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孵化期》玫瑰下

15、14 人人都说我爱你

　　苏希洛的公寓位于地铁5号线的尽头，宋庄。
　　公寓面积不大，五六十平方米的样子，内部格局却像个碉楼，挑高6.7米，一共三层。
　　交房前，苏希洛用二十多天的时间在甘孜丹巴一带开车悠来荡去。回北京时，车里几乎装爆了。有藏人拆掉不要的门框、窗框，有从藏人家里买来的二手家具，有藏族女孩亲手织就的地毯，有藏人艺术家画的唐卡以及石头、树根、玛尼石块之类的小玩意，甚至还有个残缺的牦牛头骨。
　　基础装修结束后，他去宜家逛了整天，买回些简单的家具。顶层被规划为卧室+衣帽间，但因为层高较低，只在网上订购了一张2m×2m的舒达床垫。衣帽间和卫生间分别隐藏在一副巨大油画的背面。油画完全合拢的时候，卧室里只能看到正中央的巨大床垫和床垫上方的古朴吊灯。
　　油画里有一个年轻的藏族女人的背影。远处有起伏的山峦，近处散落着星星点点的格桑花，她的背影显得很孤独，身畔只有一头雄性牦牛陪伴。整幅画都是冷色调，却不知为何，苏希洛觉得它能带给他温暖的感觉。
　　第二层是多功能的。正中央铺着他从丹巴藏区淘回来的地毯，地毯一角摆放着一张尺寸很大很舒适的深褐色牛皮单人沙发。沙发旁有茶几和落地灯。这个区域是供读书和做某种激烈运动时使用的。
　　露台被他请施工人员用透明玻璃封闭起来，那里摆着书桌，桌子上有苹果最新型号的笔记本电脑。桌椅后面是一面墙那么大的书架。
　　还有个角落做了个弧形榻榻米。榻榻米上铺着红色丝绒地毯，后面的墙壁贴着黑色壁纸。顶端按有射灯，灯束笼罩着一把吧台椅，吧台椅旁倚着苏希洛的大提琴。哦，这个区域最夺人眼球的便是立于榻榻米中央位置的金色谱台。那质感和光泽总能引起第一次见到它的人产生怀疑：难道是18K金制成的？
　　一层自然是厨房、卫生间、餐厅、客厅的结合体。别具一格的是客厅几乎就是个迷你台球厅了。
　　这就是苏希洛位于宋庄的碉楼。对自己的住所，他非常满意。

　　从伦敦飞回北京，洗去风尘，穿着从iTunes的创意集市上淘来的T恤，按下电话的录音键，让留言一条条按序播放。
　　第一条是他的混账父亲打来的：儿子，老爸的婚礼怎么不来参加？你胡阿姨有些不高兴。嗯……等你愿意的时候给我回电话吧。
　　第二条是某个狐朋狗友的留言：苏希（熟悉他的朋友都这么称呼苏希洛），八月十三号晚有球赛，斯诺克，老地方，来不来？
　　然后连着六七条，都是苏希洛连长相都记不清楚的女人的留言。那些女人似乎都很想念他。
　　她们个个都说爱他。可究竟爱他的什么呢？外表？金钱？玩世不恭？床上精彩绝伦的技巧？
　　不过女人们的留言也并非一无是处。起码有一条听起来蛮有趣：苏希洛，你等着，我会飞回来找你的！知道我是谁吗？
　　这个声音他隐约有些印象。好像是在伦敦的时候参加的某个派对上认识的一个疯疯癫癫的北京女孩。她对他有兴趣。叫贾什么来着？
　　若是往常，苏希洛自是来者不拒。可真不巧，偏偏白天在林肯公园被一个他认为理应手到擒来轻松拿下的女人冷冰冰拒绝了。所以那天面对贾什么什么的邀约，苏希洛意兴阑珊，兴趣缺缺。
　　哪知这女孩儿疯癫到如此程度。竟因为他的拒绝要从伦敦飞回来。
　　来就来吧，反正他长长一串儿女友名单上不介意多添一个名字。
　　苏希洛无所谓的耸肩，微笑，给录下第二条留言的朋友打电话：“喂。我回来了……嗯，晚上一定到。对手是谁？”
　　对方报了个名字。苏希洛笑说：“早就想跟他打一局。帮我下注……切，当然是赌我自己。”

