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叶牵花》齐寻

32、花念

　　歌声由远而近，一个满面虬髯的怪客转眼到了近旁，望着那棵枫树嘿嘿一笑，点头道，“好好好，兄弟用心良苦，你的心上人可真是大有福气。”
　　紫芫见他说话疯疯癫癫，与唱歌时判若两人，心中不由感到奇怪。又见他身后背着一把短剑，剑鞘稚拙古朴，便以为他是走江湖卖艺的。虬髯客瞪圆了双眼看着紫芫，粗声大气地道，“小女娃娃，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的怀璟兄弟？”紫芫听到怀璟的名字心口顿时一阵突突乱跳，再打量对方几眼，心想，“听他的口气是认得顾大哥了？也许他能知道顾大哥的下落。”
　　紫芫缓步从小车后面绕出来，“我怎么知道你说的那个人姓张姓王还是姓李？”虬髯客哪里不明白她的伎俩，知道她在套自己的话，当下嘻嘻一笑，“大胡子只有一个姓顾名怀璟的兄弟。”紫芫摇摇头，“我可从没听顾大哥说起过你，这样吧，如果你说出顾大哥现在在哪儿，我就相信你是顾大哥的兄弟。”虬髯客笑道，“小女娃娃求人还这么傲气。”紫芫正要说话，虬髯客背后那柄短剑忽然脱鞘而出，在半空中微微一转，暗淡的剑芒之中现出一个美丽的白衣少女。
　　紫芫大吃一惊，她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了一眼，只见人们行色匆匆，仿佛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异相，她顿时明白除了自己别人是看不到虬髯客人和那剑中少女的。
　　剑中少女款款走到她面前，含笑轻声问道，“你可还好？”
　　紫芫定定地凝视着她，只觉得面前这个少女真是熟悉极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她。
　　剑中少女摘下腕上的玉镯，拉住紫芫的手将玉镯放到她手里，柔声说，“我叫梅果，这只镯子送给你，你千万不要推辞。”
　　紫芫对这个叫做梅果的少女有着深深的好感和莫名的信任，低声说，“好的，我不推辞。”
　　梅果欣然一笑，身体幻化成一道微光闪入短剑之中。
　　紫芫忍不住向前追了几步，随即转念一想，“或许梅果不能离开短剑太久，有缘我们总会再见的。”侧目见那虬髯客卧在一旁的花坛上，已是鼾声大做。
　　紫芫走到虬髯客面前，随手拔了根枯草，而后蹲下身，将草尖伸入他鼻腔之中，虬髯客猛然打了个喷嚏，翻开一双怪眼，“姓柳的小女娃娃，你惊了大胡子的清梦，可是犯了大大的罪过。”紫芫问，“顾大哥呢？”虬髯客嘿嘿一笑，“先别忙，我且问问你，什么是人？什么又是妖？”紫芫一怔，半晌才说，“人自然就是人类了，妖……妖不是人类。”虬髯客哈哈大笑，“人有妖心，人即是妖；妖怀善念，妖即是人；若甘为别人牺牲自己，那么无论是人还是妖都可称之为仙啦。”紫芫心中突突乱跳，“你……你胡说什么？”虬髯客道，“人们之所以对妖怪心存畏惧，无非是怕他们加害自己，之所以对仙敬爱有加，无非是希望他们解救自己，所以人身妖身仙身都不过是表象而已，所作所为才是本质所在。”紫芫怔了片刻，低声说，“但世上能不被表象迷惑的人有几个呢？敢于牺牲自己的人往往尸骨无存，善于投机的人却往往名利双收，所谓公正的评价也许在几十年几百年后姗姗来迟，也许就此湮没于历史的长河之中……难道不是么？”虬髯客怪眼望天，粗声说道，“小女娃娃，你说得不错，但若世上没了善良正义，人间就成了地狱啦，如此一来每个人岂不都成了妖魔？人性有善有恶，大善者为仙，大恶者为妖，不过这两类人都占极少数，世上还是善恶掺半者居多。善使天下安，恶使天下乱，好在人心思定，百姓喜安，是以百姓必然崇善厌恶。”紫芫摆了摆手，“有些人只希望别人善，却不要求自己善，甚至为了获取利益踩踏别人，比如那个江浩凡一家，也没见他们受什么惩罚啊？倒是顾大哥捉弄了他们一回。”虬髯客笑道，“江浩凡的老爹找人威胁怀璟兄弟，让他赶走你，他当然生气得很。对付坏人可不能用善心，而应以诡制诡，以恶对恶，这个道理你不是也明白么？”紫芫心中一窒，呆呆地想，“原来顾大哥是为了我才整治他们的……”虬髯客道，“小女娃娃，我这就走啦，等你见到我怀璟兄弟，就说大胡子还等着和他下棋呢。”哈哈大笑着向枫树看了一眼，转身扬长而去。紫芫慌忙道，“你还没告诉我顾大哥在哪儿。”虬髯客也不答话，转眼走得远了。
　　紫芫心绪不宁地回到枫树下，默默想到，“大胡子为什么问我到底喜不喜欢顾大哥，难道……难道顾大哥和大胡子说起过他喜欢……我？”她想到这里心中一甜，面上随之泛起红晕。
　　正在出神，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叫道，“有古怪！”
