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宝奇谭》木易茗

115、第一百零四章 冰湖归鹤

　　目送着那瘦小背影不断远去，白无常叹息一声，摇了摇头。然后慢慢转身，打算再找那帮老顽固问些情况，却被一道黑影拦住了去路。

　　“哼，你倒是瞒着我，做了很多事啊。”

　　这种厉声冷喝真是再熟悉不过，江泫青吓得立即退了几步，转身就要跑，却被一只大手攥住了衣领，猛地拉了回去。

　　“所以你那小鹤儿才这样重视天道？”那人却没再责备，只是沉声反问，“因为若天道异常，那小鬼的成仙之事可能会出岔子？”语气里倒全是肯定。

　　“放手……”

　　“所以那什么魔魂阵，原是为了给妖狐转世收纳天地人格？”未理会怀中人的挣扎，那人继续追问，“至于真龙之命，不过是为了成就这个结果的棋子罢了？”

　　江泫青挣脱不得，忽然攀起来向那人脖颈处一咬，这一下倒顿时让对方松了桎梏，他便连忙跃到一旁。

　　“我还没动手，你倒是够狠的！”那人捂着生疼的脖子，向江泫青怒冲冲道，“别跑了！跟我回去。”

　　“既然你都听到了，还来捉我做什么！”

　　“你尚未复原，就算想为这次事件负责，也等你全好了再说。”黑衣人说着向前跃来，再次伸手去捉江泫青，“虽说地藏王准我们插手，但前提是你给我恢复功力了才行。否则一概免谈！”

　　江泫青还想说什么，却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人停了追逐，向那方看去，只见是渊宗等人匆匆赶来，见了他们，都恭敬地抱拳施了礼。

　　“未知黑大人远道来访，有失远迎，还请……”

　　“行了。”黑无常摆摆手，又转向江泫青道，“你这些弟子，还真没几个像样的。不过为了这人间世道，倒也都有了决意，不枉费你建立教派的一番辛苦。”

　　听了这番话，江泫青蓦地安静下来。而渊宗一干人等竟干脆齐齐跪下了。
　　“神君与师祖教训的是，我等必定谨记于心。但求为人间世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黑无常摇了摇头：“哼，光会说有何用？我要的是行动。”说着，又向江泫青道，“好了小白，你若是不放心，这里就先交给我。你给我回去补好你的心脏，好了再上来！”

　　渊宗等人见了，也纷纷开口相劝。江泫青犹豫一会，终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不行，除非看到小鹤儿平安回来，不然我绝不下去。”

　　***

　　文紫非把自己关在房中坐了一夜。到了天色慢慢亮起来的时候，他再次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便忽然紧紧握拳，站了起来。
　　他拉开房门，毫不意外地看见黑白无常、玄清长老及进师兄、月姑娘等人站满了院子，一个个神情焦急地等在门外。

　　“小非儿！小白说你可能会做出很重要的决定……”

　　“我去。”少年却只是淡淡地一声，“我会找到师父。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他又看向黑白无常，“我想知道，保我留存于世，对你们会不会有影响？”

　　江泫青一愣，与黑无常对视一眼，恍然明白过来。叹了口气，他神情悲悯地走上前去，却又觉得那少年周身散发着生人勿扰的气息，于是生生站定了，不敢靠近。
　　“小非儿，你不必管我们。”他摇了摇头，轻声道，“只是，你真的……想好了吗？”

　　文紫非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点了点头。
　　“是的。”他道，随后径自穿过众人，向道观外走去，“你们想救师父的话，就跟我来。”

　　***

　　不多时，众人跟着文紫非来到了青竹山最高处的开阔地上。

　　天地明净，万物静籁，只余竹林幽幽，荒草萋萋。
　　立定山巅，身着绯紫短衫的瘦削少年迎风而立，伸展双臂，双目微合，引颈向天。透着暗紫色泽的长发随风飞起，自他双手发散出来的阵阵紫烟飘散开去，错眼之间，似乎在那四散紫烟之中，幻化出了无数少年的身影，各自飞向了无尽天际。

