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站》向*然

1、上

　　“韩清，我今天晚上不回来吃饭，施静说我帮她搞定了那份计划书，要请我吃饭。”
　　“好。那你去吧。”今日太阳甚好，我换了床单被套，晒了被子。
　　丁烨，在我背后说道。
　　他在故作坦白，我在故作大方，后来，我才明白，我们都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上班忙得，好似打仗，公司把你用得彻彻底底，不余任何剩余价值。
　　晚上回到家，我才想起来，丁烨晚上不回来吃饭。
　　我打开厨房的橱柜门。那里整整齐齐排着一排泡面。很是醒目。
　　我愣愣看着发呆……
　　心中忽然凄凉……
　　呵呵！我何苦落魄至此？
　　随意抽出一包，一个人的时候，都是这么解决。
　　我撕开包装袋，把面饼放入水已煮沸的锅里。
　　五分钟，一切搞定。
　　我把面倒入大碗。
　　我有一个专门吃面的大碗。
　　很大很大的汤碗。
　　我用双手捂着大碗，很暖和，很暖和。
　　我捞起几根面条送入嘴里，却看见有什么，一滴一滴，落入我的碗中，流到我嘴角。
　　为什么是咸的？

　　我和丁烨是大学同学，刚毕业没有多久。日子清苦，资金紧张。
　　远离父母自己过日子，才知道柴米油盐贵。
　　我很节省，不买衣，不买鞋，薪水通通交给丁烨。
　　却见他时时新衣，还件件名牌。
　　这一室小屋，也曾有过欢乐时光。可现在为何连话都已说不上几句？
　　究竟变的是我，还是他？
　　忆起大学时光，也曾风化雪夜，花前月下，现在想想，只觉可笑。
　　那时，他说，清，我们一定会很幸福。房子不需要多大，一百平米左右就够。然后，我们再生一个宝宝，你说，给他取什么名字好呢？
　　我就会笑着说他是傻瓜，这么遥远的事情。
　　他说，不远，怎么远啊。我们毕业，然后工作，等有些经济基础的时候就可以结婚了。你这么好，我爸爸妈妈一定很喜欢你的。
　　结婚？这应该是所有“怀春少女”共同梦想吧。
　　但我，的却是有这样的念头。我不是个有远大目标，雄心万丈的人，我只想有个家，平平淡淡简简单单就好。
　　但，丁烨，是吗？他是那个能与我一起实现梦想的人吗？
　　有时候，我会这样问自己。
　　而且，我的父母并不同意。
　　虽然我的家庭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至少也是小康。
　　而他，却普通之极。
　　妈妈说，他不是个能照顾好家的男人。我跟着他会受苦。
　　是啊，我如何不知。
　　大学四年，他所有衣物皆是我洗，所有生活费皆是我付。
　　五年相处，让我了解他越来越透彻，而不是感情与日俱增。
　　我心中深深明白，他不是个有责任感的人，而且我和他的价值观太多不同。
　　我可以同甘共苦。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我不怕吃苦。
　　而他却说，我能吃苦，但我不想吃苦。
　　我无话可说，只能沉默。
　　我没有信心，对自己，对他，对未来。
　　都没有信心。

　　夜深了，丁烨还没有回来。
　　我靠在床头看书，这是我平日唯一消遣。
　　似乎，我为了生活，已经放弃很多兴趣。我才二十二啊。
　　开门声响起，我看看时间，已近十二点。
　　“你怎么还没睡？”他看到我，愣了一下。我一向早睡，平日里十点多就睡下了。
　　我不作声，就那么看着他。
　　“我们吃完饭去看了场电影，连场的，看完后有点饿，就吃了点东西，就到现在了。”他没有开大灯，就着台灯的昏暗灯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嗯。那你早点睡吧。”我关掉台灯，盖上被子，睡觉。
　　吃饭，看电影，消夜。这份谢礼还真是全套。我心里隐隐不安，我和他谈恋爱时候，约会场所就是网吧。他就知道上网聊天，然后不断见网友。
　　听见他洗漱的声音，然后他掀开被子，上床。
　　一股冷风钻进来，但冷的不是身体，却是心里。
　　为何，贴着他的体温，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第二天上班，同事许容跑过来，神秘兮兮对我说，“韩清，我们今天要新来一个同事，但级别比我们高一些，管我们财务二部。”
　　“是吗！”我管他谁来当主管，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走吧，开会。大老板刚刚通知的。”说着，拉了我就去会议室。

