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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暗恋桃花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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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有王母之山,壑山、海山。有沃之国,沃民是处。沃之野,凤鸟之卵是食,甘露是饮。凡其所欲其味尽存。爰有甘华、璇瑰、甘柤、瑶碧、白木、白柳、视肉、琅玕\\\、白丹、青丹、多银铁。鸾凤自歌,凤鸟自舞,爰有百兽,相群是处,是谓沃之野。
西南海之外,赤水之南,流沙之西,有人珥两青蛇,乘两龙,名曰夏后开。开上三嫔于天,得《九辩》与《九歌》以下。此天穆之野,高二千仞,开焉得始歌《九招》。——《山海经•大荒西经》
话说有一种人常常不知道,自己行走在生活之间,抑或在死亡之间。以行者的姿势,登上一个山岗,走过的山谷再次展现在身后,转身,停步,逗留——就这样生存,永远在告别。永恒的潮流始终席卷着一切的存在,穿越无数的领域,并在其间将记忆湮没。
江水清澈至极,碧绿如染,崇山峻岭在深峡险滩中迤逦而去。正当感受着漫天雪雾,或是群峰叠翠的时候,消散已经开始,一边呼出自己,一边一去不返。
轻风徐吹,柳丝舒展,江面被披上了一层玫瑰般的薄纱,婉约柔美。西湖白堤就是这般吧,断桥残雪,平湖秋月,春来时柳绿桃红映碧水。一艘无人把撑的小舟,逐渐飘近,舟上隐约躺了一蓝衣人,翘着腿,还有一杆鱼线垂于江中。
小小的丹果飞起,略一扬头,褐色的球粒划一道弧线从容不迫地落入口中,像是一场不可预期的邂逅,又仿佛一场早有预谋的重逢。这翩翩蓝衣,耀花人眼,旁若无人地闯入明媚的梦里。
只是偶然回头,看到的却是恶魔的笑容。
“喂,这里有人吗?”青衫蓑衣的男子在岸边轻呼。
蓝衣人从舟中探出头,看了一眼来者,懒散地答道:“怎么?有事?”
那人挠挠脖子,有些许不好意思:“我是这附近的打渔人,叫武陵,一不小心,嘿嘿,迷路了。”憨厚的笑带着真诚的神情,接着问:“兄弟,知道先民郡该怎么走?”
“哦,不知道。”回答得心不在焉,蓝衣人的眼神掠过武陵的肩,坠到后面的芳草间,落英缤纷。
沉默在空气中散开,像是雪地上留下的一片灿烂的榴花,明霁,嫣红。
蓝衣人转身,对着江流上游,自言自语似的,说:“天快黑了,进来躲一宿吧。”随后又看了一眼来者,径直走进舟中。
武陵有些诧异,这令人琢磨不透的蓝衣青年是在和自己讲话吗?正在迟疑,舟中的人发话了:“武陵兄,请进!”于是,武陵耸耸肩,嘿嘿两声,踏上了舟舷。
这一晚,那蓝衣人只对武陵说了一句话:“我是卓蓝。”
晨钟暮鼓,清明悠长,恍然回神,已是红日满窗。
扑面的徐风,带着几分淡雅的草香,波光潋滟,日暖云收,粼粼荡漾,映得木舟如水般朦胧。静谧之中有歌声隐隐传来,寂寞袅缈,曲曲折折,欲语还休。
那舟在一片桃花林中穿梭,没有一丝的杂色,这如雪般温柔的粉红如挽起长发的女子,明眸若水,娇颜似霞,说是寂寞凄清,却又带着看破世情的雅然。
歌声也渐渐明晰,仔细辨来,竟是不同的声响。有相思红豆的缠绵,春花满楼的喜庆,也有风雨黄昏的凄凉,新愁旧愁的沧桑,甚至是玉粒满喉的铿锵,恍然间,菱镜仿佛也在开花,一簇一簇地撩人心动。即使是《九辩》、《九歌》、《九招》也无非就如此了吧,天上此曲,人间几回闻?
