漠实在让人难消受。”
      少年微侧头淡淡地瞥了老者一眼,声音不带一丝情绪,“你喝吧,我不需要。”
      老者长叹一口气,收回了手,道,“少爷,您……您还在怪老爷吗?老爷他……”
      少年平静地打断老者的话,“父亲大人也有他的难处,我明白,我从没有怪过他。”
      老者又不由无声叹气,欲语又止,只是叮嘱道,“您可要保重身体。”
      说完便退到了一边,和官吏们侃起话来。

      苻晓如同一条尾巴似的跟在塔班格身后,脸蛋上堆满了笑容,嘴里仍在喋喋不休。
      塔班格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回头,紧紧地盯住她,却见她满脸的快乐。他一怔,原本想要说的话全咽回了肚子里,语气也不由放柔道,“苻晓,叔叔要和汉首领交代行程的线路,你可以四处转转。”
      苻晓歪了歪脑袋想了一瞬,笑道,“好!我一会儿再来找你!”

      苻晓是爱极了大漠,大漠的天空很高,很蓝,那颜色就像是小时候娘亲给她做的裙子。大漠的阳光很暖,很像娘亲很暖又很温柔的怀抱。她光着脚丫子,几乎把头埋进沙堆里,嗅着沙子的味道。自己一个人鼓捣了半响,才有些百般无赖地坐在了地上,随意四处打量着。

      “你是汉人吗?”苻晓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少年,便上前搭起话来。
      少年只是微微侧头,没有回答。
      苻晓看到少年的眼睛如同黑曜石一般深邃,就像娘亲的那颗金色黑曜石,折射着浅金色的光泽,在阳光下迷离流转,如岁月的碎片,如时间的光痕,如光阴的斑驳。
      苻晓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眼睛,不觉萌生了亲切之感。
      “你叫什么名字?”她微微停了一瞬,见少年没有回答她的意思,不在意地笑起来,接着说道,“我叫苻晓,就是‘拂晓’的意思,是这么写的……”
      她将腰间的水囊取下,倒了些水在沙上,用手指在沙中写起了自己的名字。

      少年看到她赤裸的纤足时,眼中飘过淡淡的诧异,似乎是他没见过如此大胆开怀的女子,没有一点女儿家的样子,但很快,诧异隐没在了他深邃的眼眸中。
      她抬头笑着看着站在身后的少年,少年的眼神极快地从她的身上掠过,落在她写的名字上。

      苻晓——拂晓。

      也许是因为写在沙中的缘故,她的字绝对算不上好,顶多也只是端正而已,但在一笔一划中却不难发现书写者极其的用心,每一勾,每一撇,都好似融入了她的全部希望。

      “以前娘亲总是逼着我练汉字,但是我笨,总是写不好,连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娘亲还鼓励我,其实我自己看着都别扭,”她说着自己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后来,后来我才认真练起来,可是还是写不好,喏,你都看到了,我也不怕丢脸。”
      “虽笔触稚嫩,但可以看到你的用心。”少年终于淡淡开口。
      “你真的那么认为吗?”苻晓的月牙更加弯弯,“除了娘亲,还是第一次有人那么认真地评价我的字呢。塔班格叔叔每次都敷衍我,亚娜根本看不懂我在写些什么,我写的字每次都只是我自己欣赏,现在终于找到愿意看我写字的人了!”
      “你娘亲是汉人?”

      苻晓的头发微卷,呈深褐色,眼眸则是透明的浅褐色,是楼兰女子的相貌。但她的肤色却不同于普通楼兰女子的小麦色,而是汉人的白皙。她的五官线条也是汉人特有的柔和。汉人与楼兰人的相貌特征完美交织在苻晓身上。再加上她小小年纪说的一口流利的汉语,又些许会写些汉字,这在楼兰人中是十分难得的。

      苻晓似乎有些为难,想了一瞬后笑道,“我父亲是汉人。娘亲本是楼兰人,但是娘亲说过,她既然嫁给了父亲,她就是汉人了。所以娘亲是汉人,我也是汉人。”
      少年深深地看了一眼她的笑靥,轻启唇,“恒遇,我的名字。
      苻晓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少年的手,不顾少年满脸的惊愕,仰头对着少年灿笑道,“恒遇,我记住了,今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朋友,这个陌生的名词第一次出现在少年的生命中,带来了一丝他从未体验过的甘甜的喜悦,流淌在他的心间。手心传来的温度那么温暖,让他莫名留恋。

      入夜的大漠褪去了热情,轻风微凉,空气微凉,细沙微凉。
      头顶的天空如同镶嵌满宝石的黑色天鹅绒,一弯新月好似女子的一叶柳眉,秀丽地妆点着一望无际的苍穹,完美了夜的脸庞。夜空下蜿蜒起伏的大漠曲线贴合着天际线,犹如流水亲附着河岸,一览无遗之下竟是无比震撼的壮气以及静谧。这就是大漠,夜下的另一个大漠!

