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行于世》无良的过客

19、红尘滚滚多烦扰12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天热得让人恨不能躲进水里。小语心一直往水里扎，若鸿看得不耐烦，给她施了法术，改变她周围空气的温度，才叫这个顽皮的小破孩儿安分下来。凌家叔侄在自己的窝里猫着，躲避这恼人的酷暑。凌舒夜直接变回原形，潜在池塘里。凌丰守着冰盆子，就差没把它抱在怀里。
　　林国都城的温度和雾隐岛相差不大，若鸿不觉得难熬。暮染正在掉毛，浑身痒得厉害。若鸿大方地放她去休息。
　　这不是聚会的日子，西门舟却来到了未名居。他脸色惨白，步履僵硬，手脚冰凉，还不住地打着寒颤。
　　若鸿见了他，不由露出疑惑的神色，说：“这是怎么了？可别告诉我你只是中暑。”借着搀扶的动作，若鸿已经探过了他的脉，这似乎是受了惊吓。若鸿招来一杯温水，递给这个吓坏了的孩子。
　　西门舟哆嗦着嘴唇，灌了一口水，说：“我杀/人了。”
　　“嗯？”
　　“我杀/人了，不是妖怪，是人！”西门舟神经质地笑了起来，“那个人就站在那里，一脸有恃无恐的模样。我的剑就砍了过去。他倒下去了，鲜红的血流了出来，我感到很痛快。那时候他还活着，满脸的惊恐痛苦。他在惨叫。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我又砍了他好几下。他的挣扎消失了。我依旧停不下来。我很清楚他是哪一刻死的，我清楚地记得我砍了他十六下，第一下从左肩到右侧肋下，第二下在右边肋骨之下，直接穿透肝脏……我记得每一道伤口的位置。我把他放在那里，消除我到过那儿的痕迹，没有一丝慌乱，熟练的，就好象我经常那么干。然后，我离开了那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我想我可能着凉了，我觉得有点儿冷……”他神情恍惚地说着，又打了一个寒颤。
　　“为什么杀/人？”若鸿淡漠地问。
　　“他——”西门舟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地说，“他该死！他害了自己的老父，从药店讹诈钱财，用做赌资！那个、那个混帐！”
　　“这值得让你如此愤怒吗？”若鸿平静地说。
　　“什么？！”西门舟瞪大了眼睛，不相信若鸿竟然如此冷漠。
　　“为了家产害死兄弟，为了宠妾构陷嫡妻，在天灾人祸面前，抛妻弃子，易子相食。”若鸿轻巧的说，“这样的事情，一次次的演绎，见得多了，也不过是一出出可笑的剧目罢了。”
　　“你对这些习以为常？你又做了多少？”西门舟咄咄逼人地问。
　　“活得久了，见的自然就多了。”没有在意西门舟的态度，若鸿淡漠地说。
　　“可是，他们……我从来没想到有人会这么做……”意识到自己在迁怒若鸿，西门舟的语气弱了下去。
　　“怎样做？你以为瑾之他们又是在做什么？”若鸿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问道。
　　“……我从没想过这些……”西门舟沮丧地说，“怎么可以这么做，他们是人啊……”
　　“你在烦恼什么呢？发现自己保护着的人们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单纯善良，软弱无害？这样的事，发生在妖族身上是理所当然，发生在人类身上就难以接受？因为人为善，妖为恶？公平点儿，西门舟，”若鸿的声音带着轻柔的嘲笑，“要知道，是非善恶，从来不由种族决定。”
　　“照你这么说，我们四大家族斩妖除魔，是错的？”西门舟自嘲地问。
　　“六道众生，皆是天道一环，无有高下之别。四大家族出身人族，斩妖除魔，有功于人，何错之有？”若鸿轻声反问。
　　“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不懂，我想不明白！”西门舟痛苦地低吼。
　　“本就弄不明白的。我们做在自己的立场上正确的事，就是没有错了。”若鸿平淡地说。
　　西门舟闻言，神情怪异地说：“那我应该拿剑砍了你？还有暮染和凌皇叔？凝紫姐姐，你们是妖。我以为，我们至少不是敌人。”
　　“如果需要。这世间，没有什么是永恒的。真到了那一步，坦然地持剑相对，也是很好的。”若鸿轻声说，“你还太小了，太小了……”
