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殇》千代翎斐

2、第一卷 第一章

　　“那日，天帝突然下令，凡位居帝君或帝君之上者，皆下往凡界受劫历练，此语一出，各尊仙家大为震惊，包括青穹帝君，但他似乎料到了什么，我从他脸上看到了一种从未看过的神情，似是无可奈何，却又心甘情愿，”苍老的声音说到此处顿了顿，我负手而立，丝毫不慌不忙，静静的等候她继续说下去，“后来啊，蟠桃盛宴时，天帝将劫数一一告诉了各位帝君，而帝君们的选择也多是不伤□□，不耗灵力的易解之劫。唯独青穹帝君他，却是选了七生七世，唉，痴人啊。”话至此，她似乎也不想再说下去，我道了声谢，转身离去。她却在后叫道：“弦，你不能去，前途险恶。”我回头，一脸风轻云淡：“语仙长老，我们没有人会知道，他究竟转世为何，所以......请不要阻拦我。”语毕，我一挥袖袍，消散得无影无踪。

　　七生七世，我压下心中的疑惑，为何，他会选择如此困难的劫数？耳畔似乎响起昔日温柔的话语：“弦，最困难的劫不是六道轮回，也不是七生七世，是情这一字而已。”我嗤笑：情，可惜了，我最是无情。

　　语仙说他选择的是七生七世，那么我现在该去的地方，应该是冥界，“冥界啊，”我喟叹一声，那里有我最喜欢的景色。

　　那里有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传说中的引魂之花，冥界唯一的花。相传此花只开于黄泉，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曼珠沙华的美，是妖异，灾难，死亡与分离的不详之美，触目惊心的赤红，如火，如血，如荼。

　　记得第一次来到冥界，我就被这大片大片的红色所迷住，当时，我还傻傻的问白衣，为什么这种花没有叶。他还是一袭白衣，恍若隔世一般站在那妖冶的花海之中：“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为什么花叶永不相见？”我追问。“因为，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我还记得他说那句话时，完美的侧脸上写满了寂寞。

　　后来再大一些，我似乎懂了，什么是情，什么又是伤。

　　冥界入口，远远地便看见一人伫立在那，仿佛等待了千年万年，那人一袭黑衣冽冽，青丝成束，面貌却是满含阴柔之美，见我来了，笑道：“语仙早就和我说了，你是弦吧？”我微微点头，“我是翊罄，”他牵着我的手将我引进冥界，我不动声色的挣脱开来，他察觉了，但没有说什么，依旧向前走着，边走边说这冥界的种种，即使我充耳不闻，他也乐此不疲。

　　走过黄泉路，我似乎闻到了那浓烈的芬芳，与多年前的香味一模一样，浓郁而妖冶，那是生长在三途河边的花，我停下脚步，望着奈何桥上拥挤的人群，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喝着孟婆递来的孟婆汤，转瞬间忘了前世的纷繁，不知怎么的，我的内心想默默地流泪，白衣，你也会像他们一样，忘了我么？

　　一直吵吵嚷嚷的声音停止了，翊罄看着我，了然的笑道：“放心，白衣他不会忘了你的，他忘了你，你还有我呢。”我愣了一下，突然伏身向前，一只手指压在他脖颈间的动脉上，沉声问道：“说，你是谁？为何知道他的本名？”世人无论仙妖，皆称他为青穹帝君，为何此人却叫他白衣。翊罄依旧笑得没心没肺，轻轻地拂开我的手：“哎呀，你担心什么，我又不会害了你，”说着，手指轻轻的点了点我的脸颊，顿时，疼痛感让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倒在地上，他继续笑道：“我说弦，我再不济，好歹也是一届冥王，就算你深得白衣真传，也不应该事事都以灵力取胜啊。”我强撑着身子站起来，猜去嘴角边的血，目光紧紧的盯着他，白衣说过：“做事，要做绝。”即便我再弱，也是堂堂七尺男儿。翊罄看了我的样子，扶了扶额，叹了口气，上前扶起我，我想挣开，却发现此时没有一点力气，不愧是冥王，他继续说道：“好吧，你别再这样看着我，我救过白衣的命，在他还是人的时候，他要渡劫，方能成仙。所以，你也不要多想。我知道你想找他，也想问他为什么选择七生七世而抛下你，甚至不告诉你从何而来，但在此之前，请你自己成为一个足够强的人。”我不出声，听着他的话，最后，他一声喟叹：“弦，你终究还是个孩子，我这么放任你去，究竟是对是错？”我抬头迷惑地看着他，半晌，没有言语。