　　众人在他身后十几步远处围了半圈，静静等候。

　　“这样的法力，果然……从前他的灵感我虽没见过，但恐怕也做不到如此。”望着遗世独立般的施法少年，白无常轻叹口气，自言自语般喃喃道。
　　的确，如果连这名少年都找不到掌门玄鹤下落的话……恐怕世间再无可以做到的人。
　　其实众人都看出来了，自那边关回来后，这少年的灵能就像是绝了堤的洪流般疯狂暴涨，已是今非昔比。虽然少年始终封闭着自己，大概是不想让人察觉他的变化，但那灵力毕竟非同凡响……不过即便如此，众人还是选择了缄默。
　　直到今天。
　　从道观出来后，少年就对白无常说：可以不必再隐瞒下去了，我无所谓。
　　而当众人从玄清师祖口中得知了少年的真正身世后，意外地没人表现出太过惊讶。甚至连渊宗都表态说，既然是掌门师弟做出的决定，就必定有他的道理。何况，存在即有理。他还向文紫非委婉地表达了歉意，只不过少年压根不理他，只是自顾自向山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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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妖性复苏了，”身边的黑无常突然低声说道，“你难道看不出来？这是‘化身’之法。”

　　江泫青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只是不知这样对他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黑无常似乎想了想，才道：“没什么关系吧。人也好，妖也好，只要情理还在，就没什么不同。”顿了顿，他的声音沉了一沉，“只要……不堕入魔道。”

　　江泫青一怔，似乎想起了一些不愿再忆起的事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却没等多久，万千耳目裹着紫烟迅速回收到了少年体内，然后他睁开双眼，转过身来。

　　“找到了，”文紫非道，“访仙山下，朗月湖底。”

　　***

　　得知了宫玄鹤封印地点后，渊宗等人急忙召集所有人手匆匆赶去。黑无常也点了那附近的兵将，要求他们早早候在那里。
　　曾负责搜寻江南区域的门人报告说，虽然近来是有听说湖底结冰，但只当是天气骤冷，从未想过会是法阵封印的作用。渊宗等人也没多加指责，只是迅速将朗月湖控制起来，设下了防护结界，以免外人误入，干扰救援行动。

　　破阵施救，就没有文紫非什么事了。确切地说，是江泫青强行将少年抱在怀里，不许他擅自行动。
　　少年倒是乖乖地没做挣扎，只是静静看着周围的一片忙碌，不吭一声。

　　救援行动争分夺秒地展开了。黑无常祭出了冥君令旗，号令阴兵先锋探底，再指挥渊宗等人按典籍中看来的破阵之法，援引天火入湖，整整烧了四个多时辰才融化了千年寒冰。等宫玄鹤被七手八脚捞上来时，已是呈现昏迷状态；而众人四下里反复搜寻遍了，却不见林影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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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道观的当晚，宫玄鹤在空青等人的全力施治下终于悠悠醒转。渊宗将玄清之劫和灭煞之行向他做了如实汇报。得知爱徒世离的结局后，宫玄鹤悲从心来，半晌没了言语。最后，他只是叹息了一句“是我害了他”，便不愿再纠结在这件事上。

　　“小非儿呢？”

　　“我在。”

　　少年从人群中走来。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原先的清脆，神情也是惯常的面无表情。但宫玄鹤一眼便看出了，他已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桀骜少年。只是，他还无法完全揣测到少年的心。

　　“你……辛苦你了，非儿。”

　　“不要紧。师父你没事就好。”

　　宫玄鹤便不知还该说些什么，只能拉过少年的手，紧紧握在手心。这一次，文紫非倒是意外地没有拒绝，只是安安静静地任他拉入怀里抱着。
　　然后，宫玄鹤便将开启“虹漪七封阵”的事向众人简单做了解释。当渊宗提出没有发现林影踪迹时，宫玄鹤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道包成一团的灵符递了过去。

　　“他在这里。”他指着灵符说道，“我没想到，他居然也学会了‘化身’之法。只是毕竟不正宗……他的‘化身’，靠的是身体上的一部分。”顿了顿，他向怀中少年看了看，沉吟片刻方说道：“我施法封印的，原来只是他的一颗眼睛。”

　　众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白无常急忙道：“也就是说，他的真身——”

　　“如没猜错，他大概正是以自身为本，作为‘煞星魔魂阵’的‘魂眼’，镇守在魔阵之中。”宫玄鹤双眉紧蹙，同时将怀中少年抱得更紧，“他甚至可能还有其他‘化身’，分别以不同的面貌或身份行事。最坏的情况，恐怕是……”他顿了顿，“在我们之中，恐怕也存在着他的‘化身’之一。”

