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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白头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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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份的天气,该是万物复苏莺飞草长喷红吐绿的时候,而北关的涿水上却还覆了一层冰,天正将暖不暖,日前才见了桃花鼓起些个花苞,一场倒春寒反倒是将那些个小小的还青嫩着的骨朵儿全冻在了树上,一阵风来,愈发显得春寒料峭。
天阴的看不到边,零零星星的飘着雪,风呼啸着从街上卷过,凌厉的风刀刮得人脸生疼,路上没几个人,脚步匆匆的,脖子都缩进衣领里。
雪愈见大了起来,饶是有风也积了一层。远远地听见马蹄声,不一会儿从街角转过一匹黑马来,不待人细看就飞奔过去了,马蹄子扬起的雪沫子落下的时候,那马连带着骑马的人却只剩下一抹黑影。
乔漾澜看了看那背影,紧了紧身上厚重的黑色大裘,疾步冲着街边一处宅子走去。
宅子阔大的很,高高的门楣上却不曾挂着匾额。门里却是一重又一重的门,飞檐翘角,雕梁画栋,不似一般的有钱人家,豪华气派的格局,叫明眼人看了,就知道是按照亲王的规制建起来的。
乔漾澜在正厅里退了大裘,露出一身暗紫色金丝掐边银线绣纹的华袍来,腰上束了条白玉带,却越发显出他的丰神俊逸气宇轩昂来,眉目之间,不自主的带着一分凌厉严肃。
年近三十的管家一身灰袄立在一旁,毕恭毕敬等着他吩咐。乔漾澜却不说话,轻抿了抿小厮递上来的热茶,管家顿了顿,才小心的开口:“京里传来消息,皇上下了令,调动边防,北关加了几万的兵,还调遣了姚将军来守着,看样子是准备要开打了。”乔漾澜垂了垂眸,缓缓开口:“今冬冷得很,北面那些人日子也不好过,这几日又下了雪封了山,不知道饿死了多少人呢,近几日动作得快点,得赶着入夏前搬走,雪明日若停了你就再去催一下王掌柜的,尽快交接完了,该准备收拾家里了。”管家应着,突然想起来似的说:“老夫人今日下了厨,摆在后堂了,请您过去用饭。”
乔漾澜点了点头,转身往后院走去。天擦黑了,雪却大了起来,雪粒子也成了大片大片的雪花。
屋子里叫炉火烘得热乎乎的,桌子上摆放了几只盘子,上面都叫盖子盖了,依旧可以闻到诱人的香气。乔漾澜站在桌边看着盘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个华服妇人捧着一个盘子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呆立着的乔漾澜。
妇人放了盘子便走过来拉他冻得有些冰凉的手,捂在怀里,“这几天都看不见你的影儿,有些事情能放给下面去做就别自己去跑了,这几天又冷起来了,你也好生在家里歇歇。”乔漾澜点着头应着,反手握住妇人的手,“娘,不妨事的,过几天就好了,等把事情交代完了就开始收拾家里,总共也不过就十几天的活儿。您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老远的就闻到香味儿了。”
妇人展了愁眉笑了起来,“今天做的都是你爱吃的,对了,今天厨房还得了一条活的鲫鱼,我就做了锅汤,小火炖了半天了,还记着原来你跟你爹都爱吃,原来还抢呢。”
