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行于世》无良的过客

37、傲雪寒梅长相伴·梅雪贞

　　墙角数枝梅，
　　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
　　为有暗香来。
　　——梅花【北宋】王安石
　　活物修炼成妖，随着年岁增长，修为加深，本体会越来越大。死物变的妖怪，最多改变一下本体的颜色、手感，它们不具备长大的能力的。
　　石怪关砚是石头修成的妖怪，本体只有巴掌大小，颜色黑灰，形状不规则，很不起眼。
　　关砚是一个很懒的妖怪，“妖魔鬼怪”，数他年纪最大，修为却是垫底儿的，这与他的懒惰是分不开的。比起闭关修炼，他更喜欢睡觉——在任何一个看着顺眼的地方，化为原型，连防护的法术都不用，放心睡去。没人会注意一块不起眼的石头的。收敛气息的本事，关砚从来是最好的。很多次，关砚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不在原来的地方了。因为泥石流，因为鸟兽，因为顽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所以，有朝一日，关砚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砌在墙里，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不是吗？
　　梅雪贞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关砚的。
　　那时候，梅雪贞还只是一棵灵智初开的梅树，长在大户人家的院墙边。一天清晨，她听见墙壁里有什么东西在说话。小梅精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她很直接地去接话。
　　关砚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他还没睡醒，他只是在说梦话。小梅精什么都不懂，接关砚的呓语接得挺愉快的。关砚到底是个成名已久的大妖怪，这见天儿的有人在他旁边说话，他自然会醒。小梅精没发觉关砚有什么变化，她已经习惯对着关砚说话了。没花多少工夫，关砚就明白了小梅精的状况。他不急着离开，就猫在院墙里，继续打盹，若是什么时候醒了，就搭理小梅精几句。渐渐的，关砚醒着的时候越来越多，和小梅精说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后来，关砚彻底的睡醒了，他不想再留在这里了。他在等一个时机。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小梅精在关砚的护持下，渡了雷劫，化为人身。化形了的小梅精没有去处，关砚把她带走了。
　　小梅精跟着关砚修行，从一个连名字的没有的小妖，成长为没人敢轻视的梅姬梅雪贞。所有的妖族都知道，梅姬喜欢石怪。那么，石怪喜不喜欢梅姬呢？无数妖族以此打赌，弄得十分热闹。最后，经过了长久的观察，妖怪们得出了结论，石怪关砚是块不解风情的石头，他只知道“兄弟”二字怎么写。
　　梅雪贞也是希望关砚多多注意她的吧。可是，关砚从来看不到她，即使看到了，也只当她是后辈。梅雪贞努力的很久，关砚只是觉得当年的小梅精越来越奇怪。后来，妖怪们说，梅雪贞死心了。梅雪贞不再将气力花在吸引关砚的注意力上。她努力修行，一改先前只搭理关砚的态度，和各种妖怪打交道。关砚觉得，当年一时兴起带回来的小梅精，终于成了一个可用之才了。
　　如果你只能看见所谓的“兄弟”，那就让我做你的“兄弟”吧。无论如何，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的——梅雪贞这样想。她也是这样做的。若干年后，她已经是关砚手下最受重用的妖怪了。
　　梅雪贞一直跟在关砚身后，跟着他出生入死，不离不弃。直到，那一次的征战，关砚被封印。梅雪贞匆匆赶到，只看见满地的残骸，以及一块被符文遮盖了本来面目的顽石。
　　“我会救你出来……”梅雪贞摩挲着石头，轻声说。
　　然后，她改变了主意。
　　“以前都是我陪着你，这一次，换你来陪着我，好不好？”梅雪贞捧着顽石，轻轻的笑了。
　　梅雪贞从来不是一个聪明的妖怪，她有的只是执着罢了。过去，她用这份执着追逐关砚的脚步，如今，她用它来报仇——所有伤害了关砚的人，无论是四大家族，还是佘雨秋，甚至是不可轻易招惹的皇族，她都不会放过！
　　梅雪贞没有雾隐岛主那般强大的力量，即使接手了幸存下来的妖族势力，她依旧不够强大，无法将仇敌铲除。既然如此，就让他们自相残杀吧。
　　英峻峦是一个被妖族迷惑的愚蠢人类。林国的君主没逃过梅雪贞的魅力。英峻峦的儿子亦沉迷在梅雪贞的美/色之下。梅雪贞勾起唇角，半是高傲，半是失落——为什么，这能让人类着迷的美貌，偏偏不能让关砚看上一眼？
