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岁月之歌》明月晓轩

2、两情

　　不是每一次，时间都能冲淡爱恋。
　　离别的时候，彼此都没有多么想念对方，也不曾中夜暗泣或徘徊门前。他是帝国贵族，深受皇帝宠爱的首席宫廷史官；她是爱国者，巴拉特最大抵抗组织军事领导人。在最后一层面纱拉开后，他们之间就再无瓜葛，这一点，她始终清醒，而他也能够接受。
　　然而，昨夜柔和灯光下看到她窈窕身影，曾经的缠绵、曾经的笑容、曾经的激情瞬间扑过来，就这样叫住她的名字，目光交汇的那瞬间，他看到她眼底的惊喜还有流烟般的温柔。
　　他抱住了她，将那瞬间的温柔拥入怀中，他知道这女子的真情流露瞬间即逝，若是现在不抱住她，从此就真的远如天涯。
　　她没有反对，只是一开始有些冷漠，在他温柔而炽热的怀抱中，终于伸手抱住了他，紧紧靠在他肩上。
　　他的手臂环绕着她，她淡淡的香水味道萦绕在他身畔……
　　从楼上走下，凌简之已在桌边等他，白桦木餐桌上是简单但充足的早点。
　　“早上好，简之。”
　　“早上好，子爵。”
　　德雷尼茨记得有一次他问简之，为什么总称呼他“子爵”，她微笑道“贵族之间，不是喜欢以爵位称呼么，我听说，这是一种尊重。”
　　“可你曾经是个同盟公民。”
　　“民主共和，就是要懂得尊重他人的意愿。皇帝的重臣中就有曾是贵族，但主动抛弃爵位的人，您既然没有这么做，应该是喜欢子爵这个地位的，不是么？”
　　“做一个贵族有太多方便的地方……”
　　德雷尼茨注意到简之的生活状态比以往平静了许多，她基本不再接手机械设计工作，专心于做自由联盟军的指挥官。从地下转为公开之后，自由联盟开始为一些专职官员发放薪金，简之军阶很高，虽然薪水远不如当年的同盟军司令官，但她生活简单又不需要养家，到比过去宽裕很多。
　　相反的，德雷尼茨的生活状况大不如前，孤立于“敌人”之中的临时机构资金时断时续，他也算是高级官员，照样不能按时领到薪水。幸好海尼森银行没有冻结他的账号，但在海尼森和奥丁之间金融服务恢复之前，只能靠账户上只减不增的那点储存度日。他们尚且如此，那些普通士兵的日子就更难过了，他身边有一些危难时段尚且不离不弃的卫兵，作为回报，自然要负担他们的生活。
　　他的状态，凌简之一眼就看出，他一直是一个品位讲究的人、典型贵族子弟，穿着必是最新款式，若非境况艰难，绝不会还穿着去年春天就上身的服装。
　　“那个时候是什么想法？”她带着笑容，目光里还有几分俏皮。
　　“啊，非常的惊讶。”
　　“仅仅是惊讶这么简单么？没有后悔，没有捶胸顿足于丧失了多少逮捕我这个‘帝国军最大敌人’的机会？”
　　他放下刀叉淡淡道：“从理智上说，即使知道，我也不应该这么做。”
　　“难道你不爱自己的国家？”
　　“这和我是不是一个爱国者没有关系。我只关心有没有价值。那个时候的凌简之虽然重要，却不是必不可少的，即使逮捕了你，自由联盟最多有一段时间的低迷，但是，不会消失。很多人认为，一个抵抗组织成立初期，领导人是最重要的，在我看来恰恰相反。创立初期，是一个抵抗组织最具有理想情怀的时代，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破坏他们。那个时候，凌简之被捕，不会消亡自由联盟，反而会激发他们的斗志。”
　　“这是理智，那么，从情感上来说？”
　　“我会通知宪兵队。”
　　听了这句话年轻女子脸色一寒道：“按照您的逻辑，现在您有充分的理由除掉我了，不是么？”
　　“简之，你知道我不会这么做。”
　　凌简之放声大笑。