　　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微华失声道：“难怪当日四煞来袭，竟像是算准了派中人少一般。想来……那晚七煞分头行事，莫不也是他们的计划？”

　　“但是影煞一方也遭遇了重创，”宫玄鹤提醒他，“总之世事无巧合。是阴谋也好，是意外也罢……我们当下能做的事，只有一件。”说着，他放开了怀中少年，定定地看着那张似乎毫无波澜的脸，“我们要循迹魔踪、直捣黄龙，阻止逆天阵法成型，助天道恢复正常运行。”顿了顿，他认真地向少年道：“非儿你听着，虽然这个行动可能非常需要你……但你可以选择退出。因为……”

　　“我已经知道了，”文紫非却打断了他，淡淡道，“他们也都知道了。不用再说。我要去。”

　　宫玄鹤一惊，迅速看了一眼白无常，见对方偏过目光点点头后，方深吸口气，再转回来望着少年。
　　那张清俊秀美的年轻脸庞上，满是旁人看不出来的决然神色。
　　双鬓斑白的宫玄鹤默了半晌，终于长叹一声，再次将少年拥在怀中，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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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宫玄鹤随渊宗等人去了南麓的山洞里，看望被冰冻住的爱徒肉身。不知为何，文紫非却找借口回房去了，并未跟来。

　　幽深安宁的洞穴深处，红莲结界护持着一方晶莹冰棺。那年轻俊颜，便静静沉睡在冰棺之下。宫玄鹤走上前去，抖着手隔棺触碰了一下，随即便收了回来。

　　“非儿他……来看过他么？”

　　“……据我所知，没有。”

　　宫玄鹤似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渊宗，却又恍然明悟到什么，不由沉重地摇了摇头：“没有来过，倒也好。”他叹息着，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孩子大概憋着一口气。我只怕待那口气吐出来，他会……真不知他会怎样啊。”

　　“这些时日以来，非儿自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勤修功法。只希望他懂得珍惜……珍惜大家为他做出的牺牲，不要任意妄为才好。”

　　宫玄鹤苦笑了一下，没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请众人先行退下。不多时，山洞中便恢复了安静。

　　或许，太过安静了。

　　宫玄鹤低头凝视着冰棺中的年轻脸庞，眼中全是化不开的难言之伤。……
　　但等他回到观中，做出的决定，却是化冰棺、焚尸身。

　　“尘缘既断，空留一身，亦无用处。”面对渊宗等人的惊诧，他淡淡道，“何况如此下去，只会为生者徒添痛苦。不如以火浴身，返璞归真……这或许是做师父的，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只是当熊熊烈火将年轻的身体吞没、化为尘土后，白袍道人亲自回收了全部青灰，认真地装在了一只小瓷瓶中，贴身带在身上。
　　没人知道，他打算做什么。
　　而那紫衫少年，也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哪怕，是见那个人的……最后一面。

　　***

　　又两日后，作为最后一个昏睡的重伤员，潘海啸总算苏醒过来。只是虽然身无大碍，一双腿却因为那日的重击筋骨尽断，连黑白无常也无法修复。
　　他却毫不在意。
　　他只是向归来的掌门师父郑重表示，即使无法行走，他也要和众人一起前进。他会尽快熟悉云姑娘为他研制的腾云轮椅，一旦运用自如了，相信不会再拖众人后腿。

　　“至少我还有一身医术，可以为大家调息内外法身，研制金丹药粉，助空青师父一臂之力。”

　　面对这样的请求，宫玄鹤无法拒绝。于是众人当下商定，要尽快整装动身，带潘海啸一起前往丹桓，与石卓等人会合。
　　——毕竟在出发寻魔之前，还要有个交代。尤其破阵之时，恐怕还要用到唯一能压制“幻罔结印”的玉石。加之连家军起兵之事，他们若有可以相助之处，也想略尽绵薄之力。

　　至于黑白无常，则与众人暂时作别了。白无常江泫青法力未复，需要尽快回鬼界休养；而黑无常则要将有关事项向地藏王做一个详细汇报。不过他们许诺，绝不会再对这危难人世袖手旁观。一旦可以动身，他们会尽快回到人间，与众人联手，同往魔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