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芳华录 下部 月舞影华》西*雪

48、昔年追忆

　　回到海神宫时，甄别伦等人已经急成了团团转的热锅蚂蚁，差一点就要禀告海后了，一见着盛天晴才算松了一口气，语气也严厉起来：“公主，你可知你这一闹腾，多少人跟着受累？我们毕竟是客人，若是无意中冒犯了陌丰的规矩，实在得不偿失啊！”
　　眼见老人的白胡子气得一吹一吹的，盛天晴有些心虚地摸头道歉：“对不起，人太多了，就耽搁了一阵子。”她决意不告诉甄别伦在海市遇到的一切，他本来就在为商路开辟的事情忧心忡忡，再加上这桩，肯定会更加烦恼的。今晚的收获不小，琉宇浩然带来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盛天晴觉得自己今晚肯定是睡不着了。
　　“都是下官不力，让大人劳心了。”司马铁刀面色沉定地说道。
　　琴哥叹道：“什么也别说了，公主请快随奴婢回宫歇息，上面怪罪下来奴婢担待不起。”
　　盛天晴点点头跟着她走入右侧的上升廊道。琴哥为难必是因为明昭令，毕竟她在海神宫中德高望重、势力根深蒂固，她不能奈何盛天晴，却会拿琴哥等人出气。规矩，哪里都有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然而又时时让人觉得窒息和无所适从，盛天晴不禁有些无奈地想到。
　　廊道缓缓上升，盛天晴与另一侧的司马铁刀默默对望，他该是清楚琉宇浩然放了一个看不清内容的烟雾弹吧，所以方才也是一字不提。盛天晴忽然有些心慌，虽说她不想太在意琉宇浩然的那些话，让它们扰乱了本来的计划，但它们还是在她的心里埋下了阴影，没有司马铁刀在身边，她不能确认自己能不能直面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变化，正因无从预测，更显得扑朔迷离，就像一团缠得紧紧的线团，看不到线头，无从下手，无从循迹。
　　琴哥行色匆匆，盛天晴也不敢耽搁，路上遇到几个宫人侍从，琴哥都是微微颌首不作停留。待回到宫舍，琴哥吩咐着宫女们上下打点，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问道：“公主可曾用膳？”
　　盛天晴一愣，她被海市上的无尽新奇吸引了目光，也有许多小巧精致的特产，她自然是没有放过，虽然量不多，但积少成多，此时也是不饿的。便开口道：“不必劳烦了，我不饿。”
　　琴哥点头道：“这一天下来，公主想必也累了，还是快快歇息吧，明日陛下要接见各国使臣和各地的小王，公主也在出席之列。”她一边说一边张罗，倾刻间就把锦被整理好，床帐挂好，催促着盛天晴洗脸洗脚，事无巨细，贴心周到，可是这种感觉却不像盛天晴以前被尚宫尚仪教导时的情景，因为女官们是职责所在，而琴哥是发自内心的关怀吧。
　　“琴姑姑，你生气了吗？”盛天晴躺在床上，双手抓着锦被，乌黑的双目睁得大大的，怎么看也不像疲劳的样子。