乔漾澜垂了垂眼眸,复抬起时已经敛去了眼中的异色。
“日后搬到江南去,想什么时候吃就能什么时候吃了。可到时候,也要劳烦娘多下厨了。”
妇人闻言眉开眼笑了起来,忙说:“不烦不烦,只要你爱吃就好。”说着将乔漾澜按坐在椅子上,掀了盘子的盖子,不停地为他夹菜。
十几年了,哪里还有人记得那曾被敕造府宅的镇北王呢?人们只知道涿阳乔家,那是个南来北往的大商户,做着茶叶绸缎的生意,家里的钱数都数不清。
眼瞅着连年年景不济,今年更甚些,北延蛮族躁动不安,怕是就要不安宁,这一打,谁知道要打到哪年哪月去?地处北关的涿阳,向来是一个军事重地,当年的镇北将军坐镇涿阳,指挥着千军万马打了多少胜仗,终于才赢得了天下第一异姓王的称号,按亲王规制敕造了王府,却也留下了一身的伤。
天下第一异姓王啊,说是殊荣不如说是皇帝给的暗示。乔漾澜的父亲借机以伤病为由解甲归田,在北方当起了逍遥王爷,摆弄着小生意,怡然自得的当起了老板。不过也不过是几年光景,就撒手西去,将一堆的烂摊子扔给了自己未袭王位的儿子。也不知道是被皇帝摆了一道,还是摆了皇帝一道,总之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乔漾澜接受他父亲创下的生意的时候不过十岁,早慧的孩子在那时就当了管家的还不及弱冠的乔正的帮持下开始摸索着做生意,时至今日,乔家家大业大,富可敌国,且不说叫老皇帝又开始忌讳,单单是搬个家就要大费周章。
第二日雪虽然停了,天空却依然雾蒙蒙的,半臂深的雪一脚下去就灌一鞋子。
着了洁白的狐裘,换了厚底的棉靴,乔漾澜刚要出门便有一身灰袄的管家乔正拦了,“老夫人吩咐了,请您歇两天,待雪化尽了再忙也不迟。”语气虽是恭恭敬敬的,眉目间却不见畏惧。
乔漾澜顿了顿,才说道:“你也别出门了,我出去转转,不要人跟。”
乔漾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门,大雪铺地,街上是一个人也没有,连店铺都鲜少有开门的。鞋底子上沾了厚厚的一层雪,沉甸甸的走起路来很不舒服。
不知不觉走到了城南,城南有一方水塘,不是很大,也不是很深,同涿水是连着的,此刻也该是结成冰,覆着雪,一片洁白的。
抬了头,乔漾澜却隐隐约约好像在那塘上见了一抹青绿似的,这冷煞人的天气,难道是小孩子在冰上玩耍?天气虽然冷,但毕竟入了春,冰层不一定结实,倘若不小心掉到冰洞里面去就不是好玩儿的了。乔漾澜快走几步,却见在那塘子上有个数尺见方的冰洞,从那洞里伸出一支青叶的白莲花来,白色的光轻轻罩着那莲花连同青色的叶子,白玉般的莲瓣莹白胜雪,仿佛怕冷一般的轻颤着。
不敢置信的眨眨眼,果然那莲花就如同幻觉一般的不见了,但是在同样的地方却有一个青白衫子的人蜷缩在塘面上,乌发披散开覆住了好大一片,而点点白光却仍旧绕在他身边,迟迟不散。
乔漾澜心知这是遇到妖魅了,却仍旧忍不住上前。那人身上只着了一层薄衫,面色苍白如纸,眉眼平淡无奇,但周身却散发着一股子极为清冽的气息。乔漾澜突然有一种,这个人不应该是这样一副面容,应该是一位倾城佳人的感觉,仿佛是,看过那人原先的容貌,所以觉得这张脸怎么都不对劲。
那人身量很轻,周身冰冷的,似乎已经要冻死了,可是身体还是软的,头轻轻靠在乔漾澜肩上,乌发长长的飘着。