      苻晓整个儿被结结实实地裹在毛毯里,小脸却揪在一块儿,极不安分地在塔班格身边扭来扭去,脸上堆满了可怜巴巴的表情。
      已经睡下的塔班格闭眼佯装入睡,却仍旧拗不过苻晓的折腾,猛地睁开眼,认命般地望天长叹,把手边的小袄扔到苻晓身旁。
      苻晓乐得咧着嘴,一骨碌地从毛毯里爬了出来,笨手笨脚地穿上小袄,乐滋滋地对着翻过身去的塔班格笑道,“塔班格叔叔,苻晓就知道您最疼我,我玩一会儿就回来!”

      苻晓快乐地跑到远处,四下张望着。
      忽的望见不远处静坐着的少年背影,突然觉得他像是快要融进这片夜色中去,单薄而忧伤。她不自觉地走近,不自觉地拉住少年的衣襟,她不想他融入夜色,变得透明然后消失。她害怕这种离去,娘亲就是这么离开的。
      少年回头,黑眸沉沉,凝望着眼前紧拽着他的衣襟,眼中仍有雾气却偏偏灿笑若星辰的女孩。

      “恒遇一人不闷吗?我倒是闷得很呢!”苻晓径直坐到恒遇身侧,指指远处繁星点点,凑到恒遇跟前笑道,“不如你我一同看星星好不好?”
      恒遇未动,未语,转过头静静望向远处。
      苻晓倒无心看星星了,反而侧着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身侧的少年。

      良久,恒遇终于不自然地转过头和她四目相对,“你在看什么?”
      “看你!”苻晓答得理直气壮。
      恒遇未料到她的回答,微愣了一瞬,才淡淡回道,“我比这漫天星辰还要好看么?”
      苻晓捣蒜般地点着头,眼睛再一次化成一弯新月,“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哥哥。”
      “楼兰女子都如你这般吗?”恒遇的表情隐没在夜色中,难以辨别。
      “我这般?”苻晓歪着头想了想,笑得更灿烂,“当然不是,不是每个人都如我这般可爱的!”
      恒遇还未见过苻晓这般厚脸皮、不害臊、胆大开怀的女子,顿觉十分有趣,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几个弧度。
      苻晓见他露出笑容,惊喜地往他身边猛地一挪,抱住他的手臂,“你笑起来更好看呢!别说漫天星辰,就是孔雀河都不及你的万分之一呢!”
      恒遇猛地浑身一颤,对女子的亲近极为不适应。倒是苻晓对男女之别向来无知无觉,抱着恒遇的手臂半天不放。

      他稳了稳心神,才又平静开口,“孔雀河?”
      “你没听说过吗?”苻晓睁大了眼睛,“孔雀河是我们楼兰最美丽的河流。夏天,河水青青,就像孔雀羽毛的颜色,时不时还会有天鹅在河中梳洗羽毛;冬天,河面结冰如镜,有时被白雪覆盖,那时它自己就像天鹅一般圣洁了。”
      恒遇的黑眸中流露出一丝向往,但很快就被重重暗影所覆盖,却仍被苻晓细心地捕捉到了。
      “你想去吗?我带你去好不好?你跟我回楼兰,我们可以在孔雀河畔打水仗,在周围的胡杨树上摘胡杨果或者还可以到沙枣树上采沙枣吃。到冬天,我们还可以在孔雀河上滑冰,塔班格叔叔替我做了两双冰鞋,我们俩一人一双。你滑过冰吗?可好玩了!”
      苻晓仿佛已经看到两人玩耍的场景,高兴得笑出声来,“你不会滑也不要紧,我可以教你!”
      恒遇顺着她的视线望向远处星光点点,眼中也渐渐燃起光芒,虽微弱却不息。耳畔是苻晓轻快的笑语,他第一次感受到生命充满了希望和温暖,心中也似乎涨满了久违的纯粹快乐。

      “我的确要途经楼兰,从那里转走北道,前往龟兹等国。如若可以,我也希望能在楼兰国暂歇几日,领略你口中的风光。”
      “可是我听说龟兹国那里的瘟疫正闹得凶,你到那儿去恐怕……”苻晓皱着眉想了一瞬,又笑着拍手叫道,“有了有了,我有办法了!你可以在我们楼兰多呆一些日子,等那里的瘟疫过去你再启程!”
      恒遇未置可否。
      苻晓早习惯了恒遇的沉默,就当他已经答应了。于是心里更加高兴,抓住了他手臂,眉飞色舞地讲起了她的家园,她的伙伴们。

      夜色愈深,月色愈迷,星光愈灿。夜下静悄悄,跋涉的人们已然睡去。

      “亚娜是邻家二嫂的女儿,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俩总是无话不说。我和洛川就不同了,他总和我拌嘴,把我气个半死,我最讨厌他……讨厌他……”苻晓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她抱着身侧少年的手臂,枕着他的肩头,终于沉沉睡去。

      恒遇侧头看着自己肩头的女孩,长细密的眼睫如同轻盈的蝶翼,时而轻轻抖动,在她莹白色的肌肤上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女孩睡容安静,透着一股子灵气。恒遇轻轻为她拢紧了小袄,小心地背起她,朝篝火堆处已然熟睡的人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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