　　“是奴婢逾矩了。”琴哥坐在床边，这才发觉自己方才絮絮叨叨像个老妈子，平时的她谨言慎行，少有表现出这么多的表情和举动。
　　“不会呀，这样的琴姑姑让人觉得很亲切。”盛天晴呵呵一笑，说道：“这才是真正的琴姑姑，会笑会怒的人才是最真实的。而且你对我这么好，像娘亲一样。”
　　琴哥微微一怔，良久才缓缓呼出一口气，颇有感慨地说道：“想不到，多年后还能听到这句话，琴哥依然无悔无怨，只为这句话，当年的遭遇便能烟消云散了。”
　　盛天晴一听，知她提到的是碧穹女帝，随即问道：“怎么？难道母亲也这样说过？”
　　琴哥点点头，慈爱地为盛天晴掖了掖被角，说道：“公主，你不仅与女帝长得像，连性子也相似。”
　　盛天晴大吃一惊，连连摇头道：“母亲端庄威严，处事果断，我怎么能像她呢？怕是十分之一也不及呢！”
　　琴哥轻叹道：“公主你也道会笑会怒才是最真实的，被供奉在宝座上的偶像虽然庄重，却始终与人隔着一段距离，高不可攀不能触及。”她目光流转，似乎有着无限惋惜：“奴婢与女帝一同长大，少时的她温和可亲善解人意，也是十分活泼开朗的……”她的话语突然停住，自嘲地摇摇头道：“怪奴婢多嘴，不是说再不提过去的事了么，公主请歇息吧，容奴婢退下。”
　　“不！琴姑姑，你给我多讲讲母亲以前的事吧！”盛天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挽留道。她十四岁时才回到母亲的身边，不过一年，母亲就病逝了，短短的相处却让她体会到母爱的温暖，再也难忘，也许这就是血缘的力量吧，可是，在那之前的时光中，却有一个她所不知道的母亲，她是怎样登上帝位的，她的过去又是怎样的？这些疑问藏在她的心间已久，只是在乐丁皇宫中时，无人向她提起，她也不知要向谁问，向盛沐环？也许那是一段她不愿回首的时光呢！
　　琴哥犹豫，本想拒绝，但见到那双恳切的眼睛，又动摇了，只是一个女儿想知道更多母亲的故事，难道她连这点也不能满足吗？况且她与女帝一同渡过的少女时光也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她没有理由让它蒙尘。就算后来发生了那一场惊变，她也不能隐瞒分毫，这是盛天晴有权知道的一切。
　　“兰芷公主是洪泊女帝的次女，自小聪慧多才，深得女帝宠爱。”琴哥缓缓道来，盛天晴全神贯注地倾听，不放过每一句。
　　“待她长到十六岁时，朝中便盛传女帝属意传位予她，立其为储君，可是，当时的皇长女权势在握，又有外戚支持，怎会放过这个机会，于是处处针锋相对，所幸公主性情豁达，念及姐妹情谊不与她计较，况且她对帝位也并不热衷，每每在自个儿宫里逗鸟玩花，好不悠闲。”
　　盛天晴听到这里，不禁笑着拍手道：“哈，那个皇长女岂不会觉得很无趣，她一定气炸了！”
　　琴哥呵呵一笑：“这个时候还好，毕竟是同母异父的亲姐妹，一切都是朝臣的猜测，洪泊女帝并未明确表态，况且若论处理政事的才干，洪泊女帝最推崇的却是五女尘环公主。”
　　盛天晴默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尘环公主？难道就是摄政王？”

