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涅槃》锦书写意

29、人情（上）

　　一路来到上房，尚有未开封的箱子堆在院子里，几个婆子丫头正在搬动，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穿着浅棕色灰鼠皮夹袄，站在廊下指挥众人，见了鸳鸯跟在婆子身后进来，忙笑着迎了上来道：“可是贾府老太太身边的姐姐？我是姑娘身边的如意，姑娘正在屋里等着呢。”
　　鸳鸯笑着叫了声“如意姐姐”，道：“我是老太太身边的鸳鸯，老太太知道林姑娘回了家，惦记得不得了，命我过来给姑娘请安。”
　　如意笑道：“姑娘也正惦记着老太太呢，外面冷，鸳鸯姐姐快里面请。”一面说一面早有一个穿着靛青色夹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丢下箱子跑来打起帘子。
　　如意引着鸳鸯进了屋，笑道：“姑娘，贾府老太太身边的鸳鸯姐姐来了。”
　　鸳鸯进屋略一打量，就见屋内雪洞一般，只摆了一张梨花木的八仙桌并两把梨花木的椅子，房中央笼着一个大火盆，除了大门口挂了厚厚的锦帘，屋内幔帐皆无，显然是原来没人住的，只怕这桌椅都是刚刚搬来的，两边房内都有人正在穿梭铺设。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坐在椅子上，身上还穿着外出的大衣裳，鸳鸯便知是林姑娘，忙福身道：“给林姑娘请安。”
　　上一世黛玉曾养在贾母身边，没少得鸳鸯照顾，和鸳鸯是很熟的，此时乍见故人，心中百感交集，只不能表露，缓缓起身道：“鸳鸯姐姐少礼。外祖母可好？”
　　鸳鸯含笑道：“老太太身子还好，只是想念姑太太和姑娘，听得姑娘回了自己家，惦记得不得了，直说姑娘家里还没有收拾好，怕是住不得人，唯恐委屈了姑娘，命我带了些吃的用的过来。姑娘刚到京里，这些日常用的东西只怕一时不便宜，嘱咐姑娘若少了什么只管告诉我，我帮姑娘弄去。”说着把带来的东西单子呈上，从蔬果米面到山珍海味一应俱全，虽不金贵，却都是林家现在用得上的，可见极为用心。
　　黛玉想起上一世贾母对自己的多方怜爱，看着眼前的单子，不由红了眼眶，一面让鸳鸯坐一面拭泪道：“多谢外祖母惦记，我这里正想着派人出去采买这些东西，姐姐就到了。还请姐姐回去在外祖母面前替我磕头，请外祖母放心，我这里再不缺什么了，本来日常用的从家里也都带来了，她们正在收拾，等我这里收拾好了，就去拜见她老人家。”
　　这屋里只有两张椅子，鸳鸯如何敢坐，连连推辞，只道：“老太太心里记挂姑娘，让姑娘闲了去看看老太太，还让琏二奶奶把老太太屋子后面的跨院收拾出来，等姑娘和哥儿去了好住些日子。”
　　这和上一世匆匆把自己安排在碧纱橱里可是大不相同。黛玉愣了愣，点头道：“只太麻烦些，我心里怪不安的，没的为了我们姐弟兴师动众的，我们早上去晚上回来就使得。”
　　如意已经出去寻了一个小凳子来，请鸳鸯坐了，鸳鸯这才坐下道：“姑娘是老太太嫡嫡亲的外孙女，老太太疼爱姑娘，留姑娘小住，别人再说不出什么来，府里的姑娘们也盼着姑娘去说说话，亲近亲近，来时还让我给姑娘带好。”
　　黛玉道：“也请姐姐回去给姐妹们带好，我带了礼物给她们，只这时忙乱，一时也找不出来，等去拜见外祖母和舅舅舅母时一并带去。”又命如意，“让她们把鸳鸯姐姐带来的东西送到厨房去，让刘妈妈整治出来，天已近午，大家也好吃些东西了。另外让刘妈妈做两样拿手菜，留鸳鸯姐姐吃饭。”