总是有一种仿佛认识这个人的感觉,但是却又不记得到底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一个人。见到自己家主子抱着一个青白衫子的男人回来的时候,府上的下人都吓了一跳,来不及收拾屋子,乔漾澜就直接将人抱进了自己的卧房。乔正赶忙指挥着手忙脚乱的下人烘暖了屋子,又叫人去厨房熬上热汤。
天寒地冻的日子,那人却只着了一件春衫,许是感觉到周围的暖意,那人悠悠转醒,一双清澈的黑眸盯着端着汤碗的乔漾澜,竟渐渐泛起水光。乔漾澜有一种错觉,仿佛这人的一张脸上,只有这一双眼睛是真的一样。
青陌翻身坐起,伸出的手肤色苍白,但手指却在即将接触到乔漾澜衣领时顿住,一双水眸就那样带着些胆怯带着些惊喜的看着他。“紫微。”他双唇轻颤,声音却不大,也不知那人听见没听见。
乔漾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和这个许是个妖怪的家伙有什么瓜葛,但看到那么一双眼睛,心里却忍不住一阵颤动。
“你……你先喝些姜汤暖暖身子。”乔漾澜把汤碗送到他嘴边,语气算不上温柔,反倒是有几分僵硬,青陌小心翼翼的啜着汤水,双眼却一眨不眨的盯着乔漾澜,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绮梦,稍一用力,就碎了一样。
乔正快步走了进来,“少爷,门房传话,外面有一位公子,说是来接他的家人。”乔漾澜犹豫了一下,微微颔首,“请将客人请到正厅。”
话还没说完,就被床上坐着的青陌小心翼翼的拉住袖子。
但是还不待他说什么,就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四是在房间外响起,“青陌,该回家了。”
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青陌更是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恋恋不舍。唯有乔漾澜,眼前的这个都不是人类了,还能指望着他的家人也是人类么。
乔正却只是坐在正厅里陪着锦弦。那白衣公子也不过穿了一件薄衫,但却仿佛完全不怕冷似的,一手端着侍女奉上的热茶,清清冷冷的说了一句:“青陌,该回家了。”声音不大,但却仿佛笃定了那人会听见似的。不多一会儿,果见那个青白衫子的男人走了过来,低着头不敢去看那个白衣人的样子。
青陌慢慢踱到锦弦身边,有几分胆怯的叫了声:“锦弦。”
锦弦横了他一眼,并不应他,只是冲着乔漾澜拱拱手,“多谢公子相助家兄,他日有缘,必当重谢。”
“哇,锦弦,小弦,阿弦,我,我不回去……”锦弦可怜兮兮的拉着锦弦衣袖,眼睛却偷偷瞟向乔漾澜,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愫。
青陌叫一身白色狐裘裹了个结结实实,一脚深一脚浅的跟着前面那个一身素白薄衫,走路连个脚印都没有的锦弦。青陌扁扁嘴,终于还是没说什么。锦弦却忍不住回过头,却是极厌恶的看了他一眼就又转了回去,如此数回,锦弦终于忍不住恨恨的说:“日后再叫我看见你穿这种东西,我就烧死你。”青陌唯唯诺诺的应着,吸了吸鼻子,却是将狐裘裹得更紧,生怕被锦弦扯下来似的。
“我也没办法啊,我本来就怕冷嘛,现在身子还虚着呢……”锦弦又是气极,点着青陌的鼻子便骂,“你这闲不住的破花总是到处乱跑什么!你当那十二道天雷是闹着玩儿的呢?竟然还敢到处闲逛,怎么就不劈死你?!冻死你也好哇!还偏生叫人救了回去!”锦弦自知失语收了声,半晌却又低低说:“难道真有这么相似的人么?”
