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雨夜·全 ...
-
这一天下的雨，是几年来都很少见的。
狂烈的风撕扯着空气，发出呜呜的咆哮。几乎连成一片的雨线在风中摇曳，时而东时而西，使得雨伞也失去了它的作用。
直到深夜，雨才稍稍安定了些，只是直直地连接天幕与大地。
——和那时一样呢，卡诺恩。
+
手指由黑白相隔的琴键上离开，少年走到落地玻璃前。平滑透明的玻璃映着他的模样，银白的半长头发整齐地扎于脑后，镜片后的淡蓝眼眸如极地冰山般纯净、清澈。
少年的名字是艾斯•拉塞弗德，全世界著名的年轻钢琴家，同时，也是诅咒之子的一员。
——拥有超高智慧，优异才能，却由于未定的将来而不容于世的，被诅咒的孩子。
“……母亲……”
位于三十层宾馆顶楼的房间，眼界原本十分地开阔，然而如今都被雨的世界所遮掩，目之所及只有漆黑无光的天空和无穷无尽的雨水。
艾斯望着那看不清的远方，又想起了那一天——
那天也是这样的雨，被灰暗一片的乌云笼罩，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站在母亲的墓前，艾斯已经没有了眼泪。从今以后母亲不会再抚着他的头微笑，不会再给予他温暖的拥抱，可是清楚知道，也明白这一切意义的艾斯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从眼中唤起一滴泪水。
（果然，诅咒之子就是被诅咒的存在。）那个时候，艾斯的心中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
因为是诅咒之子，所以逃不过被追杀的命运，所以要坚强，要狠心，才能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因此，软弱是禁忌，眼泪也不允许存在。
恶魔，只有抛弃了血泪的恶魔，才可能战胜残酷的命运。艾斯一直是这样认为，也一直是这样贯彻的。
然而，看着母亲躺在冰冷的棺木中，他一瞬也产生了怀疑。
——或许诅咒之子真的会给旁人带来灾难。
“艾斯，你太善良了……”卡诺恩说过的话伴着阵阵雷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艾斯眺望着那密集闪起的枝电，似乎看到了同样幼小的卡诺恩撑着伞为他流泪。
（善良？这个词怎么可能会用在我身上呢，我的手同样溢满了猎人的鲜血啊。）艾斯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有谁会想到，这双在琴键上轻盈飞舞的手曾夺去数不清的人的性命呢。
“卡诺恩，我身上的罪孽，是一辈子也无法还清的了。”
（哪怕抵上自己的性命。）艾斯轻轻地叹息。
“艾斯，你果然还是太过善良了。”话音再次出现，清晰而明确。身后的灯同时熄灭，连在瞬间掏出微型手枪指向门口的艾斯也只能看到一个大概轮廓的黑影。
可是，仅仅是声音，就已经昭示了来者的身份。
艾斯手中的枪稳稳地对准了黑影，没有发射，也没有放下。
“诅咒之子与身俱有的罪孽，是不需要反省，也不需要偿还的。”黑影像是看不到艾斯的枪似的，慢慢地走了过去。
罪孽，是啊，诅咒之子的存在本身就可以说是一种罪孽，那是用什么方法都无法洗清的。
可是艾斯还是会对这样的生活厌倦，对不得不战斗的生活从心底希望能得到终结。
但他所希望的终结并不是死亡。
“站住，不要再过来了。”
明亮的闪电划过天际，也在几秒之中照亮了来客的相貌。年龄与艾斯相差无几的少年，有着与回忆中无异的茶褐色短发和琥珀色眼睛。苍白的亮光下，他的瞳孔缩成了一条竖直的细线，犹如阳光下猫儿的眼睛。那就是诅咒之子的特征之一——猫瞳。
在那短短的时间里，艾斯似乎看到了那一向明亮带着笑意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白雾，但再想仔细看的时候，周围又立刻暗了回去。
