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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海棠书笺(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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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被问,迷茫地看了岳子菁一眼,又见气焰嚣张的守备退到一边,忍不住抬袖擦了擦眼角,还算镇定地回答道:“禀大人,小的正是裴府的管家。”
“他方才所言可是你的妻子?她为何不愿离开?”岳子菁追问道。
老头叹了口气,回道:“请大人随小的来。”转身摇摇晃晃朝门里走去,昔日风光的尚书府管家如今不过也只是一个面容憔悴,衣裳凌乱的老人罢了。
穿过几道走廊,老头领着三人来到中园主屋附近,远远地就听到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哭喊声,粗哑难听,却是说不出地悲痛欲绝。
在一间屋前站着两个翻白眼的士兵,都抬起手臂堵着耳朵,一脸不情愿,显然是迫于命令才守在这里。
表明了身份和来意,一个士兵小心地上前警告道:“大人小心,这疯婆子力气大得很,我们好几个人都被打伤了!”
屋里又是传来一阵呜哇哇的大哭声。
“这里是少爷的书房。”老头见岳子菁转头看自己,忙解释道,也跟着流下泪来:“少爷去了后,贱内就守在这里不吃不喝,打死也不走,小的也没办法啊!”
“我明白了,请你带路吧。”岳子菁点头道,直觉着这个哭喊的妇人与裴玉良的关系不一般,也许可以从她口里得到什么讯息也说不定。
进得屋来,只见地上一片狼藉,显然之前有人激烈争斗过,屋内陈设简单,壁上只挂了些书画,一条长桌,三个书架,一个歇息用的紫檀木床,倒不像是官宦人家的风格。
“不要劝我!呜!少爷,你好冤啊!我是不会走的!少爷,奶娘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一个膀大腰粗的女人背对着他们伏在地上痛哭抽噎,一边把地板锤得咚咚作响。
岳子菁听到她的喊叫皱起眉,裴玉良的自杀果然有蹊跷啊。
“阿水,是我啊!”老头忍不住开口唤道。
女人抬起一团乱发和布满泪痕的脸来,约摸五十来岁,一对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瞧见老头带了三个陌生人进来,顿时止住了哭,指着他们蛮横地怒道:“他们是谁,他们也想给少爷裁赃吗?”
“大婶,你是裴大人的奶娘?”岳子菁放缓语调,轻声问道,这个时候,这个女人怕是受不得丁点刺激,看得出,她实在很疼惜裴玉良。
发现不是那个凶狠的守备,徐妈妈警惕地问:“你是谁?”
“我是来证明裴大人清白的。”无论怎样,一个朝廷高官服毒自杀都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都是一笔污迹,相信这些裴府下人都很明白,也相信他们更愿意听到有利于主人的消息。
徐妈妈立马从地上跳了起来,令人怀疑她是如何用那付壮硕的身体做到的,只见她满怀希望地几大步跨过来,一把握住岳子菁的手直摇晃:“是的,我家少爷是清白的!他怎么可能会畏罪自杀!一定是有人暗害!一定是!”她斩钉截铁的大嗓门震得人脑壳发涨,岳子菁稍用力挣脱,向后退了一步。
“你先冷静下来,我有话问你。”岳子菁肃然的表情和冷静的语气让徐妈妈没来由增添了无尽希望,点点头朝一边的凳子上默默坐了下来,老管家过去为她抹了抹背,不住叹气。
待徐妈妈把一身脏乱整理,擦净面上泪迹,岳子菁才坐在她的对面问道:“你为什么如此肯定裴大人不是自尽?”
妇人正色回答:“少爷虽然身在朝中,私底下仍是一个书生,最爱吟作画,他怎么……”她哽咽了下,道:“怎么会在这个他倾注了全部心血的书房结束自己的性命呢!”
岳子菁又道:“他之前有没有表现出异常的情绪?”
徐妈妈埋头想了想,才迟疑地皱眉回忆:“若说有什么情绪,去年秋天少爷就有些不对劲了,老是一个人闷在园子里喝酒。”
“除此以外,有什么人经常来拜访府上?裴大人在见过这些人后有没有不同寻常的地方?”心道这便是起因了,岳子菁继续问道。
徐妈妈苦笑道:“我是个粗人,平时只管照顾少爷,哪里会花心思去关心这些,况且也不是我们下人可以打听的。”
老管家在旁边接道:“来来往往也有好些人,这么些年也是年年如此,少爷无甚好友,都是慕名求荐或是公私还礼的,这两年就杜泯杜大人与他来往比较多,也是因为看在恩师闲云先生的面上多加照顾。”
“裴大人的恩师不是朝中之人?”岳子菁闻言反问道。
“您也知道,少爷年少中第,加之本为官宦之后,这一路顺风顺水,若不是遇到闲云先生,也难保不被那群贵族子弟带坏了。”老管家答道。
“这样说来,这位先生十分德高望重了?他和杜珉又是如何认识的?他可知道裴大人去世的消息?”见岳子菁紧追着这个问题,老管家有些着急,脱口道:“大人千万不要多心,三年前,闲云先生向少爷举荐了杜大人,他一直隐居在外,我们也不清楚他的所在。”
岳子菁收住话头,转而问道:“那么,裴大人有无特别讨厌的人?”