武陵感到十分地惊奇,嘴巴张得大大,伸出手往脸上一掐,疼得猛收回,他看看身旁的卓蓝,是一脸的平静。揉揉眼,准备再看,只听卓蓝道:“前面有个入口。”
桃花林的尽头,水依旧在流,一座小山横在面前,山间有洞,几许微弱的白光从洞中透出来,暖洋洋的,如冬日的阳光。
“下来,走吧。”卓蓝吩咐着。
武陵乖乖地跟在卓蓝后面进了洞,洞很窄,只容得下一人通过。洞壁湿湿的,有些水露的冷气,岩石的生疏味直往鼻里窜。但是,没多久,脚下的路便豁然开朗起来,刺眼的光亮使武陵闭上了眼。
睁开时,眼前的一切都令人惊叹,稻黍千重浪,竹林绕人家。
典型的村落依山傍水地散落着,这些用大地的夯土、峻山的石头和树林的草木筑起的别具一格的小屋,仿佛带着对生命的信仰,使大地上的风景如诗如画。
一条浅浅的河缓缓流过,青瓦粉墙,临水而居,有桥有船,韵味十足。远处树叶轻摆,炊烟缕缕,鸡犬相闻,山坡上漫游着星星点点的牛和羊。
树林中是些奇珍异兽,甘华白柳,视肉凤乌,还有丰富的金银,晃得人眼都亮了。九眼宝石、象牙佛珠、珊瑚项链、蜜蜡海螺等自然不在话下,连传说中的玉器璇瑰与瑶碧也无人理睬地躺在那里。
这时的武陵狠狠掐的是自己的腿,大叫一声,却引来这里的居民。卓蓝还是冷冷的,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一如往昔。
居民围着武陵和卓蓝窃窃私语,非常好奇。虽然都是一个鼻子两眼睛,衣着也差不了多少,但这地方毕竟鲜有人问津,外人的到来仿佛是落叶飘到水中,荡起的层层涟漪。
一个村长模样的人走来,拨开人群,打破了僵局。他笑眯眯地问:“你们是谁?来干什么啊?”
武陵紧张地舔了舔嘴,诚惶诚恐地说:“我叫武陵,附近的打渔人,迷了路。这是卓蓝,”他思量了一下,道,“是个好人。”卓蓝的眼中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他看向村长,点点头,算是招呼。
村长是个爽快的人,他拍了拍武陵,哈哈笑起来,对身后的人说:“这是我的朋友,今晚在我家开宴,没事的都过来!现在该忙什么就各就各位吧。”
人群终是散了,村长领着二人往一间别致的小屋走去。阡陌交通,田间男女耕种,黄发垂髫皆是怡然自乐。
是夜,一大群人相聚,素净的天地也因为晚间的欢声笑语而变得瑰丽起来。
正是天气暖和的季节,各种野菜鲜嫩肥美,山葱、龙须菜、蕨菜、猴腿菜、甜菜等等应有尽有,熬汤、凉拌、热炒,无所不包。而新鲜的肉质,细腻柔滑,酥软温热,配着酸甜的果酱和香喷喷的面食,清淡迷人,鲜美的气息若隐若现浮于舌尖,烘托着一份爽脆。
最令武陵惊奇的是桌上摆的食物,知道原料的,如赤豆元宵,浓浓的桂花配上粉糯圆子,不甜不腻,好吃;不知道菜名的,有一道看起来像滑面,吃到嘴里也没分出是荤是素,但口感馥郁缠绵,让人心潮澎湃。
卓蓝还是原样,该吃该喝,顶多淡淡地笑笑,不言语。武陵却着实开心,唱歌跳舞,忘乎所以,很快就醉得一塌糊涂。
数日后,两人准备辞去。
村里的人对他们有些不舍,村长还拉着武陵的手试图挽留。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竟抓住卓蓝的衣襟,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圆圆的脸白里透红,小嘴嘟得老高。卓蓝蹲下身,抱了抱那小孩,眼色深沉。
