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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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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府四小姐最近身体微恙。
虽然说是「微恙」,但从最近鲁公贾充焦躁忐忑、坐立不安的情形来看,这形容显然太过轻描淡写、粉饰太平。
于是又传说,贾四小姐偶感风寒,恹恹成病;但延医求治多时,服了数十剂药,却全不见效。眼看着一日日娇躯越怯,症候越深;鲁公贾充固然忧急,就是鲁公夫人郭槐,事已至此,更是焦灼万分。两人无法可想,只急得每日屡屡迁怒于婢女,责她们服侍不周,致成此疾。
而贾四小姐的病因,即便是那些婢女多已窥晓,又怎敢在老爷夫人面前进言?于是市井流言又起,议论纷纷,更有人说是贾充从前作恶太多,如今教他害死的那些冤魂,都往他这最宠爱的小女儿身上来寻仇了;正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这流言早已传进贾充耳中,他自然是又急又气,却也心虚难当。于是,他请了城内寺里的和尚们,到自己府中做了一场盛大无比的法会,一方为女祈福、一方超渡亡魂,热闹了数天。
炎热的午后,绣榻上的人儿轻咳了几声,拿绢帕掩着嘴,却掩不去眼中的一抹厌倦。
「爹还真是爱疑神疑鬼。他这么一折腾,岂不是昭告天下人等,传说里的那些设计谋害,当真都是他做的了?」
「小姐,请服药。」悦儿不敢对这句评论妄加意见,只是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将一个药碗捧到贾午面前。
贾午睁眼,扫了一眼那碗中浓稠漆黑的药汁,不禁眉头皱得更紧。
「若是要我天天喝下几碗这么难闻的东西,莫说我是身体有恙之人,只怕没病也要喝出病了。」她厌烦地挥挥手,「拿下去倒掉算了!本来没有多大的小恙,教那些没用的医官诊视几番,竟然现在外头传成遭了恶报的绝症!哼!即使我爹做了什么恶事,也该一人做事一人当;难道这帐,还要算到我头上来不成?」
「小姐……」悦儿为难不已,对小姐这惯常的大逆不道言行,也毫无办法。
她起初以为小姐是在装病的,因为自从那日获知老爷认真考虑,是否将小姐下嫁于卫瓘之子一事之后,小姐次日便身染微疾,更病势日增;这病逐日延挨,竟逾旬月,仍不见好。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就连她也惊慌了起来;看着小姐的神色间果真染上了一层病容,兼且逐日消瘦下去,使她更是慌张不已。
「拿镜子来给我。」贾午似是看不见自己心腹婢女的为难,气虚地挥挥手吩咐着。
镜……镜子?!悦儿心里开始紧张惶恐了。小姐的下一句话,不会就要像戏文里那些病入膏肓、生命将尽的千金佳人们一样,吩咐自己为她上妆了罢?
贾午沉默地盯着铜镜中隐约的人影许久,忽而幽幽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悦儿,好丫头,来帮我上妆罢。」
「小……小姐!」悦儿手中的药碗「砰」一声掉落地面,摔个粉碎。可她顾不得这些,只是直直扑向贾午床前,哭腔哭调地喊道。
「怎么了?」她讶异地看着悦儿泪流满面、悲不自胜的模样,突然笑了出来,用力将绢帕掷向悦儿的脸上。
「真是蠢货!你以为我要死了吗?」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苍白的病容上也因此浮现了一抹红晕。
「既是要『芍药笼烟,半明半灭』,怎能面色苍白如厉鬼?」她强撑着坐起身来,示意呆愣住的悦儿为她捧胭脂水粉来。「笼烟的,只能是芍药,才娇怯好看、惹人心怜呵。」
悦儿不明所以,看着她右手在空中略顿了一顿,极力稳住那只病中娇弱无力的纤手;随即在自己颊侧轻轻扫过一层很浅的胭脂。顿时,那苍白消瘦的病态面色消失无踪;那白皙似雪的肌肤上,淡淡刷过的红,浅得仿佛一瞬即逝,却又清晰得有如日落时天际的霞霭。她的容颜里,仍有久病之后的憔悴,却少了那层为疾所苦的恍惚狼狈;娇怯不胜之间,欲语还羞的脉脉神色,看起来竟是楚楚可怜、引人心动。
「如何?」她放下盛胭脂的小盒,转头笑问着悦儿。
「小姐……看起来真是美丽。」悦儿奉承着,却也真心认为这样忧柔的小姐,神情里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却只化成一声幽幽叹息的美丽,的确能折服所有的人;或许,也包括那个韩掾吏。
「那么,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吗?」她仍然淡笑,起身从箱底取出一个香囊,塞入床榻锦被底下。一股非兰非麝、却沁人心脾的幽雅香味,自那香囊中散发出来,悄悄染上了她的衣衫裙裾。
悦儿先是一怔,继而心领神会地点头。「是的,小姐。奴婢晓得,小姐现在虽仍面如芍药,却已笼烟,以致身染重疾……」
她轻轻一笑,赞许地对悦儿一颔首。
「是的。芍药笼烟,半明半灭……」她的视线飞向了窗外,有丝出神地凝望着晴朗的天空。
「而倘若你竟不能为我打动的话,韩寿……」她低喃,重新倚回枕上。
「『明』既不可得,也只有『灭』之一途了。」
「可是小姐……!」悦儿急呼,会错了她的语意。「这样……倘若韩掾吏坚不肯从,小姐又要怎样『灭』之呢?」
她讶异地抬眼,瞟了一下悦儿,轻笑道:「你待我倒是忠心耿耿,还怕我会草菅人命吗?可叹你虽然贴心,却仍是不能懂我呵——」
她低叹一声,「倘若他坚拒于我,我是和他玉石俱焚,还是狠心灭之?你在担心这个吧?」她悲哀地看了一眼悦儿,自言自语道:「我并不是三姊,不过没人会相信这一点吧?我不想葬送了任何一人;倘若他拒绝,我只会让自己成为他唯一可得的人而已——」
她只会灭掉,他其它可得的选择机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