“有!有!”徐妈妈不等老管家答话,激动地嚷道:“那个人我有印象,他只来过府中一次,少爷在他走之后十分愤怒,又加上喝酒,得了好几天风寒!”
“你别乱说话!”老管家生气地阻止妻子,转向岳子菁道:“小的想少爷那日本就心情不好,才对刑部吴大人略有微辞。”
裴玉良对吴铭衣不善颜色,这是众人都清楚的,尤其在上次殿前弹劾时,裴玉良竟然破例为端木隆庆说话。吴铭衣曾经私下拜访裴玉良,为什么?在那之后,他又由什么确定了杜泯不是奸细,而是木华里通外敌?
“你们放心,只要裴大人问心无愧,谁也无法嫁祸于他。只是,”岳子菁对徐妈妈劝道:“请你先离府,我们需要对这府中进行搜查,就算是很小的一件证物,都对裴大人有帮助的。”
一番温良细语确实比守备的粗暴驱赶更能说服同样脾气火爆的妇人,况且她也明白自己赖在这里什么忙也帮不上,于是点头道:“劳烦这位大人多多费心,少爷,少爷可不能蒙上这不白之冤啊!”言罢又抽泣起来。
一番安慰下,老管家摇着带着徐妈妈退出,岳子菁和两名随员便立即开始对书房进行搜查,她并未带许多人来,就是为防止破坏现场,不过经徐妈妈先前一闹,她也明白过来,这里的一切想来早已不是原样了,然而就是算是一点蛛丝马迹也必须要找出来,于是,他们三个人戴上轻薄的棉布手套,分别负责三个方向,依次从外到内检查,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岳子菁站在长桌的后面,低头审视了一遍上面放的东西,无非是一些笔墨纸砚,再寻常不过,桌上还放着一幅未完成的画,似乎是一株树,刚画完枝干,孤伶伶地立在那里。她又回过头,端详着墙上的字画,一一看来,也不禁为裴玉良叹息,不愧是钦点的状元,他的才华不输当世名士,只入了这官道,想来也有许多无可奈何,难得还保有这份热爱和境界。
一个选择,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他的人生从此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目光来回掠过字画,岳子菁突然眯起眼来,她忽地抬起手把一幅画掀开,因为她发现这幅画边缘的墙色与其它地方的明显不一样,显得更白净,好像是新盖的墙面。伸出手沿着两种色差的墙抚摸,平滑地几乎没有破绽,岳子菁再勾起食指在墙上敲了几下,墙内传来“空空空”的声响,仿佛应证了她的推测,她的面色立即变化,大声唤道:“你们过来,把这里打开!”
随员闻声而来,合力之下破坏了墙体,破开了一个洞口,里面果然是空心的,呈直径大约一尺的四方形,底面铺着锦缎,上置一方点漆方盒,算是这个房间里最华丽的摆设了,但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参检大人。”随员取出方盒,递给岳子菁,她不假思索地打开,金黄色的缎面上只有一张折成人字形的书笺。
展开书笺,淡雅的香味倾刻索绕鼻间,书笺背面印着一枝海棠花,正面只有一句题字。
看着书笺上的字,岳子菁的表情越发严肃。
“大人,有问题吗?”随员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
岳子菁微敛眼神,立即将书笺放回盒中,继而将盒子收到袖中,说道:“想不到裴大人也是风雅之士。你们先把这里的东西都收拾一下带回去,容后再细细察看。”
“是。”正苦于找不到任何线索的两人立即应承道,周围的东西多而杂,光是那书架上的古书都有上千册,如果一一检查,他们恐怕好几天都别想走了。与其在这里耗,他们宁愿早早结案,他们早已认定,裴尚书的死因是没有人查得到了,因为他说不定就是单纯地受不了压力才寻死的啊。
岳子菁吩咐完,便径直步出书房,迎面而来的刺目光芒令她微微眯起了眼,今日阳光明媚,似乎预示着寒冷的冬季即将结束,可是,眼前一片萧瑟死寂,为何仍看不到万物复苏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