　　凌舒文死得太早，一个困在后宫的太妃，能做的事情已然太少。英守镇的痛苦犹豫让她找到了一条路：凌舒文死了，可他还有儿子。二十年的光阴，足以让最美丽的女人变得一文不名，却不会折损妖族分毫。
　　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梅雪贞对年轻的皇帝露出了淡雅的笑容。看着皇帝沉迷的眼神，她知道，猎物上钩了。
　　梅雪贞没时间品尝美味的果实。梅雪贞能够完美的掩藏妖气，却无法让四大家族的人忘记梅姬的容貌。她不够强大，面对四大家族的围攻，她只能仓皇逃串。
　　她不会放弃的！隐在暗处，梅雪贞等待着将仇敌彻底粉碎的机会。
　　梅雪贞不是个聪明的妖怪，在林国的宫廷，有些事情，她还是明白的。这些事情至关重要，没有它们，她就彻底的复仇无望了。比如，皇帝对四大家族的忌惮，比如，皇帝的疑心。
　　皇帝的遇刺，让梅雪贞看到了机会。梅雪贞曾在皇宫里逮到了一只顽皮的杜鹃。这只可爱的小鸟儿不仅仅告诉她康王府的信息，还帮她找到了一个很有用的同盟者。付翠萍，一个亲人死在那场战争中的妖怪，一个怀着恨意的妖怪，就和她梅雪贞一样。
　　那时候，皇家暗卫已经在长宁公主的手里了。但是，长宁公主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对付四大家族为首的除妖世家，总是力不从心。凌舒夜会帮着她收集这些人的消息。付翠萍先凌舒夜一步，更改了小妖们送来的消息。一些似有似无的暗示，不清不楚的说辞，皇子们的争权夺势，就有了北野家的影子。凌舒夜不会怀疑付翠萍，就像皇帝不会怀疑凌舒夜。这让皇帝下定决心，对四大家族动手。
　　梅雪贞收集了当初亡故的妖族的怨魂，用九十九个人类活祭，终于炼出了这世间最歹毒的诅咒。人间帝王有王气护体，诸邪不侵，这是唯一能对帝王起作用的诅咒。她的手下因为她做出了这样的事情而背离。没关系，她已经不需要他们了。
　　在那一场皇子之间的争夺中，她控制了几个人类，掳走了凌宇贤。她将那个歹毒的诅咒融入凌宇贤的血肉，自此，他和他的子孙会血脉凋零，愈见昏聩。诅咒中纯粹的恨意，会逐渐消磨这个国家的气运，知道她彻底崩溃。梅雪贞要做的，就是保证凌宇贤的继位——这委实太容易了。
　　凌氏和四大家族的道路已经铺好，只要耐心等待，就能看见那个令人满意的结局了。剩下一个凌舒夜，梅雪贞不会放过佘雨秋的血脉。
　　康王与皇帝之间的信任，已经超出了帝王的底线。梅雪贞没想出如何让这两位自相残杀，他们却自己走上了那条路。是了，皇帝终究是皇帝，他的决断，从来不能只考虑个人的喜怒。皇权需要制衡，康王和北野家，就是这样的关系。既然以后没有北野家了，又怎么能留下一个不老不死的康王呢？
　　听到付翠萍传来的消息，梅雪贞自那场战争之后，第一次笑到失态。她抹掉眼角溢出的泪水，摩挲着顽石，低喃道：“快了，快了，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很快我就可以安安心心地陪着你了……”
　　佘雨秋果然厉害，不过是继承了她的力量的半妖，不过是短短的一次交手，竟然让她受创。和除妖世家的人纠缠了许久，梅雪贞拖着一身的伤，回到了暂时的藏身之所。
　　梅雪贞，那只小杜鹃竟敢反坑。她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死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妖手里。
　　内丹破碎，本体受创，还有炼制那个诅咒的反噬，梅雪贞知道，自己已经回天乏力了。既然如此，就去让那个诅咒实现吧。
　　没想到凌宇陌这样一位皇子的府邸也另有玄机，当初，倒是不算冤枉了他们。不过，就算他与除妖世家暗中勾结又如何？他注定当不了皇帝了。
　　梅雪贞逃到了城郊。其实，她更想去当初关砚的居所的，可是，那里早已被毁了。她也没有力气再走了。
　　我心归处是家乡，有心里的那个人在，就好了。就在这里吧……
　　梅雪贞的形体渐渐消散，留下一株枯萎的梅树。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土壤里，梅树的根部包绕着一块顽石，紧紧的，不留一点空隙。
　　不久之后，一只纤细的手折下了一只枯梅，将它送给了这个帝国最高贵的那个人。然后，那个人放心的处置了除妖世家的精英。
　　这些，梅雪贞都不知到了。
　　凌舒夜在若鸿的心里，不是真的不值得在意。这个紫衣华服的妖族，在水镜中看见梅雪贞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冷眼旁观，看着梅雪贞做了许多事情，一直不曾言语，直到梅雪贞再次做出会给妖族带来灾祸的事。
　　那个紫衣华服的妖族最后折下枯枝，成全了梅雪贞最后的渴望。
　　这些，梅雪贞都不会知道，就像她不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个下界的神仙，对一个茫然无措的妖族伸出了手。他们买了一座宅院。那个神仙，在墙角种下一株梅树。那个妖族静静的看着，终于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