　　我站起身，沿着他的步伐向前走去，回首望着渐行渐远的奈何桥，捏紧了衣摆下的拳头，白衣，这个名字，似乎刻在了我的骨头上，融进了我的血液里。

　　“你确定即使七生七世，也会不断寻找他？”翊罄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是，”我毫不犹豫，“好吧，”他似乎在叹气：“如果那个人知道的话，应该也会允许的吧。”那时，我以为他说的那个人是白衣，可是，我错了。“那么，就让我假公济私一次吧，谁让弦那么可爱呢？”他调笑的声音又响起，我狠狠的瞥了他一记眼刀，他不以为然，继续向前走，少顷，终于停了下来，指着前面的六座桥：“如果是白衣的话，首先过的应该是金桥吧，被允许走金桥的，都是升天做神仙的，像他那种本就是仙的...”“不，”我打断他：“他过得是玉桥，”我有一种直觉，很强烈，白衣他之所以选择历劫，是因为...有个荒唐的念头在我脑海中浮现，他不想做仙。翊罄看了看我，伸手捏捏我的脸颊：“好小子，老实交代，是不是看过转生镜了？这都知道，我还打算骗你呢？”我伫立在六座桥前，甚至忘了拂开翊罄的手，原来，白衣他真的选择了玉桥，只是想做普通人家。我有些惊讶，又有些了然，“不要走神了，魂归来兮，”翊罄在耳边嚷嚷，时不时用手在我眼前晃悠，我马上意识到了什么：“翊罄！”我第一次这么主动叫他的名字，居然把他吓了一跳，“干嘛...”他缩了缩脖子，“转生镜只能照出前后一个时辰之内冥界发生的事，对不对？”我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的激动，我能见到他了，我能见到白衣了。“对啊，”他满不在乎的答道：“你又想干什么？”“我，我，”我有些语无伦次：“白衣还在冥界吧？还来得及，这是他的第几世？我要见他，我要见他。”翊罄看着我，久久没有说话，我可以清晰的从他棕色的瞳仁里看见自己微红的面颊，“弦，太聪明了，不好。”

　　他领着我，踏过玉桥：“这是他的第二世，第一世他过的是银桥，身在皇家，十二岁起带兵打仗，宫里母后受人欺凌，只有一个疼爱他的舅舅，但也早早的战死沙场，后来他的母后被其他妃子陷害说与外人有染，那个昏君甚至以为他是别人的孩子，所以下令处死了他的母后，他常年在外血战沙场，可即使那样，他当时也不过十六岁，还是个孩子啊。”翊罄的声音有些低沉：“朝廷内部奸臣当道，竟有人愿当卖国贼，只是为了那些荣华富贵，乱成贼子里应外合，年少的将军再厉害，也是回天乏术了，最后，国破了，人，也亡了。”

　　我听着他平平淡淡的叙述着白衣的第一世：“所以，他想做个平凡人？”“或许吧，他在那，你看，”翊罄指着前方：“我不知道，让你进入他的生活究竟是对是错，但是我希望你能帮他，虽说是历劫，我也希望他在每一世，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第一次不在梦里看见他的脸，他一身戎装，显然是刚上过战场，衣裳上血迹斑斑，脸上也不在挂着温柔的笑，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疲惫和苍凉。

　　我突然不知道要和他说些什么，待到下一世，他会忘了今生的痛苦，我希望，即使尘世再喧嚣，他也依旧是我的白衣，眉眼弯弯，笑得恬淡的，我的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