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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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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阑珊,室内,红烛昏罗帐。
被底的一股幽香,悠悠回荡在帏帐之内,经久不散。那香味雅致奇特,沁人心脾。
「这是什么香料?怎么会有如此奇香呢?」韩寿轻声问着,却并不是因为好奇,而是在一晌贪欢之后,随之而来的尴尬静默,漾满一室;既然他们都同样无法成眠,就总要找出什么话题来交谈的。但此刻,说与不说,都显得那么刻意,仿佛有种令人不安的生疏,渗入前一刻还亲密无间的气氛里,在空气里凝结成一丝温郁,如那缕暗香浮动。
「啊,这是西域进贡的奇香,是陛下宠爱我爹,特意御赐的哩。」贾午回答,声音里有种平静,与前一刻的暧昧情境截然不同。在那样亲近之后,他们却各据床的一边,说着也许连他们自己都不感兴趣的话题,只是为了打发时光,消磨室内的那丝隐隐约约的尴尬。
「哦……」韩寿漫应,话题却又到此中断。他忽而有丝仓皇地,想要接续这个话题,想要打破室内弥漫的沉默;但仓促间,他一时竟找不出任何借口。于是,他下意识地,再度提起了那缕蛊惑他的奇香。
「难怪香味如此清雅不凡……原来是专为进贡的西域奇香。想必此香一着人身,也可经月不散吧?」
贾午半撑起上身,以手支颐,笑意在脸上一闪。
「倘若你想要,这也不难。如果你明晚能早些前来,我当取若干相赠。如何?」
他大为错愕,张口结舌地盯着她浅笑的脸。这么大胆的相邀,这么明确的订约……教他,怎么回答?
「无法下决定吗?」她微勾起唇角轻笑的弧度,突然对他换了一种称呼。「德、真?」
他吃惊地看着她。「德真」是他的字,是再如何亲密,也不一定会从一个女子口中唤出的称呼。而她,竟然这样巧笑着,轻飘飘地跨越了那看似遥不可及的距离;在言语之中,再度不着痕迹地,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
「我……」他喃喃说道,却怎么也想不出,应该回答她什么。那漾着笑的容颜太年轻,神情里有丝可爱的天真;但那从容自如的言语措辞又太成熟,轻描淡写地就悄悄将他们之间的联系,引向一条已经太危险了的路。
「四小姐,我只是称赞这奇香,没有别的意思……」他终于勉强说道,语气里却有点不确定的虚浮。他不知道她究竟是何用意,虽然现在,他们已经是这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个人;他,还是不了解她的心。
「呵,你不懂我的意思吗?」她轻轻抿唇笑着,看似漫不经心地以纤指挑起一绺他的头发,缠绕在自己指间。
「我以为,当你吻我的那一刻起,你心底就已经做出选择了。」
他一震,回视着她。她却仍然云淡风轻地笑,突地俯身,将头放在他胸口,倾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搏动。她声调里那丝浅浅的敏锐忽然一敛,改为温柔的语气。
「呵,你不知道,我觉得多幸福,多幸福!如果这是梦境,那就让我一直沉迷下去好了;我宁可自己一生、一世,永永远远,都不要醒来……」
他震慑、又为难,犹疑地望着她披散在他胸前的如云长发。
她没说错,当他从她突来的亲吻里惊觉过来时,他就在那一瞬间下了决定。他可以推开她,也可以至少不回拥她;可是他却选择了在她的笑语里沉溺,不知道是因着她的温柔,还是因着她的了然。总之,他是陷入了这个仿佛有着谜样雾霭的泥沼,从此,再也无法脱身。
