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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你是雪茄上灰败的毒 ...

  •   纵使她实在吃不进去,也硬是把饭菜吃完了,她选这样的工作无非亦是为了中午的一顿温饱可以解决罢了,走出食堂去,张姐借了她伞,人只是模模糊糊的,连步子也变得蹒跚无力,没走几步就虚得出了一身的汗,她低头看了看手表,只是算着时间,先得去接山山,再得去买菜,然后再去医院……

      这些年每天的这样算着时间,实在是过得太快了,快得她都忘了原来过了这么多年了,真的那么多年了,久的连回忆也回忆不起来了,久得以前的一切仿佛是前世的一场梦罢了,不,连梦也都是奢望,也都是枉然,良辰美景终抵不过似水流年,青葱岁月亦抵不过柴米油盐。

      她鞋子全湿了,裤子又太长,只得用手微微撩了才能走,一步一步走的只是吃力,好容易到了西校门,没有公交车亭,所以只得站在路边等,她抬起头去看天,雾霭迷蒙,黑沉沉的铅云低垂者,仿佛触手可得似的,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那万千雨丝哗哗下着,飘到她的脸上,凉凉的像是儿子的小手触及她的脸颊,那样馨香,那样柔软,这样一想,只觉自乌云里头都渗出湛蓝来,渗出希望来。

      有车子的前灯透过来,那黄亮的灯光,映出细密的雨帘来,就仿佛她眼前的雨丝都是亮晶晶的,让人微微一个晕眩,她想她真的是烧得太厉害了,只是感觉站不住。

      那车子却在她面前停下来,黑色的,不新不旧,她不认识的牌子,可是知道那牌照,末尾的两位数字却让她震了震,已有人开了车门下来。她觉得自己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倾了倾,也许是太瘦了,不胜风力而已,于是下意识的去拽住衣角,手心里湿湿潮潮的不只是雨水还是汗水,分也分不清。

      她发圈的皮筋太旧了,没了弹力,所以头发也只是散散束住了在背后,风太大,吹得她肩侧的几缕漏了下来,于是伸手去顺,指尖触及脸颊,那凉意让她整个人都微微一凛,便放下了手来。

      车上的那人已经走到她面前来,他整个人看上去太内敛,那种文官的深致,只让人隐隐地屏息静气起来,即使撑着伞她也能看到那朗眉星目,是难得的清雅。风吹得他外套衣角,上下翻飞着,让人想起那一年校园里的银杏叶子来,一到春天也是澄绿澄绿的在枝头,那边翻了,那边飞了,那种很好闻的香气,有点像薄荷,又有点像白杨或是水杉,使得他整个人都像是笼在泉水里的温润清扬。

      她又下意识地去攥衣角,低下头去,想了想还是把头抬了起来,倒是想他微微一笑,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笑。会这样的平静,平静地让她都觉得自己真的是木然了。笑了笑还是觉得自己要说什么,可是她太不会说话了,想来想去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宋岑泽整个人就仿佛乌云低垂中的一缕白云青天是的,缓缓影过来,占到了她视野的百分之七十左右,只能看见边上的不知名树枝的叶子,哗哗响着,上头仿佛有一小朵一小朵的白花,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可是就是掉不下去,就像有什么东西支撑着它似的。她尽量想把目光里回来,于是终于抬起头来看他,他太高了,她又实在太瘦,所以越发显得整个人都怯弱不胜。

      宋岑泽顿了一会儿才说:“你好。”

      乌云低压着,雨丝斜斜地穿过云幕,落下来,落下来,在公交车的透明车窗上落下一个小圆圈,之后变成了半圆,再是椭圆……男子象牙白的衬衫,波鞋上水渍沾满,连镜框上都沾了水滴,略显狼狈,可是样貌依旧的帅气,车上学校的同学也有几个,见他没带硬币,马上有人站起来准备帮他刷卡,她正巧刚刚刷好卡,见了这样的状况,边伸出手去刷了卡,她不会说话,是真的不知怎么说,于是向男子点了点头,便走到位子上去,那位男子却走来坐在了她身边的位子上,微笑道:“你好。”