　　“Sub Rosa是拉丁语，翻译过来意为‘玫瑰树下’，代表缄默不语保守秘密。嗯，很有趣的笔名。”
　　听闻伊春一语道破自己笔名的隐喻，Sub Rosa露出惊讶的神情。
　　“哦，恰巧我很喜欢看希腊神话故事。”伊春说。
　　她上卫生间玩大的时总喜欢拎一本书。通常这书不是佛教故事就是古希腊神话传说。她记性一向好，又恰巧喜欢玫瑰，因而将这个隐喻记得很清。
　　哈波奎斯特（孩提时的荷鲁斯）偶然发现了阿佛洛狄蒂的地下恋情。阿佛洛狄蒂的儿子厄洛斯害怕哈波奎特斯将此事说出去，于是送给他美丽的玫瑰花以求保住母亲的名誉。哈波奎斯特接受了玫瑰花，后来真的对此事缄口不言，被称为名副其实的“缄默之神”，而玫瑰花叶从此成为“缄默不语，保守秘密”的象征。
　　从罗马时期开始，玫瑰花便被视为保持缄默或严守秘密的象征。人们在会议桌上方悬置玫瑰花或在屋顶、桌子上绘制玫瑰图案，以示这里的对话为私下交谈，不可公开。教堂忏悔室的木头或石头上也刻有玫瑰图案，代表这里的谈话是保密的。
　　所以不论玫瑰如今沦落到多么俗滥的地步，它一直都是伊春最爱的花。
　　伊春开门见山，手指轻叩桌面，说：“谈谈你对稿费的预期。”
　　SR（以下均用简称）忖度片刻，方说：“首印三万，版税8%，再版每次增加3%。”
　　“你以前的作品每本首印多少册？”
　　看来是个很有经验的编辑，一眼就能看出来自己不是第一次出版的作者。她微微一笑，坦白地说：“以前出版首印都是一万。”
　　“哦。”伊春习惯性的高高挑起眉毛，问：“那是什么原因促使你提出首印三万册的条件呢？”
　　SR显得很坦然。“因为这本书的题材。我对它很有信心。”
　　伊春垂眸，心里显然在盘算着什么。过了会儿，抬头笑说：“我也对它很有信心。这样，我有几点修改要求，如果你能接受，那我们就按你说的条件签订出版协议。怎样？”
　　“说说看。”SR心想如果是无理的要求，我就去别家投稿。
　　伊春一共罗列了三条修改建议。玫瑰树下越听越肃然。
　　她提出的都是作者本身也感到困惑却不知该如何改起的地方。要求合理，条理清晰，考虑全面。
　　“你可以多看看毛姆的书，他讲故事的技巧很精妙。”
　　“从头开始仔细梳理一遍。书中出现的所有人物都应该具有他的功能。对剧情推动作用不大的人物，该合并的合并，该删除的果断删除。”
　　“场景不要太庞杂，不要动不动就飞欧洲什么的。
　　……

　　伊春家的晚餐照例由章先生掌勺。伊春肚子隐隐有些痛，抱了个暖水袋缩进沙发发呆。
　　夏季的傍晚热气腾腾，凶巴巴的。金色阳光洒进来，笼在章先生走来走去忙忙碌碌的身影上。看的伊春心潮澎湃，觉得自家老公劳动时的背影真的是超级性感。伊春常常觉得，即便是将来两个人都老了，老到做不动了，只要章先生穿着家居服在她面前拖拖地板洗洗尘土晒晒衣服做做饭，她就餍足了。
　　正畅想中，身下一股小小的热流涌出。
　　伊春赶紧夹紧双腿。不是吧？她小声嘀咕：“伊春你也太淫/荡了。”
　　钻进卫生间，一看，竟是小日子提前了。
　　“颜色怎么还这么暗？”伊春小声嘟囔。
　　吃饭时她几乎没什么胃口。吃掉章先生的规定项目（黑豆粥，红枣，山药，蔬菜若干）后，放下碗筷，期期艾艾地说：“老公，例假提前了。”
　　章先生浑不在意，边喝汤边点头：“哦。”
　　“颜色好重，量也很少。”
　　听闻，章先生停下来，抬头望着伊春，眉毛蹙起。“之前不是一直好好的？”
　　伊春不敢提去英国时在飞机上受凉的事，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神情。“是啊。就从这两个月开始的。以前不这样的。”
　　“……”
　　“老公？”
　　“下周抽时间去医院做个检查，调理调理。”
　　“我本来想这个月吃叶酸，下个月开始要孩子呢。”
　　章先生摇摇头。“晚几个月再要吧。先把你的身体调理好。”
　　说完，低头继续喝汤。
　　“又要去医院吗？”伊春站起身回到沙发里，郁闷的缩成一团。为什么总是我到医院做各种检查，你为什么都不用做！

　　饭后，章先生收拾好一切，便打开电视，播放刚下载的的BBC剧集《神探夏洛克》。茶几上放着他俩都爱吃的瓜子、好时巧克力和满满一大杯热乎乎的大麦茶。
　　伊春和章先生在一起的时间近十四年。他于她一直是个神奇的存在。
　　他很少失控，绝少哭泣，家里有什么烦难的事似乎总能不费吹灰之力解决。章先生就是为了证明伊春是个生活白痴而存在的。
　　每当伊春焦躁烦闷像只热铁皮屋顶上的喵咪时，他一准悠闲自得如老神在在的狐狸。
　　就如同此时。
　　伊春偎在他怀里，炸毛的情绪被章先生宽大的手掌一下下抚平。
　　一个多小时后，伊春嗑光了瓜子，喝掉满满一杯大麦茶，舔着唇，意犹未尽地说：“嗯，这BBC现代版福尔摩斯还挺好看的。男主角的长相特伦敦，英伦范儿真纯。”
　　章先生仍旧没什么表示，右边嘴角微微上扬，吱了声表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