　　都已经在了。我和许容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最好谁也别看见我。
　　“想必，大家也知道开会的目的，主要是有个任职通知。就是，这位，周轶，以后就是我们财务二部的主管。大家要配合他好好工作。”大老板发话。
　　周轶？我看向他，果然是他。他是我大学同学，关系不好不坏，没有什么交往。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我。
　　“大家好，我是周轶，以后就是各位的同事，请大家多多关照。”他站起来，眼神扫了一圈。到我的时候我还把头低了下来，但是他的眼神没有做任何停留。我想他应该是没有认出我吧，不过，毕业才不过一年啊！怎么感觉以后的相处会更尴尬啊。
　　算了！我一个人在这里杞人忧天个什么劲！

　　下班了。我不知为何，不想回家。我随意走着。看着漂亮的橱窗会微微发呆，然后扯出一丝微笑。转身离开，继续向前。
　　“韩清！”
　　有人喊我？不会吧？
　　“韩清，我喊你怎么不理啊！”我转头看去，是周轶。
　　“你想什么呢？”我看着他跑过来，站在我面前。
　　“没有啊，只是没听到你叫我啊！”
　　“我喊你那么多声，你都充耳不闻。”
　　我看看他，不说话，为何你和我说话，我就必须通通听到呢！
　　“你……还是那样子，一点没变。”
　　“什么样子？”我好奇，根本没有交集的我们，我会有何印象让他留下。
　　“有的时候很幼稚，有的时候很精明，有的时候很天真，有的时候很高傲。”
　　我蹙眉，这什么和什么！我不想和他站在马路上讨论我的性格问题。
　　“我回家了，再见！”我转过身大步走开。
　　“你别啊……”他拉住我。
　　我瞪着他抓住我的手，他立马放开。
　　“一起去吃饭吧。我们好歹同学一场。”
　　我点点头，居然就这么跟他走了。全然忘了父母教诲，不要跟陌生人走啊！

　　他带我去了市中心海鲜很有名的酒楼，这里中档消费。但味道尚佳。
　　可是，我不吃海鲜。
　　但他似乎知道，点的菜都是普通家常菜。甚至有我喜欢的家常豆腐和锅贴。
　　我爱美食。心情立马大好！
　　“韩清，今天你干吗装作不认识我？”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我一大块豆腐卡在喉咙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硬生生被呛着了！
　　他递来一杯水，我接过连喝了好几口才下去。
　　顺了口气，我道，“你也不必为了我装不认识你而要谋杀我吧！”
　　他哈哈大笑，爽朗而明亮，“没有啊，你说实话，为何要装作不不认识我？”
　　“是你装不认识我吧。你现在是我上司，你一来，我就怎样怎样，不是显得很马屁吗！”
　　“我记得你不是那么介意别人眼光的人啊。”
　　“是啊，可有些东西，必须忌讳。人言可畏。”
　　他没有说话，只是夹起一块豆腐放在我碗里。
　　“凉了就不好吃了。”他说。
　　心中忽然一股心酸涌起。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类似关心话语。
　　我放进嘴里，体会每一处美妙滋味。
　　“还是和丁烨一起？”
　　我点点头。我不想和他谈论这个话题。
　　他善于察言观色，迅速转移话题。开始说一些大学时代的趣事。我笑得差点岔气。为何，以前没有发现他是个如此幽默之人？

　　我回到家，不过八点。
　　我看看手机，已经自动关机。
　　什么时候没电的？
　　屋里漆黑一团，没有人。
　　丁烨不在家。
　　我换了电板，开机。
　　短讯一条“今晚加班，不回来吃。”
　　是丁烨。呵呵！我都忘记跟他说一声，我也不回家吃。
　　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交流变成这种方式？