      声音是真的好听,微微的低沉,就像萧萧落叶瑟瑟斜阳的清明,只说:“你好”顿了顿又说:“谢谢你帮我刷卡。”

      她不知为何就微微红了脸,只说:“不用,只是顺手而已。”

      他笑了起来,她不知道他笑什么,就愈发脸红起来,只转过头去看外边,他的声音在耳边:“你好,我是Q大水利工程系的宋岑泽。”

      “你好,我是水利工程系的宋岑泽”夹杂着大雨哗哗,连声音也变得萧瑟起来,只觉得那样好听,那样好听…..

      漫天大雨依旧哗哗下着,只是穿越了人和事,穿越了时间,穿越了光阴而已舒,路边的凤凰木上大多大多的红花,一片片花瓣随风飘扬开去,衔着雨丝万线,依旧斜斜穿过秀茵玉立人影。

      隔着雨幕舒怡也抬起头来也说:“你好”说着又低下头去,又伸手拽了衣角,这些年这样的动作已成了她的习惯,没说一句话就低下头去,只是不敢去看任何人。

      宋岑泽抿了抿唇道:“没想到你回来北京了。”

      他们两个天上地下的人,人鬼殊途,能遇到已是几近不可能的事了,又怎么想得到?

      她笑了笑说:“嗯,刚来不久。”

      她笑的依旧姣好,可是眉眼却素淡得几近苍白,她在那时的人文学院是许多人皆知的美人,是真的美,不是描述得出来的,只是一个字‘美’,那种嵌在烟雨朦胧里的白玉兰,仿佛要把人的呼吸也夺去似的。人人皆道是真正美进了骨子里去。她在学校不出名,很平常,可是亦会有人提到,只说“人文学院的舒怡,呀,美人,确实是个美人啊。”

      而如今,满目灰败之色,放眼望去除了憔悴就是憔悴,没有一丝这个年纪的颜色,连眉骨都隐隐突兀,如同一位市井叫卖喊价的妇人,连发辫都凌乱粗糙,只让人觉得不堪。隐隐竟让人不耐烦于这样的枯糙。

      宋岑泽抿了抿唇,说:“雨这样大,我送你吧。”真的是标准的文官做派,内敛的几近温润,听不出任何语气。

      舒怡抬起头去看他,却对上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只是不着痕迹的看着她,她顿了顿轻轻说:“我怕麻烦你”见他依旧只是注视着她,顿了顿便说:“那真的麻烦你了。”翻来覆去依旧这两个字,这些年她学的都忘得差不多了,连词汇也缺乏得很。

      司机素质极高,见了这样的状况亦没有说什么,只一瞬不瞬盯着前方看,过了一会儿见两人均没说话才问:“宋先生,去哪里?”

      宋岑泽这才想起来,转过头来问:“你去哪里。”

      舒怡说:“第二幼儿园。”

      宋岑泽愣了愣,静默了一会儿才向司机点头说:“第二幼儿园。”

      外头的雨下得极大,花木扶疏里头乱红如雨的,带着雨水翩飞,她隐约响起很久以前读过的一首诗来:‘一片飞花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她已经忘了是什么意思了,只是念头一闪便是这么一句。

      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是低调的老式车子,里头空间亦不大,静得连对方的呼吸也听得一清二楚,她本就局促,现下更是不安到了极点,所以转过头去盯着外头看,雨滴一个圆,再一个圆,继而椭圆,然后慢慢拉长了,落下来,就不见了…

      他问:“你在学校食堂工作?”

