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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

  •   雨是在近中午的时候落下来,纷纷扬扬的牛毛雨,渐渐把甲板浸染。
      幸而这雨下得没甚声势,船也还行得稳当。
      见仁蜷坐在床上,合掌捧一杯茶浅啜。
      “减速了,恐怕会晚点到那边。”曲达顶着雨进他舱里,思月递过去干布巾替他擦头发上的水珠。
      “唔。”见仁点头,“劳烟伯跑一趟,找个人来说说就行了。”
      “哎,我跟那群人谈不上什么话,找你解闷的。”
      “雨天里,我更闷。”
      “那就我来给你解解。”
      见仁低下头,额发遮住眼:“我可以拒绝帮你卷烟叶么?”
      曲达哈哈笑:“上次卷的足够这一行程,等你厌烦期一过,再软缠硬磨也不迟。”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为什么你们会这么喜欢这种东西?”
      “怎么说呢?”老头吸口烟,呵出青雾缭绕,“是种寄托吧,或者是依靠。”
      他瞧了眼手里旱烟袋,铜制的部分因为长年摩挲光洁可鉴,映出他脸上的皱纹。
      “在烦躁的时候欢喜的时候,都有个东西陪着,虽然它不说话,但是最可靠。——这个世界上,恒定不变的东西太少了。”
      他叹气,目光深邃得似一口古井,那是看尽繁华喧嚣落寞孤寂后的沉淀。
      人生不过神佛指间一缕烟雾,如梦如幻,水过无痕。
      见仁捂着腿,酸涩的刺痛在热水敷过后减轻少许,可仍是存在。
      “你那旧伤造成的吧,是怎么回事?”曲达努嘴问。
      “摔断了一次,没长好,又硬敲开重新接过。那以后,阴雨天里时不时会疼起来。”见仁轻描淡写带过。
      “伤筋动骨的事,最开始不好好将息,拖一辈子。”
      “听说庄主的姐姐也伤了腿?”
      “是啊,不过没到骨头。”
      “这么说来,我和她倒有一半的经验可以交流。”见仁侧脸在膝间,勾起唇期待。
      “顺便把你现在的惨状现给她看,以前在庄里就坐不住东跑西跑,已经是做娘的人了,总该收敛点。”
      “有了孩子就该抛弃本性,是谁定下的规矩?如果成天死气沉沉才叫人担心呐。”
      “你是没见过她。”曲达虽然蹙眉头,但掩饰不了言语间的甜蜜想念,“前庄主就她一个女儿,也不太管束,跟着其他男孩子疯玩,胆子又大,爬树下河,没人指根本看不出是庄主家姑娘。贤安那小子刚来,就使绊把人家捅进泥潭里,美其名曰,‘初次见面的问候’,有这种方式表示欢迎的吗?!”他苦笑。
      见仁眼睛里却闪着光:“听起来是非常有趣的一个人。”
      “别想得太美好。”老头凑近些低声道,“庄里的人私底下都叫她‘小妖女’,她知道了还得意得孔雀上天。”
      见仁轻轻笑:“你是故意的吧,让人家心里更痒了。”
      “我可没叫你想什么。”曲达急于撇清关系的作态只是加重了怂恿的效果。
      “见了面我会自己验证的。”
      “随便你,”

      到傍晚雨便停了,天空恢复清朗,极远的地方泛着隐约霞彩,于是第二天晴空万里。
      那些棉絮一样洁白柔软的云朵,懒洋洋地飘在如洗碧空上,春阳给它们镶嵌了金色的橙色的缘饰,说不尽的艳丽又优雅。
      书影被拉到甲板上,见仁对他道:“既然不太晕船了,就别辜负老天爷。”
      书影争辩着自己的难受劲儿并没有完全过去,他扒着门框不肯望一眼晴日下波光潋滟的运河。
      “没叫你看下面。”见仁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你就躺在甲板上,只瞧云彩,就像躺草地上一样。”
      “怎么会一样?草地是软的,这里硬邦邦的。”
      见仁被提醒到实在的差距,想了想,嘱咐思月:“把床上的被褥搬出来。”
      书影满脸凄然,思月愣着不知道该不该动手,见仁忽然跑开去敲另一扇门,不待里面的人回应就探头进去说:“出来晒太阳吧,舒服着呢 。”
      被拒绝了,又接着说:“我们好几个人,不会单单破坏了你的形象。”
      仍旧被拒绝,他便钻进去,片刻拖拽着谁出来,那人在里面撑住了墙,只露出半截被拉住的袖子。
      “身为庄主要做个好榜样啊,我保证绝对不会难受的。”
      “少废话!放开!”
      “啊,瞧,有人看着呢。”见仁朝趴在门框上看得一脸惊奇的书影和思月微笑,温暖的光线落在他面庞上,勾勒着好看的线条。
      “放、手。”
      里面的人咬牙不耐烦了,狠命往回抽手,见仁防备着,没有让他得逞,反倒借力使力成功拖他出来。
      季良身上有点狼狈,是刚才挣扎的痕迹。
      见仁好心的给他理了理,硬拉着走过书影他们:“你们也快跟上来,哦,别忘了床被。”
      船在正常的摇晃,季良踉跄了几步捂住嘴。
      “别想着是在船上,只是风有点大造成的错觉而已。”
      “旁边那些水难道也是错觉?”季良哼哼唔唔。
      见仁看了一眼:“对,是错觉,其实是院子里的池塘和小溪。”
      季良皱眼压下一阵胃里翻滚。

