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刀][傅叶]知识创造命运》芜枋

3、章三

　　第三章

　　他们读初中那会儿，还不是人手一部手机的年代，加上媒体天天渲染学生有了手机以后成绩严重下滑的反面事例，因此会给自己孩子买手机的家长是少之又少的。
　　叶开的父母还没有对叶开放心到给他买一部手机让他自由交际的程度。
　　花白凤显然更加不会纵容自己的儿子玩物丧志。在她的心里，儿子此生最大的任务就是考上大学，考上硕士，最后再考个双博士回来，帮她狠狠地甩傅红雪的爸一脸证书。
　　花白凤也算是个苦逼到扭曲的女人。早年那会身份证还不像如今这样全电子化管理，全是片儿状的，身份记录靠文字和档案，所以那会儿□□的很多，也很猖獗。当然傅红雪他妈的故事和假证没什么关联，笔者只是想表达一下那个年代档案管理混乱，如果不是刻意去查，一个人是不是结过婚，是不是重婚，是很难被人发现的。
　　就连这个几乎全电子化，一张照片、一个电话、乃至一个邮箱就能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的年代，结了婚、生了孩子就跑了大人的事都屡见不鲜，更何况那个一跑进人海就找不着影的年代。
　　傅红雪的妈就是这样被傅红雪的爸给骗了感情的。
　　她跟傅红雪的爸谈感情，领证，又跟他生儿子，直到儿子快出生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算是人家正经老婆。人家跟他结婚用的是打错了身份证号的、已经作废的证件，根本不具备法律效力。
　　傅红雪他妈也算是个果决坚强的人，发现事实的时候没有晕倒，喝了两瓶红牛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找那对合法夫妻理论了。——当然，她并不知道红牛可能会对胎儿不好。
　　傅红雪他爸避而不见，只派了他老婆出来解决这起家庭外纠纷。傅红雪他爸的合法妻子就说了一句话：“你拿什么跟我比呢？用你的初中毕业证，还是你的肚子？”
　　她挺了挺自己同样大的肚子，然后说：“肚子我也有，除此之外，我还有一本硕士学位证，你知道的，国家需要我这样的人才，常风的生意越做越大，他需要我这样的妻子。”
　　那个年代，文盲占多数，高中生已经算有识青年，大学生都属于凤毛麟角的高级知识分子，能当上硕士确实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
　　所以只是个区区初中毕业生的花白凤就这样彻底败下阵来。
　　虽说由爱入恨易，由恨生爱难。可要十几年如一日的去恨一个人，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花白凤显然是个坚韧执着的人，一恨就恨了十几年。
　　她把这种强烈的恨意加诸到自己儿子的身上。让他时刻谨记自己之所以成为私生子，是因为他妈学识不够。知识不只能改变世界，知识不只能创造财富，知识还能改变他的身份。
　　在花白凤长年不遗余力的灌输之下，傅红雪唯一关注的也就一件事：学习。
　　后来才隐隐多了半件：叶开。

　　这点叶开和傅红雪不一样。
　　他属于生活无忧的那种人，老爸是某国企老总，老妈是国家重点科研人员，他不需要多努力，就可以拥有一个锦绣前程。所以他总是懒于花太大的心思去学习，懒于花太大的心思去为以后的人生做准备。
　　这样巨大的思想差异，竟然能让傅红雪和叶开成为比亲兄弟还亲的好兄弟，不得不说老天爷有时候是有些奇怪嗜好的。

　　初三最后一个家长会，在中考放榜之后。学生们要回校拿一些证明之类的东西，家长们也要去一趟学校，聆听老师最后的善意建议或是指导。
　　其实对叶开来说，那本该是一次人生中最幸福的家长会。因为他爸妈本来答应要一起去他的家长会的。

　　然而世事多无常，就在家长会的前几天，国家严打国企老总贪污案正式拉开序幕，叶开的爸首当其冲，成为了第一批阵亡的人，被抓进去了。一家子云雾惨淡，叶开他妈也从实验室赶了回来，想着法子想把自己老公给扒拉出来。
　　扒当然是暂时扒不出来的。这样严重的事件，全国都在报道，他爸已经从英雄变成了狗熊，谁都可以踩一脚，谁都不会去同情他，谁也不敢帮着捞他。
　　没几天就到了叶开的毕业前家长会，反正叶开妈也在家，之前也答应过要去，就陪着叶开去了。
　　叶开的妈常年在国家级机密实验室里闭关，一闭关就少则两三月，多则大半年，叶开的爸常年东边跑完走西边，少有在家的时候。叶开整个初中的家长会，都是平时照顾他饮食起居的华阿姨代劳的。所以这次有母亲陪同，叶开在忧心父亲之余，总算也回了一小截HP。