　　紫芫吓了一跳，抬头循声看过去，只见一个黑衣白发的老妇人正仰面注视着枫树，脸上的表情十分怪异。
　　看到这个老妇人，紫芫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厌恶感，她皱起双眉，双臂抱在胸前，冷冷地看着她。老妇人目光下移，眯起双眼看了看紫芫，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张符，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边将符啪地贴到了紫芫额头上，随后大声喝道，“妖怪速速现身！”
　　紫芫面无表情地看了老妇人一会儿，缓缓将符摘了下去，“你这是干什么？”
　　老妇人一呆，“你不是妖怪？”
　　紫芫顺手将符拍到老妇人脸上，“我看你才是妖怪。”
　　老妇人痴痴呆呆地想了一会儿，喃喃地说，“这丫头不是妖怪？她不是妖怪，可这棵树一定是妖怪，对，这棵树一定是妖怪。我是……传人……我是谁的传人？是第几代传人？我叫什么名字……我怎么都想不起来，想不起来……”半晌，她霍地抬起头，尖声说道：“我要斩妖除魔，千古留名。”
　　紫芫暗想，“她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还惦记着千古留名？这人看着讨厌，不如我来逗逗她。”当下用异常严肃的口吻说道：“我曾听别人说起一个叫夜婆的法师，难道就是你？”老妇人迷惑地眨了眨眼。紫芫又说：“我听说那位叫夜婆的法师黑衣白发，法力十分高强，能够斩妖除魔，只是常常想不起自己是谁。”老妇人听了这话展颜欢笑，连连点头，“那就是我了，原来我叫夜婆，哈哈，这个名字好极了，威风得很！”紫芫暗中发笑，脸上却还是一本正经，“夜婆法师，你要捉妖，这小城里就有现成的三个，这三个妖怪法力不弱，以前来过很多法师都没将他们擒住，这回算他们倒霉，谁让你老人家到这里来了呢？”
　　半个时辰之后，一个黑衣白发的老妇人在路上拦住江家三口，兜头向他们淋了一盆掺了符灰的狗血。江家三口这些日子四处寻找法师，钞票撒了不少，妖怪却始终没有捉到，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窝囊气，这会儿又莫名其妙挨了一盆狗血，直气得肺都要炸了，江浩凡一脚将老妇踢倒在地，“他妈的，老东西找死是不是？”江母大声叫道，“赶紧找派出所的人把这个疯婆子抓起来。”江父气势汹汹地问，“谁指使你干的？快说，不然就把你关到监狱里去。”老妇人对这一切全不理会，只是茫然地道，“小丫头骗我，他们不是妖怪，我……夜婆……是传人，我要斩妖除魔，千古留名。”江浩凡冷笑着说，“又是一个冒充法师的骗子，夜婆？我看你是夜壶才对。”夜婆浑身一震，仰起头颅声嘶力竭地嚷道，“谁说我是冒充法师的骗子？”她神色颠狂，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个乌黑的三角形的东西，口中念念有词，那东西瞬间裂成千百个碎片，边缘隐隐泛有血色，其中一个碎片在夜婆的指挥下闪电般弹了出去，只一下便切断了一只在路边闲逛的小狗的咽喉，那只小狗叫都来不及叫一下就已死去。夜婆又念了声咒语，碎片迅速聚集到一起，转瞬恢复成了初时的形状。
　　江家三口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老太婆刚才露的这一手着实了得，大有可能是他们遍寻不至的精通法术的法师。当然，放在以前这样疯疯癫癫上不了台面儿的人是入不了他们的眼的，可现在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只要能干掉顾怀璟，让他们给这老太婆磕头装孙子都不成问题。
　　江浩凡上前两步，一改之前嚣张跋扈的态度，满脸都是见到亲奶奶的表情，“大师，多有得罪了大师，我们是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我们一般计较。您不知道啊，我们被妖怪害苦了，您要是帮我们把那个妖怪除掉，您就是我的再生奶奶，就是我爸妈的再生父母，到时候我们全家把您的照片当神相供起来……”江父江母跟着围了过来，放下身段苦苦哀求夜婆除掉坑害他们的那个妖怪。
　　夜婆转怒为喜，心中想到，“我是……传人，这是个好机会，我要斩妖除魔，光耀千古。”当下点了点头，“刚才来的路上我见一棵枫树大有古怪，十有八九是个树妖，害你们的可能就是它，我这就去将它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