　　后代的历史学家、文学家，特别是传记作家都热衷于研究一个问题，那就是：凌简之是不是爱冯.德雷尼茨子爵。反过来无需疑问，后来的岁月中德雷尼茨不止一次公开承认凌简之是他一生唯一深爱的女子。与之相对应，凌简之没有留下任何佐证她感情的东西，她不写日记，也很少与朋友书信往来。熟悉她的人，只有埃米尔.伊恩.瓦伦丁和情报部长卡尔文.梅森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和子爵的往来，然而，就算是他们，也不曾从她口中听到过有关她感情方面的事情。
　　也许，唯一值得后代历史学家研究的除了事实，就是这样一件事。新帝国历5年他们重逢之后瓦伦丁曾委婉的指出，她这样的身份不适合和一个帝国贵族有亲密关系，后者冷冷回答“这件事情我自己有打算”。人们以此推类，她即使没有深爱，至少也是对他有感情的。
　　相对于凌简之感情上的暧昧不明，在那段银河动荡年月中，另外两个屹立于顶端的女子，在感情上就明朗的多，尤其是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杨。
　　从14岁起，菲列特利加的人生就开始围绕着另一个人的轨迹运行，和凌简之一样，作为伊谢尔伦共和政府主席，未来的伊谢尔伦共和国第一任总统，菲列特利加在当时和后世都被看作民主共和的象征。
　　然而，菲列特利加从来不是献身于民主，而是无条件的忠诚于杨威利。
　　少女时代追随他的脚步，副官时期为他尽心尽力，然后是他的妻子，然后是续写他的理想、继承他的事业、捍卫他的声名……
　　新帝国历5年6月，杨威利去世已经整整十个月，他留下的伊谢尔伦和杨舰队并没有消亡，尽管这十个月风云变幻中，他们不再是宇宙瞩目点。
　　舰队次席参谋凌行简迈着端正的步子走向共和政府主席菲列特利加.杨的办公室，刚转上一条传送带就听到有人从后面赶过来的声音。
　　“司令官阁下。”
　　20岁的尤利安.敏兹担任伊谢尔伦共和军司令官也已经快八个月，然而这个青年在听到比他年长，本来军衔超过他的人称呼他“阁下”时，还是非常不习惯，几乎每一次都会露出腼腆的样子。
　　“主席突然召开政府会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尤利安笑了笑也是一脸“我不知道，一起去看看”的表情。
　　伊谢尔伦共和政府的政府会议和军事会议没有太大区别，这主要表现在与会者上，80%与会成员都是高级军官。
　　“各位，情报处巴格达胥上校最新截获一个情报……上校，您来说明一下。”
　　“我们截获来自银河帝国的消息——皇帝莱茵哈特.冯.罗严克拉姆有意和自由联盟谈判。从情报分析，自由联盟将近一年以来占据海尼森，使得银河帝国在巴拉特星域几乎没有任何权力，帝国军几次进攻都宣告失败，且伤亡惨重。自由联盟以巴拉特为核心正在一点点向外扩张，已经成为足以威胁帝国的力量。这样一来，皇帝腹背受敌，从两战线作战变成三战线，无论国力还是军力都呈现不足。
　　“相比较高举叛旗的吉尔菲艾斯，尚且脆弱的自由联盟是更适合的和谈对象。如果能够稳定巴拉特，加上我军不会主动出击，皇帝就能集中兵力再次和吉尔菲艾斯决战。
　　“最后，根据调查所得，该提议是军务尚书巴尔.冯.奥贝斯坦提出的。”
　　“自由联盟方有什么反应？”
　　“至今缺乏可靠的情报。”
　　“一点点可供推测的都没有？”
　　“皇帝的特使在5月下旬和自由联盟进行第一次联系，6月以来联盟在巴拉特之外的军事行动明显减少，据此推算，联盟中必然有几个高级官员对这个提议有兴趣。”
　　一直没有发话的凌行简突然道：“有没有办法联络上自由联盟？”
　　尤利安侧头看他，见他脸上眼中皆是少见的严肃，顿时理解了他的心情，开口道：“上校，我们一直和自由联盟有接触点，我想知道最高一级可以接触到什么人。”
　　“就情报处而言，只要需要，可以接触到任何一级。”
　　凌行简站起身望着菲列特利加，“主席阁下，我认为有必要和自由联盟高阶官员会面。虽然‘和谈’这件事非常有吸引力，但是，是那个奥贝斯坦提出的东西，恐怕有更深层的东西，所以……”
　　“少将，”年轻的伊谢尔伦共和政府主席略带一点疑问的看着他，“您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自由联盟应该有同样的判断能力。”
　　“我担心……我担心他们即使知道有陷阱，还是会去尝试，因为对于巴拉特民众，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点了，银河形势不发生翻天覆地的变故，他们再继续战斗下去，除了牺牲什么都得不到。”
　　“自由联盟的领导人不会明知道有陷井还跳下去，这些人是比特留尼希特像样的多，但也不见得脱胎换骨。”
　　“先寇布中将……”他激动起来，大声道：“就算别的人不会，那个人……我妹妹凌简之是一定会这样做的，就算知道有危险，只要是对复兴同盟有利，她就一定会去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