      船尾宽敞的甲板上,阳光越发金灿夺目,季良反手在眼前遮挡,指缝分割了那些棉柔安宁的云彩和湛蓝洁净的天空。
      “杨柳儿风卷,陌头上春住,烟波里草色齐花语,一年风光,今朝。”
      见仁闭目哼着俏皮歌谣,身下薄锦被反耀的娇艳色泽映在他清透皮肤上,像是纯粹玉石陷在了一片瑰丽里。
      “唱的什么?”季良偏眼看他长的睫毛被笼上淡淡光晕。
      “咏春调。”见仁顿了一下,“小时候住的地方的——不喜欢么?那我换一支”
      他微睁眼,抿了抿唇,清嗓子清出一片桃艳无双。
      “此间花比别家好,美人出帘应花笑,馥香满庭追蝶舞,不如随君共鸳梦。”
      曲调陡然就变得旖旎,赤裸裸的花哨妖冶,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勾引。
      “怎么样?这可是教坊里——”
      “啪。”
      季良一巴掌轻拍在他脸上:“别在我面前卖弄那些东西。”
      见仁斜头注视他小会儿,叹口气:“庄主这不喜欢那不喜欢,叫在下如何是好?”
      “我何时说过不喜欢,那个什么咏春。”
      “也没说喜欢,不是么?”
      “没说不代表不喜欢吧。”
      “不说出来怎么知道喜不喜欢。”
      “没人问我,怎么说?”
      “那我现在问,喜欢吗?”
      “唔,勉强吧。”
      “就是说不喜欢咯?”
      “不是。”
      “那究竟是喜欢?不喜欢?”
      “一定要分得清清楚楚?”
      “当然,就像做生意,你能说勉强能赚钱,然后就去做吗?”
      “两码事,不要扯到一块。”
      “凡事皆有相通处,连简单的喜不喜欢都不能肯定,会让人怀疑你的决断力。”
      “我的能力不需要谁来检验。”
      “别太刚愎。”
      “不要你来指手画脚。”
      “我敢么?”
      “你不敢?”
      “我没必要跟自己的衣食过不去。”
      “很可惜,你已经跟它们过不去了。”
      “庄主要实施惩罚?”
      “哼,罚你什么?你根本就没把我这个庄主放在眼里。”
      “难道要日日供在坛上,才是尊敬您老人家?”
      “只怕被你供着更折寿。”
      “我还担心浪费香油。”
      “浪费的也是用我的银两换来的,我才更该心疼。”
      “难道我做的那些事都是白工?庄主太健忘了。”
      “你碧云居的花销抵得过三四座其他院子,我什么时候有克扣过,还不够?”
      “够了吗?你很清楚我究竟付出了多少。”
      “不乐意了,留下来干什么?我早给过你离开的机会,你自己不要。”
      “因为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是这么没脸没皮的人。”
      “彼此彼此,我还没见过比你更胡搅蛮缠的!”
      “多谢褒奖。”
      “别客气。”
      思月看着那两个大眼瞪小眼,忍不住掩嘴打了呵欠,小声说:“他们可真不觉得累。”
      “动嘴皮子能耗多少劲?给公子倒盅茶去。”
      思月瞥书影一眼:“你把柱子抱得再紧,也还是在船上。”
      “——罗嗦。”
      “庄主,公子,喝茶吧。”
      思月把托盘送过去,两个人却都不动手。
      丫头左看看,右看看,扁嘴又递出去几分。
      “太阳照着暖烘烘的是挺舒服,但也容易口干,喝一点吧。”
      季良猛地撑起身子伸手去执杯,冷不防碰上见仁同去的手,呆了一下,两只手半空里又都抽回去。
      “庄主先请。”见仁恭敬而冷冰冰的说。
      “我怕再落下个‘欺负功臣’的名声,还是公子先请。”
      “在下何德何能?庄主莫要取笑。”
      “没有公子相助,我庄必交困内外,更况如今盛景,所以,请公子勿再推辞。”
      思月半跪在甲板上,肩背发酸臂腕发沉,只盼望能有个善心菩萨及时路过。
      见仁眨了下眼,干脆端过一盅茶仰头饮尽。
      季良有点惊诧的看着他,半晌,方说:“你,就真喝了?”
      “里面没毒药,庄主大可放心。”
      “我那样一说,你可接受得爽快。”
      “抱歉,在下愚钝,以为庄主肺腑之言,拒绝岂不虚伪。”
      季良深吸气,快速喝口茶,没吞利落,呛进鼻腔里,就猛烈咳起来。
      见仁斜他一眼,背身盘腿坐着。
      从船头划扬而来的风,旋转着贴面飞翔,拂起他耳际细短发丝,飘在空中像招展的柳条,摇曳的草枝。
      “杨柳儿风卷——”他轻声的呢喃,风里光里飘渺若絮。
      季良渐渐止住咳嗽,指尖抚摩着青花茶盅圆滑的边口,犹犹豫豫的道:“说勉强是因为,根本没听清。”
      见仁收了歌谣,偏一偏眼:“唔?”
      “刚刚声音太含糊,一句都没听清。”
      旋风从这个的嘴边刮到那个的耳畔,见仁拢了拢飘扬起的头发。
      季良瞧着茶盅里,几乎见了底,浅褐残液反射一线刺眼的光,便把它放到一边,复又躺下,望着懒散棉花团。
      “杨柳儿风卷,陌头上春住——”
      清朗舒缓的嗓音,悠悠然,在那些淡泊的云和云之间穿梭,给它们染上好看的丝绒边,然后似素色绸缎般铺展开了,乘着熏风低徊缱绻。
      季良昏昏欲睡,模糊中像惋叹了一句。
      “为什么,你会去了那种地方?”
      绸缎姗然坠落,起了蔓蔓皱褶。
      “如果没有去,或许,早就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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