青陌抿着唇,很久才说:“我……并没有遇到天雷。”
“哈?你开玩笑吧,不然你怎么……”
“我不知道……就是到了这儿突然就……”
沅泽烟雨楼依旧是原来的样子,不显山不露水的立在渭水河畔。
沅泽产茶,产的是千金难求的银尖。
沅泽东有茶山,百亩茶园,但却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园中角落里有两棵茶树,才是银尖。
那两棵茶树,每年只出二两茶,不多也不少。
仲夏时,烟雨楼边上开了家茶楼,名曰“听月”。茶楼之后,隔了不过一条街的位置,有人置下了一套三进三出的老宅院,忙着翻新,据说是北方搬过来的乔家。
人皆议论这乔家是京里退下来的大官,不然怎么能当得起门匾上那一个“乔府”。但是却不见有官家往来,不免疑窦丛生。
锦弦不动声色的听着楼下的嘈杂,忽的长臂一伸揪住了要偷跑的青陌。“我不拦你,只不过回头你不要回来同我牢骚”
乔家大院里多了个小厮,模样普通,却有双灵动又有眼力见儿的眼睛,眼明手快的颇讨人喜欢。乔正听说了去叫了他过来,却是青陌。乔正微讶,马上就通知了乔漾澜。
乔漾澜想也没想就把青陌调到自己身边来。
端茶倒水,寻书研磨,青陌也不是没做过,曾经有那么三年,他也尽心尽力的在那人身旁侍候,想方设法的想叫那人注意自己,只是一片真心,却连虚情也换不来。
但是青陌却没注意到,当时的三年里,他却没做任何的可能会近身接触紫微帝君的事。
所以当晚上乔漾澜要他侍候洗浴的时候,青陌愣怔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最后还是乔漾澜自食其力,青陌尴尬的双颊通红,低着头不敢去看自顾自的脱衣服的乔漾澜。
转眼便是三个月。
乔漾澜有些想不透青陌的意思。
哪天呢?乔漾澜有些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天天气有些阴沉,后来,好像是下起雨来。
“你为什么要在我身边呢?”青陌却不答,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乔漾澜又问:“可是报恩?”青陌默然,不点头,也不摇头,却微低下头。乔漾澜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他来,只是为了报恩啊。
“你若是为了报恩,这三个月就够了,你可以回去了。”
说不上是有几分气愤几分失落,话,就那么就说出来了。
青陌转身就走了,灰黑色小厮的衣服变成了青白色的衫子,衣摆上绘了只青叶莲花。
三个月,那人的一举一动他都是关注着的,他在自己面前的乖巧,在私下里的活泼,有意或者无意识的看着他发呆,有的时候含情脉脉的,有的时候,却仿佛受了极重的伤一样。
月余的时间,乔漾澜却还是无法习惯青陌的消失,吃饭时不自觉的呵斥布菜的小丫头少放了碗筷,查账时下意识的伸手去摸总是放在固定位置的茶杯,每次反应过来青陌已经离开的时候又忍不住怅然。连一向居于内院的老太太也禁不住问起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孩子哪儿去了。
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很古怪,但却又不愿意去细想。是习惯,只是习惯而已。
乔正不知为何最近自家主子总是心不在焉的,身边也缺了那个一开始乖巧老实,后来一惊一乍活蹦乱跳的青陌。
他不知道那个人和家主有什么样的纠葛,却无意间撞见家主绘了一幅画,一片雪地里横卧了一个青白色衫子的美人,远远地看上去好像是青陌,近看却是一张倾城绝艳的脸,宛如天人。
青陌趴在锦弦床上不声不响,过了很久才说:“他像他,又不像他。我喜欢原来的那个他,又似乎,也喜欢现在的这个他。那我到底是喜欢的是像他的他还是就是他呢?锦弦,我糊涂了。”青陌扁扁嘴,自己都弄不明白的糊涂账,怎么还能指望着别人帮他理顺清了?
天界的紫微帝君自然还在他的紫微垣里好好的呆着,乔漾澜比之紫微,样貌气度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性格却并不是完全相同。紫薇大帝永远是一副冷傲的样子,乔漾澜性子里却有着不可忽视的温柔。
锦弦叹了口气,“凡世间魂魄转生无不需入冥府,有什么事,冥主想必是知道的。冥府虽然在鬼界边上,可也是归天界管的,你要是想知道,就去问问。”
沉吟了片刻,青陌突然蹦了起来,夺门而去。
乔漾澜一推门便是一愣,青陌脸色有些苍白的站在屋子中间,怔怔的看着他。
“你曾经问我为什么要来缠着你,我告诉你,你可愿意听?”