　　那天是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叶开出门的时候，华阿姨帮他把没翻好的衣领翻出来，妥帖地用手压了压，又帮叶开整了整衣裳，才含着慈祥和蔼的微笑点头。
　　做完这一切，华阿姨忽然转头对一旁肃脸站着的叶开妈说：南姐，我也想跟去看看，您看可以吗？毕竟这是开儿最后一个初中家长会了。
　　华阿姨在叶开家里十几年了，她和叶开在一起的时间，比叶开的妈、叶开的爸和叶开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还要多。叶开和她的感情浓厚，既然这次家长会已经是他最后一次初中家长会，当然也是希望华阿姨也去的。
　　叶开妈顿了顿，看叶开希冀的眼神，虽然心底不太乐意，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这是六月中旬的上午，太阳已经毒辣辣地晃出来，小花园里的蝉声也比平时大了一小号，听在人的耳朵里，也不知是烦躁多一点，还是清凉多一些。
　　叶开在紧张又忐忑的心情中带着他妈参观了校园，又领着他们介绍了自己最好的兄弟傅红雪，以及傅红雪身旁站着的花白凤。

　　接下来，事情就往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了。

　　叶开突然知道傅红雪不只是他的好兄弟，还是他的亲兄弟。
　　叶开突然发现他的父亲并没有像他的长相那样正人君子，他不但可能贪污了，还是个到处拈花惹草的负心汉。
　　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吗？
　　当然还有。
　　当两个妈妈唇枪舌箭你来我往的时候，叶开注意到了一直站在一旁的华阿姨。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华白云依然在微笑，她看到叶开投向自己的疑惑的眼神，笑得更和蔼了。然后，她说了一句话。她的话是对叶开的妈说的。
　　她说：你们吵什么呢？其实傅红雪才是你的儿子，叶开才是花白凤的儿子。
　　她说这话的时候，嘴角还带着慈祥和蔼的微微笑意，仿佛是在告诉他们今晚的晚饭菜单，以及她已经就这份菜单准备妥当。

　　叶开平时很喜欢华阿姨慈祥和蔼的微微笑容。
　　早晨的时候，华阿姨会带着这样的笑容把叶开从床上喊醒，告诉他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晚上的时候，华阿姨会带着这样慈祥和蔼的笑容打开家门，帮他卸下书包，说晚饭做好了。小的时候，华阿姨还会带着这样慈祥和蔼的笑容给他讲睡前故事。告诉他什么是对的，什么是不对的，什么样的幸福值得去争取，什么样的奢望强求不来。

　　叶开那时候还好小，并不太懂。
　　现在他再回想过去，似乎是懂了。又确实地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甚至感到痛苦。
　　他是确实地感到痛苦。

　　因为现在，她就用这仿佛是慈爱的口吻和语气告诉他说：
　　你不是你妈妈的儿子，你是对面那个你平时叫阿姨的傅红雪的妈妈的儿子。
　　你赖以拥有的一切都是亲爱的阿姨我调换过来的，你才是私生子。

　　原来照顾了他十几年的阿姨也是他爸爸的地底情人，也有过孩子，但是被逼着偷偷打掉了。
　　十几年前的那天，他生母还怀着他，得知自己被骗感情，就去找南宫协理论，两个人虽然没有动手，倒是都动了真气。南宫协本就快生了，动了气就破了羊水，而花白凤月份少点，但是她临行前灌了两瓶红牛，又被南宫协气得两眼发黑，也动了胎气。最后两个人被一起送到医院去了。
　　那时候因为南宫协怀孕，华白云就在叶家帮忙，送去医院时，她当然也是跟着的。
　　两人产后昏迷，华白云在一边越看越恨，想起自己连出生的权利都没有的孩子，就一发狠，把这两个孩子偷偷地换了。
　　她就是为了有一天，把这个事实给揭开，让他们一家都痛苦。
　　而如今叶常风入狱，一家子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她觉得这是揭穿真相的最佳时机了。
　　——让这个家，败得不能再败。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解恨的呢？
　　没有了。
　　所以她趁着家长会两个家长的见面，揭穿了事实真相。
　　华白云将这个不算长的故事说完，脸上是又恨又痛快的表情，片刻后她又自顾自释然一笑，笑得也是慈祥和蔼至极，和平时无二。
　　然后她问叶开：开儿，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难道你不该感谢我？如果没有我，你这辈子都是私生子，你不该感谢我，至少让你父母双全，开开心心活了十几年？
　　叶开只瞪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华白云如今看起来还是那么正常，但她说的话，又好像是疯子才能说出来的。
　　华白云却自顾自大笑着离开了。
　　叶开只是看着她远去，并没有追上去追问十万个为什么。

　　实际上他内心已经乱成一团乱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他甚至不敢转过身，去看一眼傅红雪是怎么样的表情。
　　他只是面朝华白云离开的方向，背挺得跟平时的傅红雪一样直。僵直。

　　这世上最幸运的事也许就是好兄弟变成亲兄弟，但是这世上最讽刺的事，也恰恰就是好兄弟变成了亲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