回去的一路都有人相送,村人把家里的珠宝食物赠于两人,卓蓝没有接,全让武陵拿着。这个渔民汉子感动地说不出话,嘴颤了又颤,只挤出几句“谢谢”。
两人正要进洞,村长叫住了他们:“你们是我们的朋友,欢迎你们再来!只是天下的事可遇而不可求,此地不足道于外人,还请谨记。”
卓蓝没有回答,倒是武陵不住地点头,认真而虔诚。离开洞穴就看到了那小舟,两人跳上舟,武陵撑着杆往外划,卓蓝看了一眼水流,便坐在舟蓬中,择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
没几天,卓蓝再一次见到了武陵。他带着大批的官兵,怒气冲冲地把卓蓝从舟中拽了出来,劈头盖脸地就开始质问。
“你说!是不是你把我沿途作的标记给毁了?”武陵的脸涨得通红,因为气愤而扭曲的脸不再诚恳,“那么多人马,搜了几天都没有找到,那村里的人到底在哪里?”他的手揪住了卓蓝的衣领。
卓蓝不耐烦地打开了武陵的手,随肘一顶,武陵便跌了个四脚朝天,那只抓过蓝衣的手红肿得像块馒头。“你的记号我怎么会知道?”卓蓝看了武陵一眼。
“来人啊,把他绑到太守那里去!”吐掉嘴里的泥,武陵靠着几个衙役站起身,用未受伤的手指画着。
公堂上,尖嘴猴腮的太守问被绑着的卓蓝:“你可知道那村该怎么走?”
“不知道。”
“那里有许多金银珠宝,你可知道?”
“不知道。”
“你若告诉我,钱财分你一半,要什么有什么,你总知道了吧?”
“不知道。”
“啪”的一声闷响,太守敲烂了木堂,他脑门青筋凸现,喘了好几口粗气才压下火气,继而凶光一露,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太守现在就可以给你定一个死罪!”
卓蓝一下子笑了:“我一生都在做坏事,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件?”
“好得很!喜欢是吧?”太守气得有些语无伦次,“我要把你送到阎王那里!”
“你不能。”答得云淡风轻。
“为什么?”
“因为我一直住在那儿。”
听到这里,太守已经傻了眼,脑袋也糊糊涂涂的,觉得只要相对就可以把这蓝衣人的气焰压倒,便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那我把你送到极乐世界。”
“你不能。”温柔的笑中带着戏谑的神情。
“为什么?”
“因为不论在什么地方,我见到的都是地狱。”眼神突然阴鸷起来,卓蓝冷哼一声,挣脱捆绳,手中的剑划出弧线,白芒怒张,剑气袭人,锐啸刺耳。
只见人影闪动,看清时,整个大堂被划得千疮百孔,像是遭遇了一场暴风雨的袭击,所有的人都抱头鼠窜,太守躲在桌下瑟瑟发抖。一个球似的物体滚到太守脚边,他感到了,下意识地一摸,黏糊糊的,仿佛还有臭味。
借着光,他终于是看清了,那当然不是球,是武陵没有身躯的脑袋!忽然之间,杀猪一样的叫声响彻大堂。而那蓝衣人鬼魅一般,早就没了踪影。
世界之隐秘从来就是可见之物,而非不可见之物。它们以修补翻新一般的方式邀请着外来者,保留那些珍贵的记忆。于是,透明成为最高的价值,体验着事物自身的那种明晰,或体验事物本来面目的那种明晰。因而,只有纯粹的人才可以有幸见到。
碧空如洗,大地如毯,在澄澈的蓝天和如锦的大地之间,出现的是高洁如云、绵延不绝的雪峰。苍茫大地,傲然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