　　如意领命出去传话。
　　鸳鸯忙道：“姑娘这里正是忙乱的时候，我怎好再添乱。”
　　黛玉道：“我带来的人也多，人手尽够用。刘妈妈做得一手好淮扬菜，姐姐也尝尝，只怕不合姐姐口味。”
　　鸳鸯笑道：“姑娘说笑了，姑娘留饭是给我的恩典。常听说淮扬菜好味道，只没吃过，今天借姑娘的光我也尝尝鲜。”
　　黛玉道：“我曾听母亲提起，京里饮食和扬州大不相同，京里的菜讲究味道醇香厚重，而扬州菜更倾向于鲜美清爽，母亲刚到扬州时还吃不惯呢，觉得寡淡无味，后来却觉得淮扬菜胜在味道鲜美天然，反倒爱上了。姐姐一会儿尝尝可合胃口。”
　　于是两人便说些家常等候，黛玉问候了府里的众人。鸳鸯因受到黛玉礼遇，对黛玉好感大增，便道：“二太太的妹子薛家姨太太带着哥儿姐儿也上京来了，因为老太太和二老爷一来见姨太太有了年纪，二来也是亲戚住在一起热闹些，就挽留他们母子住在府里的梨香院，姨太太家的宝姑娘每日也和姑娘们一样到老太太房里请安。“
　　黛玉知她是提醒自己外祖母面前不只有三个表姐妹，点头道：“多谢姐姐提醒，外祖母上了年纪，身前原就该热闹些。”
　　又说了一会儿话，如意来回饭菜好了，鸳鸯用过饭，见黛玉面露疲色，便告辞了，临行如意送了上等的赏封，一直将她送到车上。
　　鸳鸯回到贾府，立时来回贾母，迎春宝钗姐妹和宝玉都在贾母面前凑趣。贾母便问：“你去看你林姑娘，她那里可好？”
　　鸳鸯不敢说实话，怕贾母着了气恼，只得避重就轻地笑道：“林姑娘很好，住在收拾好的上房里，看见我带着老太太让送的东西去了，高兴得直掉眼泪，说是正要去派人买呢，还是老太太疼她，让我回来替她给老太太磕头，等她把东西都收拾好就来拜见老太太和老爷太太们。”说着跪下给贾母磕了一个头。
　　贾母叹道：“她好我就放心了，她可还缺什么东西？”
　　鸳鸯起来道：“林姑娘说她常用的东西都从扬州带来了，并不缺什么。我去时，正看见她们在收拾呢。我告诉林姑娘老太太让人收拾了院子给她和哥儿来时住，林姑娘直说使不得，说为了他们姐弟让府里兴师动众，心里怪不安的。”
　　这话倒和一开始林之孝的回话有了呼应，贾母心里对王夫人和凤姐的最后那一点不满才散了，点头道：“林丫头也太小心些。”
　　鸳鸯忙道：“我也这样劝林姑娘呢。林姑娘还让给姑娘们带好，说是给姑娘们带了礼物的，只是这时忙乱，一时找不出来，等来时带来。”又掏出黛玉给的赏封给贾母看，“这是林姑娘赏我的，还赏了我午饭。”
　　贾母道：“既如此，你就收起来。等你二奶奶带人收拾好了院子，你看着需要什么摆设，都从我这里捡好的拿。”
　　鸳鸯忙应是。
　　一旁宝玉忽道：“鸳鸯姐姐，林妹妹没让你给我带好吗？”
　　鸳鸯一愣，看宝玉眸色澄净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心里微微叹口气，这宝二爷也不小了，怎么行事说话还象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林姑娘一个表姑娘，哪有巴巴单独问候一个表兄的理，可若说实话，他又向来有些呆病，就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围着自己，只怕一时魔怔发了病，到时老太太岂不怪自己？因此笑道：“林姑娘挨个问候了府里的主子，怎么可能漏了宝二爷？”