她是聪明的女子呵。她懂得攻其要害,也懂得投其所好。她用温情和信任攻占他最心软的部分,再用理性的分析和诱人条件的罗列来巩固自己已获得的领地。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输在她哪一点之下,但现在,一切都已经无法回头,都再也无法,回到原点。
他深吸了一口气。鼻间,钻入那西域奇香的清幽味道;萦绕在他意识之中,久久不散。
他终于伸出手去,轻抚着她的乌发,语气里似是折服、又似是叹息。
「那么,我们一言为定。明晚,假如我竟然找不到来这里的路,我就会循这香味而寻至……」他微微一顿,语气很轻很轻。
「午儿。」
深夜。
韩寿自床上披衣坐起,望了一眼窗外月色,便起身下地着衣。
身后的绣榻上,贾午自浅眠中惊醒,缓缓睁眼。爱困的娇慵神情,在她看清楚韩寿背对她着衣的动作之后,倏然褪去。眼中的朦胧睡意,也忽而转为清明。
她没有起身,只是微撑起上身,屈起一肘,以手支颐,望着他的背影幽幽道:「怎么?打算不告而别吗?」
韩寿陡然一惊回首,勉强漾起微笑说道:「怎么会?我见你睡得香甜,想必正在做着好梦吧?因此,实在不忍心唤醒你——」
贾午抿唇,浅浅一笑,语气很轻。
「做梦?」她自言自语地低喃,「是呵,我是。我的确正在做着好梦,美好得都不忍心打碎它,美好得都不想醒来——」她忽然扬首,望着韩寿轻笑。「谢谢你。寿,你真体贴。」
韩寿闻言却突然一惊,丝毫没有因为她的致谢而安了心,反而停下了系着衣带的动作。他静静凝视她片刻,忽而大步往床边走回来,半敞的衣襟向旁飘起,若不是他及时一手揪住,披于肩上的外衣就要轻飘飘地落了地。
他停在床畔,一手撩高那层轻纱帏帐,低头望着她。
她云鬓微乱,长发披散于肩后;丝被滑下了她纤瘦的肩头,她娇小的身子,几乎埋在榻上那一堆凌乱的被席衾枕之间,那绣着花开并蒂的丝绸暖被,衬着她细致的容颜肌肤,仿佛有一种光丽艳逸,又有一种娇娜不胜。而枕席之间,又有一股隐隐约约、如兰似麝的幽微芳馥,香气流转,带起暧昧的气息。
「怎么了?」她唇边勾起疑惑的笑,坐起身来,伸手替他拉拢前襟,系着衣带。
可这个动作,却让他惊异地倒抽了一口气,也顾不得自己的外衣了;急忙半俯了身,伸长手臂,从她身后抓起丝被,慌乱地一古脑罩在她身上,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她讶异地与他四目相视,视线再由他脸上滑至他撑在她身侧的两手。他手下还压着被角,好像深怕一个不小心,那丝被又会滑落下去。他们是如此接近,近得能感觉得到彼此的气息和心跳;还有,他们身上沾染的那丝香气。那是西域奇香的气味。
她看着他涨红了一张俊颜,神情里有丝窘迫不安;他竟然不敢直视着她了,他的视线开始东飘西飘的,没个定点。
她失笑出声,忽然自丝被下伸出两手。这个动作,又使那柔滑的丝绸所制的锦被向下滑落。他惊喘一声,手忙脚乱地又及时在丝被滑下她胸口的一刹那,揪住锦被。
她继续微笑着,突然伸手捧住他的脸颊,定定地凝视着他漂亮的眼睛。
「寿,你在慌张什么?」她明知故问道,大眼一眨一眨的,全是无辜的神情。
「你你……」他迫不得己地盯着她,却只能把视线停在她脸上;明明知道她是故意的,可他却无计可施。他有点气恼地把头一偏,撇开了眼神;好似在仓促中,终于找到了一个足够光明正大的借口。「深夜风寒露重,你……还不知小心,倘若……受了风寒,如何是好?」
她讶然,眼中笑意一闪,却浮上了一层复杂之色,仿佛搀杂了其它不被预期的情绪,搅得她那瞬间竟然有丝心乱。她断然地一摆头,将那丝不确定的犹疑,决然挥去。
「寿,你真是个好人呢。」她放软了声音,笑意盈盈地眼波凝睇着他,似是魅惑、又似是感激。那双脉脉如水的眸子里,写满了信任,竟然还有一丝哀求,在她的一声低叹里,化为如一缕暗香般的轻郁。
「不要对我这么好吧,寿——」她再凝视他一眼,随即匆匆垂下眼帘,也掩起一腔无人得知的难解思绪。连她的最后一句低喃,也被她含在了唇间,将说未说,轻似无语。
「这样的温柔,会让我不想放手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