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诺》师拭眉

5、第四章 入门

　　已是第三日日上，叶思忘通红着双眼守在终点已经一夜。他是昨天傍晚和锦泽结伴出林的。才进林子那天，他和锦泽在老枯树下一直等到日落思语都没有出现，他心里就已经知道大事不妙了，于是当即做出决定不再等待，而是以最快的速度走脱这林子。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向执念求助，让他悄悄入林帮忙寻找妹妹。
　　现如今执念进森林已经一夜，还是没有妹妹的半分消息。眼见太阳越升越高，连他和锦泽在内已经有五个人走出林子复命了，这第六个人……第六个人……
　　“不是吧！凌殇！这么邪门！”
　　负责接引的几个仆从瞪大了眼睛望向森林出口，叶思忘听到他们的喊声心头只觉得狠狠一揪：不是妹子……不是妹子……等到抬眼望时，却又似让人在胸口重重打了一锤——只见凌殇浑身是血，面目说不出的狰狞怕人。他蹒跚着正向这边走来，背上背着的娇小玲珑，面无血色的少女，不是思语又是哪个？
　　试炼才结束，整个渺苍崖就炸开了锅。头一件事，便是全场资质最差的渺苍世奴之后锦泽，居然是二十六人中第二个走出林子而且毫发无伤的参选生员；第二件事，便是凌殇这个杀人不眨眼从来生人勿近的小魔头，居然拼死背着毫无瓜葛的小丫头叶思语完成了这次入门试炼。
　　对于叶思忘来说，这两件事他都毫不关心，他所心忧的只是妹妹，妹妹和凌殇虽是同时到达终点，论伤口，自然是凌殇比较多些，可若不是凌殇全力维护，妹妹又怎么可能独自在时限之内走得出这林子？这些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谁排第六谁排第七，那也只是老爷子一句话的事。虽说当初泄题，是老爷子想留思语和锦泽在身边的一点私心，可这面上的事……这二十六人的身家背景几乎都是不好相与的，要如何抉择才能堵住众人之口，老爷子今次又会如何选择，还真都是些无人可知的事。
　　话说叶思语本来伤的不重，上了些药，又睡了一觉就觉得没事了，于是她匆匆梳洗了一番便往凌殇的住处寻了去。听执念说凌殇没什么内伤，只是没及时处理伤口有些失血过多，只要吃些好的多加休息也就可以恢复了。她寻到凌殇屋里时，凌殇苍白着脸色，依旧是冷冷的没有什么表情，他并没有歇着，而是在收拾包袱，似乎正准备要远行。
　　“你这是在干什么？”他这是要把位份让给自己么？!叶思语忙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他见是她来了，便索性暂停了收拾对她说道：“我会回来看你的。”她听了不由得一愣，只是一瞬，他已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塞到了她的手上接着说道，“学会还手，有时候，你不杀人，人就会要你命的。”
　　这话出口，却正刺痛了思语的伤心处。母亲和她，原本也是与世无争只想过些安平日子，可却依旧是逃不过二娘的猜疑和算计……
　　“为什么帮我？”她松开了抓他的手，微微侧过俏脸避开他的眼光，眼圈有些酸涩起来。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他微微一怔，但还是直言以对。两人静默了一时，他突然不由自主地微笑自言道，“你穿白裙子在秋千上发呆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她闻言抬眼去看他，他毫不掩饰地继续浅笑，笑容在晨曦中显得格外明媚。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觉得这人行为甚是坦荡没有半丝轻浮的意思。喜欢，就说出来了，倒像在欣赏一幅画，一首曲，而不是一个人。
　　难怪老爷子愿意纵着他！
　　“哟！您二位都在，到省的小的再往素问草堂去了”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个仆从，见了两人便躬身行礼道，“按崖主吩咐，今天晚宴摆在承欢小筑，请七爷和十一姑娘务必未时前到席。”
　　“七爷？十一姑娘？”思语喃喃着不知何意，十一……十一……是都不用走的意思吗？
　　“是，二位的座次已经定下，日后二位就是渺苍崖的少主了，小的还有事，就不敢耽搁了，请二位务必准时到席。”
　　目送那仆从离开，叶思语甜甜一笑，脸畔梨涡浅现：“这下你可用不着收拾了，我替你放回去吧。”
　　凌殇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想了想，倒好笑起先前自己的杞人忧天来，于是释然一笑点头应允道：“嗯。”
　　原来老爷子只是准她留下，并不收她为徒。
　　叶思忘虽然觉得有些惋惜，但心中大石总算放下，席间兴致也是极高。叶思语本就有些漠然生死的态度，是以也不见得多么欣喜。倒是初上渺苍崖时见到的那个少年，今次入围排行老十名叫采风的，觥筹交错间总朝叶思语的方向瞟来，眉眼之间尽是笑意。一来二去，倒把思语看得心头火起。到第五次上，思语借着酒意放下了筷子，轻皱着眉头微含薄怒迎上了采风漆黑的眸子。采风见她向自己看过来笑得只是更加畅意。笑到浓时更干脆酒杯一撇便拿思语调侃起来：“十一，你看我干什么？是不是觉得本少爷英明神武，不知不觉已经芳心暗许了啊？”
　　这一来，众人的目光不由得都投到了思语身上。思忘见了，正想出言岔开，却不防思语眼角一敛从容应道：“你不就是大家的小师弟么，到得瑟什么？”
　　采风听了不由得一愣，只是顿了顿，他笑得却是更深了：“我是小师弟，那你不就是小小师妹？”