　　“我不清楚陶国现下局势，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琴哥并未正面回答。“尘环公主年纪虽小，处事却果敢敏锐，总能一下子抓住重点，也颇有组织才能，这恐怕只能算是一种在政治上的天赋吧。”
　　盛天晴不觉点点头，盛沐环的威势她是深有感触的，从最初的害怕畏惧到如今的理解钦佩，她觉得自己也确实太不冷静了，这样的盛沐环有什么理由会派人暗害她？她根本可以凭借正面的手段将她排挤出乐丁皇权之列。
　　“既然这样，为什么最后却是母亲登上了帝位？”盛天晴疑惑地追问，是啊，依琴哥所言，曾经的兰芷公主应该更向往平静的安定生活，而不是惊涛骇浪的政治角逐。
　　琴哥表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回头，只见今夜的月亮缺了一大块，只剩下细细的月牙儿在黑色的夜幕中静立。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天下祸福总在旦夕间改变，兰芷公主她也料想不到啊……”语到关键处，琴哥不禁也激动起来，重新这些往事憋在她的心里已经十八年了，那些快乐的，悲痛的，她都亲眼见过，亲眼见到她敬慕爱戴的公主痛失所爱，麻木地接受那个既定的命运。
　　“到底发生了什么？”盛天晴不安的声音传来，她从琴哥的表情上看出这一定是一件改变母亲的关键事件。她迟疑了一下，问道：“是否与我流落民间有关？是否与我的身生父亲有关？你也因此被赶出了皇宫，对不对？”自从懂事以来，她的爹爹就是洪鸣，可是在回宫后不久，洪鸣莫名自尽，成为她终身的遗憾，共患难护她成长却无法获得他应得的福祉，她不明白却又找不到答案。难道，难道，答案就在琴哥这里！
　　她一下子从床上坐起，双目炯炯地望着琴哥，琴哥不语，神色复杂，不忍却又担忧。
　　“公主，奴婢所言已太多，惟恐惊扰公主，所以……”
　　盛天晴打断她的话语，神色再无方才的新奇，而是认真肃穆，她诚恳地说道：“琴姑姑，不管是多么难以接受，我都要知道，我要知道我的父亲是谁！我要知道母亲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琴哥怔怔停了一会儿，才叹道：“罢了，就算因此再受一次大刑，奴婢也认了。公主，你是他们的女儿，你理应获知自己的身世。”
　　“当年奴婢假扮公主留在宫中混人耳目，后被发现，洪泊女帝大怒下令要将我重杖击毙，兰芷公主苦苦相求，才饶了奴婢一命，可是她与岳凌霄相恋之事也暴露于人前，洪泊女帝毫不犹豫地要拆散他们。”
　　“岳凌霄，我的父亲。”盛天晴用肯定的语气重复着这个名字，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她甚至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可是心间却升起一股哀伤。
　　“奴婢被赶出宫后，一直在兄长家中养伤，宫里只隐隐透出一个消息，兰芷生了一个女婴，岳凌霄被秘密处决。”琴哥神情伤感地道：“后面奴婢就不清楚了，待身体渐好，兄长唯恐生变，催促奴婢随他与嫂嫂远走高飞，只要到了遥远的陌丰，洪泊女帝的势力便鞭长末及了！半年后，突然传来女帝去逝新帝即位的消息，兰芷公主终是走到了这一步，洪泊女帝为了她能够安心继位可谓用心良苦。”

　　“用心良苦？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盛天晴抱着双臂微微颤抖，她竟然有一个这么铁血可怕的外祖母？她逼着自己的女儿放弃所爱，用残忍的死亡拆散了一对恋人，只为了塑造一名新的女帝。成为女帝，难道便要时时权衡利弊，甚至放弃慈悲之心吗？
　　义父自尽了，原因不明，现在这根刺又在盛天晴的心里活动起来，痛得钻心，她为自己心中紧跟着冒出的那个想法惊惧不已，母亲，母亲，是你吗？她不断地问着，她怎会这样怀疑？母亲不是她最敬爱的人吗？慈祥温和的她怎会有与外祖母一般的狠心肠？
　　“公主，你怎么了？公主！”琴哥见盛天晴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如纸，吓得连声呼唤，盛天晴面无血色地望向她，抖着双唇虚弱地问道：“琴姑姑，我从来不怀疑母亲爱我，可是，你说，她会为了我下令杀人吗？”只为了不让一个秘密现于人前。
　　琴哥一愣，旋即伸出双手扶抱住这个娇小的少女，轻轻在她的背上拍着，安慰道：“公主你只要相信，女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的，在这世上，你是她最亲的人，她只会把最好的留给你，她舍不得你受一点苦。”
　　时至今日，连唯一的证人尤尚宫也不在人世了，她宁愿永不知道真相！盛天晴微仰起头，看向被夜雾笼罩的月牙，眼角滑落一串泪珠。
　　海中的月亮，她还未曾见过，却已被昔日的月影俘获了心神，盛天晴只觉得自己还不够坚强，她还未找到自己的方向，能够让她坦然面对世间种种形色纷乱的启明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