　　开门声响起。我看手机上的时间，又快十二点。
　　“加班这么晚？”我开口说话。
　　“你还没睡着？”
　　我已关灯睡觉，却一直辗转反复，不得入眠。
　　“是啊，我睡不着。”
　　“怎么了？最近工作有压力？”
　　“丁烨，我们结婚吧！”我说。黑暗之中，我无法看见他表情。
　　“怎么现在想到这个。”
　　“我们也可以结婚了，我们在一起都五年了。”
　　“我知道，可我不想等生活好一些吗，我会给你幸福的。乖乖，睡吧，不然明天没有精神了。”
　　他翻个身，睡去。
　　我却睁着眼睛，有什么在慢慢涌出。

　　在公司，谁都不知道我和周轶曾经是同学。我们也以最普通的上下属关系相处。
　　很好。
　　很轻松。
　　最近丁烨常常加班。每天都不回家吃。晚上很晚到家。
　　我已经吃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泡面。
　　电话响，我看号码，是丁烨。
　　“韩清，我马上要出差，一个星期才能回。就这样吧！大家都等我呢！”
　　我一句话都来不及说，电话就挂掉了！
　　出差吗？

　　这天晚上我又是泡面。
　　我一口一口，慢慢吞下。我只是在解决每日必须之工作。只要填饱肚子，什么都可。
　　但刚刚吃下，却感觉胃中一片翻腾，我马上冲到厕所，“哇”一声，把胃里的东西通通吐了出来，我一下坐在冰凉的瓷砖上，抱住膝盖，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丁烨，丁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那里？
　　吐了一次，似乎全身力气都被抽走。我虚弱无力，胃里一直泛酸。
　　不是痛，但那种无力的感觉让我直不起腰。
　　我趴在床上，期望能减轻一点痛苦，可是，我只能感觉到冷汗从额上涌出……
　　我只能咬紧牙关，揪住胃部的衣服，慢慢挨过去。

　　一阵音乐传来，是什么音声？
　　我迷迷糊糊，半睁开眼。
　　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已经天亮了么。
　　音乐停了。
　　然后，又响了。
　　是手机。
　　我费力的移动身体，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公司号码。
　　“喂？”我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嘶哑压抑。
　　“韩清，我是周轶，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焦急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
　　“我生病了，周轶，我要请病假。”以我目前的身体状况，我来起床都是问题，如何上班？
　　“你怎么了？那里不舒服？”
　　“没事，就是胃有点不舒服。我休息一下就好了。”我轻描淡写，我何止是“有点”不舒服！
　　“好，那你好好休息。”
　　我挂上电话，继续睡去。胃里的感觉还是那么难受。睡着了就好，我这么安慰自己。

　　“咚咚咚”
　　什么声音？
　　“砰砰砰”
　　我一下惊醒，是有人敲门。难道是丁烨？可他不是有钥匙吗……
　　“来了！”我喊，可是声音虚弱，不知道门外的人是否能听见。
　　我撑起身体，抓了件衣服套上。一步一蹒跚，好不容易走到门口。
　　我开门。
　　“怎么是你？”
　　站在门口的是周轶。
　　“我听你电话里声音不对，就来看看你。”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员工资料上都有。”
　　我侧过身，让他进来。
　　“你没事吧？”他看我走路辛苦，连腰都直不起。就那么驮着背走路。他伸手扶我。
　　我感受他手上传来的温暖，“我没事，就是昨天吐了一次，胃里不舒服。”
　　“你早上吃东西了吗？”
　　“没有。”他把我扶到餐桌旁坐下。把什么放到了桌上。
　　“那你不是从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好像是吧。我心里嘀咕。被他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饿了。
　　“我给你买了份皮蛋瘦肉粥，胃不好，还是喝粥。”他说着，把放在桌上的塑料袋打开，拿出一个塑料包装碗，打开。
　　“好香……我还真是饿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本来就是买给你的，你客气什么。”
　　我拿起勺子，挖了一小块，吹一吹，放进嘴里。
　　好好吃……
　　我眉开眼笑。
　　呵呵！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敌不过美食诱惑！
　　我刚吃了几口，却感觉胃中一阵翻腾。我立刻冲到厕所，趴在马桶上吐起来。
　　周轶跟了我进来。他拍拍我背，帮我抚顺呼吸。
　　我吐完，漱了漱口，还是难受。
　　“你这样不行，我送你去医院。”
　　都不等我答应，他帮我拿了外套，抓起我的包。扶了我就走。