“已经把我当敌人了吗？”自嘲般的语气悠悠传来，艾斯心一紧。
卡诺恩•席尔贝鲁特，有着『移动武器库』之称，曾令猎人闻风丧胆的少年。三个月前不知原因地失踪，一直以来音信全无，在诅咒之子间已认定他背叛了自己的血统而加入猎人。然而实际情况并没有人知道。
就连艾斯，也完全处于不知情状态。
“那……是真的？”艰难地开口，虽然声音依旧地清冷，但已经带上了些许的动摇。他知道卡诺恩明白他的问题，也知道答案或许是他所一直逃避的。
沉默。
卡诺恩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向艾斯走近。时间一点点流逝，艾斯忽然希望他永远不要回答，甚至希望他不要出现。
有的时候，两边的猜测总比确定的残酷要好得多。
“艾斯。”」几乎走到面前，艾斯才借由窗外的一点光和完全适应了暗环境的视力看清了卡诺恩的样子。刚刚的那一瞥不是错觉，卡诺恩整个人都包围在一股浓浓的，无法言喻的疲倦与绝望中。艾斯心一痛，早已忘记了自己的立场，放由卡诺恩走近。
“艾斯……”卡诺恩走到艾斯跟前，轻轻地抱住他，头靠上了他的肩膀。
“卡，卡诺恩，你要做什……”卡诺恩意料外的举动立刻遭到了艾斯的挣扎，可卡诺恩的一句话成功阻止了他的动作。
“艾斯，我全部都知道了。”
“全……部？”艾斯身体僵住，枪『啪』地掉到了地上。
“嗯，全部。”卡诺恩还是伏在艾斯肩上，闷闷地传出声音，“你早就知道的吧，诅咒之子并没有所谓的救赎。”
“……”沉默，又是沉默。艾斯很想回答他会有希望的，就像他一直对其它孩子所说的那样。但是，他也明白，这对卡诺恩来说已经不再有效。——当一切暴露时，他笨拙的谎话也将走向悬崖的尽头。
“为什么？”为什么要欺骗？为什么要相信那虚无的希望？
“……因为那样，会比较好。”那不是理由，但艾斯已经无法想到别的说法。如果诅咒之子注定了只有悲惨的未来，那么在那一天还没到来之前，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真相即可，他希望其它的孩子能抱着一线光明的前景而活。
“艾斯，你真的是一个善良的孩子。”
卡诺恩抬起头，看着艾斯冰蓝的双眸，忽然靠了过去。
“唔……”
感觉到温暖的双唇贴在了自己的上，艾斯猛地睁大眼睛。除了钢琴，他的生活基本没有其它活动，也就自然不可能经受过如此的事情。
（但是，这似乎不太讨厌。）不知是基于什么原因，艾斯没有推开卡诺恩，任由他对自己唇温的索取。
“艾斯，如果我选择了成为猎人，你会和我一起吗？”卡诺恩在即将窒息之际终于离开了艾斯，轻轻地询问。嘴中炙热的气息和声音一起扑来，艾斯抿了抿嘴，开口答道：“……对不起。”
仿佛是早就知道艾斯会如此回答，卡诺恩没有丝毫意外。
“那么，只是今晚。”卡诺恩搂紧了些，像是要把自己身体的温度传给艾斯般，“今晚我们能在一起吗？”
“……嗯。”静静地应许，艾斯半是回应半是安慰地伸手环住了对方。
然后是长长的拥吻。再然后，则是肌肤的接触。
艾斯对将要发生的事并非完全不懂，但也没有具体的概念。身体的异样反应让他不安，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在卡诺恩游动的手指下逐渐升起，迅速蔓延全身。
那是什么艾斯并不清楚，但他还是放松了身体。他已经决定最后一次依赖卡诺恩，最后一次把自己的全部都托付给这个唯一被自己认同的哥哥。
雨渐渐变小，乌云在风中吹散，月光又重新回照大地。玻璃窗前已没有了两人的身影，只剩下散落在地的衣物和——一副反射着光线的眼镜。
——卡诺恩，过了今晚，下一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吧。
所以，今晚……
—雨夜•终—
2008-10-17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雨夜·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