乔漾澜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虽然没有可以去想,但是却时时都挂念着的人就这么突然冒了出来,他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样对他。
“你……你……你和他长得一样,可是性子却不像……”
“我,我不会纠缠你太久的,再给我一段时间……三个月,再给我三个月……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
三个月,三个月我若爱上你,我便不离开。
乔漾澜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与这妖孽有如此多的纠缠,只是他回来了,虽然身份不再是小厮,日子也似乎回到了一个月之前,但是有些事情,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了。
青陌从不主动问什么,乔漾澜却也明白了那细心的照顾,时不时的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眸子中有怎样的情感。但又有几分是给自己的呢?乔漾澜自嘲的一笑,有些问题,不去想就仿佛没有了似的。
有时半夜会感觉到那人修长的手指抚摸自己的眉眼,口中却喃喃念着“紫微”。第几次了呢?或者,已经数不清了。
呵,原来自己不过是个影子。虽然,早就认识到这一点了不是么……
他看着自己的时候,经常像是在看着另一个人。
所以早就知道自己是一个替身了不是么,早就知道,不愿意承认而已。可还是,还是忍不住的,在意你啊。
乔漾澜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酸涩与胀痛,“你看清楚,我是乔漾澜,不是什么紫微!”怒吼在青陌耳边炸响,青陌瞬间便沉默下去,一双明亮的眸子定定的盯着乔漾澜,半晌不语。
乔漾澜懊恼起来,怎么自己竟然失控了,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那个男妖怪已经情根深种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紫微,我知道你是乔漾澜。”
气氛一下子就尴尬了起来,平日里嬉闹不停的人一下子安安静静的远远避着乔漾澜。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乔正并一干侍女小厮却又不好说什么。
刚入秋,北边隔了两条街的徐老爷家娶了新媳妇,敲敲打打吹吹闹闹的从相邻的景西镇上迎来了新娘子,又摆了三天的流水席,满请了街坊邻居,连县太爷都赏光给证了婚。
乔老太太吃完席回来就开始念叨人家的亲事办得有多风光,还叫了乔正寻了县里的媒婆准备给自己儿子相亲。
没多久,西街的李老爷家又新添了孙子,老爷子高兴地不得了,又摆宴席又开粥棚布施,想着给自己孙子积下点儿德。
乔老太太更着急了,直接在儿子书房里摆了一堆的画像。乔漾澜还没见着,青陌倒是见了。
乔漾澜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青陌时吓了一跳。他见过眉飞色舞的青陌,见过撒娇装可怜的青陌,见过沉静如水的青陌,见过满面深情的青陌,却惟独没见过这样的青陌,双眸剪水,泫然欲泣,委委屈屈的说一句:“你可是要娶妻生子了?”让人忍不住想拥进怀里安慰。
可是,乔漾澜握紧了拳头,“我,总是要娶妻的。”
青陌急了,拉着乔漾澜的袖子,“我嫁给你当媳妇,我给你生孩子,你不要去娶别人好不好?”乔漾澜哭笑不得,“就算你是妖,可你也是个男妖吧?怎么生孩子?”青陌顿时红了脸,低下头去,却又猛地仰起脸,“反正我就是能生!反正你就是不准娶别人,要娶只能娶我!”“可我只是个凡人,最多也不过就五六十年可活,在你来说,不过就是一瞬,你何必……”青陌不知道突然又想起来什么,跳起来嚷嚷:“谁告诉你我是妖怪了?!我是神仙是神仙!”乔漾澜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也只得安慰他,“好好,你是神仙,是神仙,是我错了。”
