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真幸]丘上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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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上茶
真田记得，中学社团训练时，幸村常常将他带离大家，跑上一条不知名的小道。小道曲折着，道旁的景物总令真田莫名地疑惑——真的见过如此情景吗？校园之外何时有了这一片片荒草丛生的空地？两人一同跑过的时候，默然无语，渐渐地小道就延伸到天边那与天相连的高草之中，越跑越长。
小道的静默只有一刻例外：两人会在一个显眼的小土丘旁放慢速度。那土丘高约一尺，之上长了一株木本植物；幸村让真田猜那株是什么，真田猜不出；幸村让真田猜那土丘是干什么的，真田说是孤坟之类的。幸村觉得不对，他认为是茶花，而土丘并不是孤坟。真田也不与他争辩，加快了速度；幸村便说，等枝上打了花苞，一切便清楚了。
有一年开春时，两人错过了花苞的时节，跑在小道上，远远地，花已经开了，白艳的一株。真田想起幸村的预测——没错，那的确是茶花，纯白的，有些灼目。这回幸村停了下来，念叨着终于开了终于开了；接着又沉静下去。
弦一郎，知道这土丘是什么吗？传说一个人的爱人过世以后，把爱人埋入土中，上面种一株茶花，精心培育两三年，花便会开出白色；随着花开花凋，每年的茶花都会红过上一年——那花吸收了人血水；直到某一年，花完全变成殷红的了，那心爱之人便会死而复生，摆脱根系的束缚，回到爱人身旁……
真田只是静静地听刑讯叙述这离奇的一切。
……但是，若中途折断了树枝或挖开了土丘，那人与茶的“契约”便结束了，人就没有死而复生的可能了。幸村伸手去抚摸花的边缘，小心翼翼的。这是我从古书上看来的，“茶丘”的故事，有趣吧，弦一郎？
幸村在茶花的映衬下软软地笑着。好赖真田发现，早在那时，他就有了幸村会被茶花抢走的感觉——慢慢地飘渺，像被吸进了茶花。
我呢……要是不小心死了，弦一郎记得要为我种一株茶花——这样我才能陪在你身边……
许多年后，如幸村所料，他死了。淡淡地，与平时睡着了没有两样，死在真田的怀里；起初真田并没有察觉，但后来臂穹中的人轻得像羽毛一般，真田找不到他的心跳。
深藏在心底的恐惧终于翻卷上来——幸村的病果然没有康复。
而那时，有关“茶丘”的一切也被抛在了脑后；幸村的遗体交给了他的父母。
真田并不明白幸村的父母为什么会允许他在法事上出现。这家的儿子死在男人那里……法事上信手拈来如此的议论，令真田忍受不住。他不知幸村的家人是如何过来的——或许，让他参加法事就是为了让他尝受与他们无异的煎熬。
若真是如此，他们的目的达到了；而且，在临走时还不忘给他一棒——他们带走了幸村的骨灰，彻彻底底，连葬在哪里都没有告诉真田。
随后的一年、两年、三年，真田跑遍了附近各县大大小小的墓园，没有幸村的影子，任何地方都没有。与幸村家联络，总是会被推拒得无法靠近。
寻不到的，别说是一生的留守，就算是一眼的留恋，幸村家也不给真田一点机会。
不知又过了多少年，真田在醒来之前的迷顿中隐约听见了幸村的声音，细微的颤动，时断时续。真田觉得自己可以明白，明白幸村在说些什么。
精市说他很痛，很痛，痛得痉挛，都快说不出话来了。精市说他好渴，好渴，渴得收缩，全身都是干燥的，粉末一般。
浑身上下都是紧紧的……紧紧地缠绕……
醒来回味那个梦，真田似乎忽然间记起校园边那条莫须有的小道上那引来幸村幽远梦境的“茶丘”。
等花变得殷红，便可挣脱根系的束缚……若摆脱不掉，摆脱不掉应该怎么办？被茶花吸饱了血水却无法摆脱……
风一般的，真田已经坐在去立海大的车上。精市是被埋在“茶丘”里了吗？是什么时候埋的？是谁埋下的？解不开的谜题，还是与多年前的一样——等枝上开了花，一切便清楚了。
完全记不得校园外的环境，去可以着魔似的奔上那条小道。真田知道自己没有弄错，因为这里和多年前一样。
但，多年前究竟是什么样，真田一点也想不起来。
熟悉的景象提醒着真田，或许，当年幸村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茶花是，他就已经被自己埋了进去……不，应该更早一些，更早的几年，种下了那株茶花，细心培养了两三年，才开出了头一枝花，白艳得灼目。
是真田埋了幸村，还是幸村埋了幸村？
或者说，这关于“茶丘”的一切，是由幸村埋下的真田在被花根纠缠之时臆造的自我安慰？
真田不得不甩脱这些毫无根据的幻想——因为他看见了，看见了小道深处那远远的艳红。
果然，精市的声音，是顺着那株茶花散播出来的。
在真田的耳边，幸村的哭喊声一点点地放大，连哭下的血泪都滴滴可见——吸饱了他血水的茶花，用他的声音哭叫，沿着花瓣的边缘，替他流出那殷红通明的泪水……
为什么？为什么这小道越跑越长？那“茶丘”远远的仍在那里——纵使茶花上传来的哭泣一点点逼近，但菊里没有缩短……
精市精市，你在那里吗？你真的在那个隆起的土丘里吗？你已经复活了吗？你会陪在我身边吗？
如果是的话，为什么我不能过去？为什么你不允许我过去？为什么茶花不允许我过去？茶花要破坏那个“契约”吗？你要破坏那个“契约”吗？或者，那个“契约”根本从未存在过；或者，或者，你根本从未存在过……
真田在胸中不停地问道，但终究无法靠近“茶丘”。他听得到幸村的声音越来越近，今得嵌入他的脑中……
很痛，弦一郎，来救我，弦一郎，很渴，弦一郎，给我水，弦一郎……
幸好，那难以接近的“茶丘”只是幻境。真田踱上那条小道——记忆中那怎么跑也跑不完的小道现在看来只长百米，曲折着生出荒草片片，这么多年都每人管理。走到四分之三的位置，记忆中那个一尺高的土丘出现在眼前，之上长了一株木本植物。之所以不说它是“茶丘”，因为那株植物上根本没有花。
想想也是，现在已经入秋，就算那是茶花，也不可能大肆绽放。
真田松了一口气——大约是太想念精市而产生了错觉。他伸展着幸村死后这么些年来一直紧绷的身体，在土丘旁回旋。那株植物的枝叶都枯着，似乎已经死去了；想到或许是入秋的缘故，下意识地折一枝看个仔细——脆生生，大概真的已经失去了朝气。随意地坐在土丘上，用手中的枝条拨弄着地面上的枯草落叶，浅浅地回忆起在这小道上与幸村度过的分分秒秒。
精市，你究竟在哪里呢？
土丘旁的落叶渐渐被清开一层又一层——真田停住了，僵在那里。他看见那焦黄色中泛起红色的晕——先前的花瓣，是这一年的花吗？花早谢了，那花瓣……
花瓣是红色的，但还没有红到殷红……
手不禁颤抖，枝条也掉落在了地下。
精市，你不在这里吧？一定不在！
……若中途折断了树枝，那人与茶的“契约”便结束了，人就没有死而复生的可能了……
幸村轻笑着，震动了枝条，仿佛告诉别人，它的生命力一直延续，直到“契约”终止……
FIN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真幸]丘上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