　　叶思语脸色一滞，正想开口再顶回去，却听一直没开口的执念微微笑道：“小小？到是贴切。”“可不是？除过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十一就是手小脚小的，身子也瘦弱。”说话的，是崖主的独生女儿，大师兄龙成飞的妻子萧恬恬。这萧恬恬于武功世情上不怎么通，只是一派天真无邪。她专管渺苍崖的藏书典籍，思语爱书，便多与她接触了几次。两人一个天真浪漫，一个心无挂碍倒也合拍，只是几次见面，倒更觉得比和旁人还亲切得多，于是便结了知交好友。叶思语见开口的是他二人便不再说话，只是低头又自斟了一杯酒浅酌起来。
　　“小小这个名字倒是挺适合你的，以后我只叫你小小，不叫思语了可好？”执念笑着挪到她跟前低语，她似乎喝的有些过了，迷醉着眼睛抬头看了他一阵这才应道：“你觉得好就是了，小小就小小吧，谁叫我这么小呢？”执念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失笑：“是啊，小得招人疼……”“不说了，我得去走走。”她只觉得一阵恶心，于是打断了他的笑言起身离席。执念见她脸色不对如何放心，于是也放下杯盏悄悄跟了出去。
　　月色很好，她抬头望着天，脚下不自控地虚浮移步。娘亲……娘亲最喜欢看月亮的，这么好的月色，可惜娘亲死了，再也看不到了……她心里很是难过，胸口却不适时地犯起了恶心。她低头去吐，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倒是激得眼泪流了一脸。再抬头，她轻轻哼起了母亲生前最爱的歌谣，音色说不出的凄凉悲苦，而眼泪却更止不住了，只唱了两段，眼前的圆月却是越来越模糊，仿佛颜色也有些暗了下去，又要看不见了吗……脚下一绊，她一跤摔了下去，眼前终于彻底黑了下来。
　　思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任凭泪水肆意在脸上奔流。她只想就这么睡死在这里，不想此时却突然有人托住了她的脊背想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她看不见，不管是谁，她害怕被任何人知道！她不要被任何人接近！于是她立刻尖叫着挣扎起来，对那人又是抓又是打。谁知那人却是不放手也不还手，反倒把她紧紧扣到了怀里，好像还急切的说着什么？她头晕听不进去，只是无比的慌乱。被他抱住身子困住了手，她失措之下狠狠一口就往那人肩头咬落。那人身子一颤，双手却是将她环得更紧了，只是口中不再叫喊，两瓣微嫌冰冷的唇，轻轻贴上了她的耳珠，音色轻柔，满是疼惜：“小小，别怕，是我，执念。”
　　执念？！
　　她终于认出了他，近两个月的相处，她是知道他的为人的，妙手回春，治病活人，待自己更是关怀备至言出必行，他还说过他会让自己看到希望的，他不会伤害自己是不是？想到这里，她把贝齿缓缓松开。执念见她放下了防备，跟着又是一句话小心出口：“你是不是看不见？”
　　听问，她身子不由得一紧，跟着更是轻颤了起来。感觉到她明白无误的惊惶无助，他把臂弯又收紧了些柔声安抚道：“别怕，我带你回家，我给你扎几针，马上就又能看见的，相信我！”
　　他说完便把她抱了起来，一路尽是软语安抚，等回到草堂，他先是细细给她检查了一番，这才开始下药施针。忙活了约摸半个时辰，思语的眼前才微微亮了起来，慢慢又过了一阵才又能视物如常。望着执念衣衫凌乱，胸前手上尽是抓痕，肩头更是一个口型印子隐隐渗出血来，她心头不由得十分歉疚，小手伸出，到了那血印上方却又不忍碰触，眼泪只是扑簌簌又掉了下来。
　　“才能看见，快别哭了，一点都不疼的。”他抬手帮她拭泪，微笑温和。怎么会不疼呢？她顺手拉过他的手，轻轻抚过哪些被自己抓伤的地低眉问道：“你干嘛不还手？”
　　“我不会伤害你的，永远不会”他轻轻摇头说，“而且我相信，你也不会真伤害我。”
　　“可是已经伤害了”她垂首，泪又滴下，“即使你不愿伤我，可我这么打你，你干嘛不走？傻了么，哪有这么由着人打的？”
　　“我不会走的，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执念说着，语气竟是万分坚定，仿佛他生来就该为她如此。“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流着泪，心乱如麻，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去相信。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真心存在吗？娘亲当时也是全心想和二娘和平共处，真心相待。可结果却为此赔上了性命。执念……你叫我拿什么来相信你呢？
　　“对一个人好需要理由吗？”执念语调轻轻，仿佛和婴孩说话似的小心翼翼，生怕一言不对就会吓到思语似的，“我觉得你需要我的保护，于是我就这么做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个比较倔强的人，认定的事情从不反悔，你看师父给我取的这名字就该知道的。我说过，这个世界并不总是坏人，请你相信，我愿意对你好，而且我会一直一直对你好的。”
　　这算是承诺吗？望着他肩头上的血印，她的心瞬间变得异常柔软起来。于是她决定赔他赌上这么一局，她的命，虽说是哥哥捡的，但若没有执念，她亦不可能活到今天。想到这里，她不由得释然，眼睛里满是信任的神彩。“我相信你！”她说。只这一瞬，她便把心交给了他，并且决意全心相报。他看着她踌躇惊惶了一阵然后突然又笑了起来，心里明白她终于还是接纳了自己的善意，于是也温和地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交代说：“别怕，万事有我！”
　　“嗯”她顺从地点头，些微干裂的双唇缓缓开启，“我看不见的事，不要告诉别人。”
　　“好”他应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一定会帮助你照顾你的！”
　　“好”她低眉顺首，心中却想，日后，但凡你开口，什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