　　“没事。急性胃炎。我开点药，挂三天水就好。”周轶带我看医生，医生就问了我一些症状，什么检查也没做。就如此肯定。
　　我们面面相觑。现在的医生医术实在高明，只要“问”即可。
　　周轶拿了医生开的药方，帮我去划价，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他。
　　如果不是他来看我，我会怎么样？
　　等丁烨一个星期回来后看见我死在家里？
　　我扯一下嘴角，苦笑。心中无限酸楚涌起。
　　“好了，去挂水吧。”周轶领了药回来。带我去输液室。
　　我看着针扎进皮肤，心中麻木。
　　护士把盐水瓶挂高。我坐在躺椅里，没看到周轶，他去哪了？
　　我没有心情管他去向，闭目养神。我心中已乱成一团。

　　“几点了？”不知何时，我迷迷糊糊入睡。睁开眼，看到周轶坐在旁边。
　　“下午三点多了。”他看看表，回答我。
　　“你不用上班？”
　　“我今天休息。”
　　“呃？”
　　“我是主管，有特权啊。”
　　“这样啊……”我忍不住笑起来。
　　“我刚才给你买了几本杂志，回来却看到你睡着了。”
　　哦，原来，刚才没看见他，是去买杂志了。
　　我看看盐水瓶，“怎么还没挂完啊？”
　　“这已经是第二瓶了，你睡着了，不知道。”
　　我看着半瓶盐水，“还要多久啊！”
　　“快的，你饿了吧，一会我们去吃饭。”
　　我忽然想起来，他也是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唉！我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我不想欠他人情。
　　可这次，是欠定了。

　　“你还是只能喝粥。”终于挂完水。我早已饥肠漉漉。
　　“嗯。”我看着他的云吞面，口水往肚子里咽。
　　“感觉怎么样？”
　　“挺好吃啊。”
　　“我不是问你粥怎么样，是你的胃！”他气急。
　　“哦，还好啊。目前为止，没有不舒服。”我喝一口粥，以示证明。

　　“你不用送我的，我自己可以。”吃完饭，他要送我回去。
　　“不行，你是病人。”他坚持。
　　我点点头，我们其中必定有一个人要放弃。
　　出租车上，一路沉默。

　　回到家，我打开门，“进来吧。”
　　“嗯。”他答应着，径直走到厨房烧水。
　　我换了鞋，稍微收拾了一下，洗了脸。
　　我看着镜中人，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
　　脸色苍白，双眼无神，头发杂乱，双唇干燥。
　　这是我吗？原来病人都是如此吓人！我不敢再看。

　　“吃药吧。”医生开的是冲剂。他烧水，是帮我泡药。
　　我点点头。
　　“你去床上躺着吧，你看你走路都走不动。”
　　我朝他笑笑。但我知道，一定难看之极。但我还是顺从的躺到床上。
　　他把药递给我。我捧在手里，很暖很暖。
　　我一口一口，慢慢喝完。
　　心里，有什么在涌起，有什么在坠落……
　　“那你休息吧，病假条我明天交到人事部。”医生帮我开了两星期病假。
　　我可以好好休息了。但半个月薪水，都没了。想起荷包，还是很心痛啊！
　　我点点头。
　　“有什么事，打我电话。我明天中午来给你送饭。然后陪你去挂水。”
　　“不必了……”我要挂三天水。
　　“韩清，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
　　我咬着下唇，还是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他，一直没有问。
　　他知道我仍然和丁烨在一起。他也看到屋里男人的东西。可是，他始终没有问过一个字。
　　或许，这就是所谓“风度”吧。
　　虽然还是无力，但感觉已经好多了，晚饭吃了也没有不舒服，更没有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