      她轻轻嗯了一声,说:“是的。”她是真的不会说话。

      那时她没摘下口罩来,可是后头那个声音不偏不倚,清清楚楚的听见那两个字,舒怡,舒怡……只觉如同晴天一声霹雳,连耳膜都震得微微的嗡响,一瞬间竟然反应不过来这两个字代表着什么,只是痴痴愣在了那里,直到记忆力那一双眸子惊拗起一汪静水,慌怯如同颤抖的星子,猝不及防的对上,轰然间的洪水涌来,崩塌拆离,只是天旋地转起来,一刹那,那么多的念头闪过脑海,万千万亿,竟却无力抓找一个,竟一个也抓不着,唯剩空白一片……

      她有些出神的看着外边,那么久以来,她脑海中出神的次数太少了,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最最奢侈的时间就是每天坐在公交车上计算一天下来的开销,这样的出神本以为这一辈子都是不可能了,真的是一辈子也没想过再见到他,真的是没想过……

      车子到底还是到了幼儿园门口,舒怡说:“真的是麻烦你了,”顿了顿又道:“谢谢,那我就先下去了。”

      岑泽依旧是彬彬有礼的世家做派,说:“我等你吧。”

      舒怡微微笑道:“不用了,我接了孩子还得去菜场。”顿了顿说:“我老公从工地回来正好从菜场带我们回去。”

      岑泽静默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说:“那好。”

      舒怡还是说:“是真的谢谢你,再见。”

      再见,再见,原来世界上最奢侈的事这两个字,时间荒野无涯,早早晚晚,久久远远,相隔的何止十万里,竟还有机会说上一声再见,再见哪还有期,这辈子的惘然罢了。这辈子的奢望罢了。

      她下了车去,猝不及防的冷风吹得她全身几千几万个毛孔都隐隐生疼起来,她撑开伞来,风翩翻起她洗的发白的衬衫衣角,就像是海面上的点点波纹,又像是很多年前大学校园里的白鸽扑闪着翅膀飞到天空里去,背后的衣料紧紧贴着身子,他可以清清楚楚看见那肩胛骨的突兀,突兀的让人害怕……

      舒怡到传达室去接孩子,果真山山已经出来了,见了她开心地绽开笑意来,:“妈妈,你今天比以前早哎,看,我都学会看墙上的钟了,嗯,早了二十分钟了。”

      舒怡就是蹲下身去搂住儿子的腰,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他的皮肤那样白,白的真是不像男孩子,即使再瘦小,皮肤还是永远不变,她心里只是酸酸的,伸手抚了他的脸柔声说:“那妈妈早来你开不开心?”

      山山拍起手来眼波一闪一闪的:“当然开心,当然开心,妈妈待会儿买菜,我帮妈妈提袋子。”
      “好嘞”她抱起孩子转过身来笑着说:“来,咱们跟爷爷说再见,还要说什么?”

      小家伙怪得很,奶声奶气招招手说:“爷爷再见,谢谢爷爷。”传达室的肖爷爷人好的很,每次她晚来接孩子,她总会把孩子看的极好。

      学校里菜场很近,她抱着孩子走了一段路就到了,“妈妈,妈妈,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帮你拎袋子。”小男孩远远看上去只有豆芽菜那么小跳,可是眉目清秀,很像她,或许更像他父亲,不知他趴在她耳朵边,逗得她笑意浅浅,宛若微风拂过。亲昵的在儿子额上吻了吻,拉着他走进那脏乱不堪的地方去。

      他摸索着点起一根烟来,司机很识相的把换气装置打了开来,他刚调回来就遇上东城区的拆迁案,忙得很,平日里更是没机会抽烟,他记得多年前的那一段时间自己烟瘾大得很,有时抽到头晕呕吐也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后来老爷子调了他去外头县里头,工作一忙,生活一苦也就自然而然慢慢不想抽了,自己也以为是戒掉了,只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抽了,那样渺小的一根棕色的卷烟而已,是真的以为自己早忘了世界上还有这个东西的存在,而如今看着这样一点点的红光渐渐产生雪白的烟灰,当清冽香醇的气味再次深入鼻中,当那喉咙里感到丝丝凉意时,原来才知,这一切都是枉然……

      再好的烟,也是慢性的毒,染上了,要戒掉谈何容易,何况是渗进心里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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