锦弦有些恨不得一剑劈了眼前那个神仙,他竟然要为那个人生孩子!“你傻啊?被冻了一次脑子坏掉了?你就是一棵荷花,你能生孩子?”锦弦简直要被气笑了,转念又不知想起了什么骇了一跳,“等等,你该不会是想……”亏得青陌还一脸云淡风轻的,“没关系,不过是一身修为,他想要孩子,虽然我不能真的给他生,总归也能全是我的后代了,大不了以后就是个凡身,陪他这一辈子也算是不错。哎呀哎呀,快准备准备,你可是烟雨楼的大老板,我的嫁妆可不能太过寒酸了。”
锦弦叹了口气,你为他,竟能至斯。
青叶白莲乃上古神物,长于神界,适逢神魔之战,精气凝为莲子一枚,后为紫微帝君取走,莲子离身而母株泯灭。
烟雨楼老板嫁亲戚,嫁的是听月老板,乔府主人。
火红的绸子喜字将整个乔府装点的喜气洋洋,乔漾澜一身大红喜袍,挽了青陌细白的手,拜了天地,结了乌发。
初冬的天气,忽的就洋洋洒洒的飘起了雪花,洞房里小儿手臂粗细的雕龙翔凤的大红喜烛将整个屋子映的亮如白昼。大红的床榻上撒了花生红枣桂圆,青陌披了嫁衣顶着盖头坐在上面。两个老妈子并着两个丫头侍候着挑起了盖头,便现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来。
看到那人时,乔漾澜愣了愣,身旁的侍女们悄悄地都退了出去,乔漾澜看了他半晌才轻轻笑了起来,挽了他的手将他拉到书桌前,“你说,我们是不是注定了要在一起的?”说着展开了裱装精致的一卷画轴,赫然便是曾经细细描绘过的一幅画。“当时画这画的时候明明想的是你,却画出这样一张脸来,当时还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后来倒是觉得,是不是上辈子我就见过你了,到现在都还记得?”青陌看了看那幅画,便将双臂缠上他的腰,痴痴的笑了,“不,那是命,是命啊漾澜。”如同叹息似的一句话扫过乔漾澜耳畔,他忍不住拥紧了怀里的人,轻轻笑了起来,“娘子,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衣衫凌乱的两人一同倒在红纱帐里,乔漾澜轻咬着怀里人的耳垂,在他耳边轻笑,“夫人,我们应该怎么生娃娃啊?”青陌涨红了脸,白了乔漾澜一眼,“我又没生过,我怎么知道!”“那,我们慢慢试。”
夜还长得很。
可惜乔老太太还不知道自己娶进了个男儿媳,所以当男儿媳第二天早上敬茶的时候理所当然的被吓了一跳。
“娘,这个媳妇还是您自己挑的。”
“啊?”
站在一旁的乔正忍不住提醒:“老夫人,确实是您挑的,烟雨楼锦弦大掌柜家的亲戚么,您还夸过少夫人长的标致呢。”
是看过画像啊,也夸过啊,但是哪想到是个男人!不过媳妇都娶进来了,貌似自家儿子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总不能就这么就休了吧……
乔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抿了口手里青陌递上来的茶,算是认下了这个媳妇。
“你真的想好了?”锦弦看着坐在窗边大眼瞪小眼的两个人,“废话,肚子都这么大了我还能反悔么。锦弦,你倒是说,我和这死狐狸到底哪个好看些?”
颜澈马上蹦起来,“就你这幅模样也想跟我比?太不自量力了!”青陌也蹦起来,“你这野狐狸,我拿你跟我比已经是抬举你了!你别得寸进尺!”
朔琰受不了的一伸手拖走了颜澈,颜澈伸爪子蹬腿的冲着青陌使厉害,青陌也唯恐天下不乱的冲着颜澈做着鬼脸。
“够了够了。”锦弦一侧身挡在青陌身前。“都要当娘了也不知道收敛点儿。到时候我找朔琰给你护法,你……”
“哎呀哎呀,好了好了,你也别太紧张。话说这么久了青华还贼心不死啊?”
“管好你自己。”锦弦白了青陌一眼一闪身不见了。
听月楼是个极为雅致的地方,锦弦摆弄着自己手里的青瓷杯子几分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对面紫袍华冠的人。
“你也知道青陌他不是人,他愿意拿一身仙骨换了这么个孩子,以后连妖也算不上了。既然他愿意,我也不好拦着,只是希望你好好待他。”
所谓劫数,多为天雷之刑,但却也不一定是全部。于凡间花木,许是一场天灾人祸,于青陌,便成了一场情劫。
一场,纠缠了几万年却终究还没躲过的情劫。
又或许,那算不得是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