　　宝玉却听不出她话里打的太极，笑嘻嘻地道：“老祖宗，咱们明儿就派人把林妹妹接来吧，她一个人在家，岂不没趣。再派人去接了云妹妹来，大家在一起才热闹。”
　　这话正和贾母之意，自己这些儿孙，只有宝玉能和自己想到一起去，因此兴致大好，命鸳鸯：“去找你二奶奶，今儿就把院子收拾出来，明儿让她亲自去接林丫头来。”
　　鸳鸯忙应是，便要退下。
　　探春笑道：“这回可要见到林姐姐了，看林姐姐的信，一笔簪花小楷是极漂亮的，想来必是文采风流，极俊雅的人物。”
　　惜春便道：“鸳鸯姐姐，你见到林姐姐了，林姐姐漂亮吗？”
　　鸳鸯只得站住笑道：“林姑娘是极标致的。”
　　惜春追问：“比宝姐姐如何？”
　　鸳鸯笑道：“这个可说不好，都是极好的，我也不知该怎么说。”
　　宝钗微笑道：“四妹妹拿我打趣什么，林妹妹是老太太嫡亲的外孙女，自然是通身的气派。”
　　鸳鸯借机告退出来，径直去找凤姐。凤姐正在和平儿闲聊：“要说这林姑妈家的表妹，气性也太大了些，便是车派少了，她和林表弟先来，再派车回去取东西好了，她倒好，就这么拍拍屁股回了林家老宅，害得我在老太太面前落埋怨，只怕接了来，日后也是个不好相处的。”
　　平儿坐在炕边理绣线，劝道：“奶奶何必和表姑娘一般见识，她才多大，还不到十二吧？还是个小孩子呢，能懂什么？姑老爷是三品大员，官职比老爷还高呢，表姑娘在家里又没有姐妹，姑太太宝贝似的养这么大，一个人说的算惯了，想的自然就难免不周全，奶奶好好待她，老太太看在眼里，才更能显出奶奶的好来。”
　　凤姐道：“你这话说到我心里了，都说姑娘在家尊贵，还能尊贵几年？再有一二年，二姑娘三姑娘就都该议亲了，有个三五年也就都出嫁了，林表妹还能在我们家住几天？我就当她菩萨一样供着，总也有限。”
　　平儿道：“可不就是奶奶说的这个理。”
　　忽听院子里丰儿的声音道：“鸳鸯姐姐来了。”
　　鸳鸯问：“二奶奶可在家？”
　　凤姐忙笑道：“鸳鸯姐姐快请进来。”
　　平儿已经起身打起了帘子，鸳鸯进来笑着请安。
　　凤姐忙请她坐了，笑道：“你这是才从林表妹家回来？外出的大衣裳都没换。什么事这样急？也容鸳鸯姐姐喝口茶。”
　　平儿端上热茶来，鸳鸯接了笑道：“我从表姑娘家里回来，先去给老太太回话，老太太让我来给二奶奶传话，我贪二奶奶的好茶，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来了。”
　　凤姐笑道：“老太太有什么吩咐，这样要紧，还要鸳鸯姐姐亲自跑一趟，老太太身边怎么离得开你。”
　　鸳鸯笑道：“老太太想表姑娘，让二奶奶立时派人去把跨院收拾出来，明儿再亲自去接表姑娘家来。”
　　凤姐心里就有些不快，嘴上笑道：“林表妹是老太太心尖上的人，我原想着带人好好收拾一番，务必让林表妹以后住着满意，这样匆匆忙忙的收拾只怕粗糙些委屈了林表妹。只是老祖宗这样心急，我也说不得了，姐姐喝杯茶，我们这就去收拾。”
　　鸳鸯笑道：“真真奶奶实心人，待姑娘们再细心不过。偏表姑娘也是个实心人，家里还没收拾好，忙乱乱的，也不好意思来家里打扰，直说为了他们姐弟让府里兴师动众，心里怪不安的。老太太问我表姑娘那里可好，我都没敢如实回话，只说好，怕老太太伤心。”
　　凤姐立时明白了鸳鸯的意思，笑着挽了她道：“既然林妹妹那里还没收拾好，原该接到家里来。林妹妹也太客气些，到嫡亲的外祖母家住有什么好不安的。我们这就去吧，早些收拾好，接了林妹妹来，老祖宗也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