　　年轻人都不喜欢别人说他们“小”。西门舟听了若鸿的话，不由板起了脸，冷冷地看着她，不言不语。
　　“暮染不舒服，所以，没有食物。也许你可以去睡一觉。会没事的。”若鸿说，“在我看来，杀/人，从来不是什么罪过。”
　　西门舟深深地看了若鸿一眼，转身向听风苑走去。
　　“嘿！小语心！你不能这么对我！放手！我的头发！！！”不多时，西门舟的声音传来，嗯，已经恢复了活力，真好。
　　西门舟以为自己会做噩梦，会寝食难安，就像当年刚开始除妖一样。事实证明，他错了。照顾日益活泼的小语心已经耗尽了他的精力，他没工夫担心那些事。哦，他从不知道，小孩子比妖怪还可怕。
　　三天之后，西门舟带着一身难闻的气味，逃出了未名居。
　　转眼又过了半个月，天气转凉，日子终于不再那么难熬了。
　　这天，凌丰黑着一张脸来到未名居。同来的还有压抑着怒气的凌舒夜。小语心爬到凌舒夜脚边，想让他陪自己玩。凌舒夜轻轻将她抱到一边，显然是没什么心情理会她。凌丰见状，拎着小语心的后领，将她放到自己身边的桌子上，用力戳她的脸。小语心瘪了瘪嘴，哭了出来。
　　“怎么，自己做错了事，还拿女儿出气？”凌舒夜不悦，将小语心抢了过来，小心地哄着。
　　凌丰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这是怎么了？”若鸿挑过话头，说，“以前只见过瑾之耍性子，还不曾见过凌皇叔发火。”
　　“你可以问问他干了什么好事！”凌舒夜不耐烦地说。
　　“我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凌丰冷冷地说。
　　“我可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你们在我这儿发火，对我可是很不公平。”若鸿详装不悦，道。
　　确实，若鸿不是任他们捏扁揉圆的手下，不是能被无视对象。见凌丰没有回答的意思，凌舒夜语气不善地说：“昨儿李太妃生辰，他在去宁和宫祝寿的时候，临幸了梅太妃。”李太妃是先皇的后妃，位份颇高，曾抚养过凌丰一段时间。
　　“你亲眼看见？”若鸿有些惊讶。凌舒夜看似风流不羁，其实十分守礼，窥探兄长遗孀居所这种事，实在不像是他能干出来的。
　　“暗卫告诉我宁和宫有变。我以水镜之术探查，却看见——哼！”凌舒夜冷冷地说。此时，小语心已经安静下来，被凌舒夜放在了桌子上。
　　“可是后宫那些个不入流的手段？”若鸿皱眉道。
　　“若是还好。”凌舒夜冷笑着说，“发生了这种事，这小子还没有灭口的打算。”
　　“不过是个后宫女子！这事儿传出去，倒霉的也是她。皇叔何必为难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凌丰不耐烦地说。
　　“能在后宫那块儿活下来的，哪有什么弱女子？怎么，你还想让梅太妃成为第二个瑾妃不成？”凌舒夜低吼道。
　　瑾妃是何许人也，若鸿不知道。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和凌丰有些关系，或者说，和“瑾之”有关系——这些不是她关心的。若鸿轻声问道：“瑾之这是喜欢梅太妃？喜欢上一个相识了二十年女性长辈？”
　　听闻若鸿此言，凌舒夜发现了其中的问题，皱眉不语。
　　那一瞬间，凌丰很愤怒，好像受到了侮辱。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强压怒气，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梅太妃不漂亮，远不如凝紫姐姐，也不符合我的喜好。可是，她一下子就吸引了我，好像……”他闭上眼睛，寻找描述那种感受的辞藻，“就像是原本枯涩的世界有了色彩，就因为她在那里。想到她会受到伤害，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很难过……”
　　“听起来，像是纯情少年的一见钟情。”凌舒夜嘀咕道。
　　“我已经二十岁了！我的女儿已经会爬了！”凌丰不悦地反驳，想了想，他问，“梅太妃是什么来路？”
　　“不清楚，她名唤梅雪贞，是皇兄从外面带回来的女人。英峻峦安排了他们的相遇。最开始的封号是美人，皇兄过世时，她的封号是淑妃，梅淑妃。她出现的时候，瑾，”凌舒夜声音一顿，咳了一声，说，“她刚刚去世。皇兄很快就迷上了梅美人。宠冠六宫，梅雪贞却没怀上孩子。在后宫，她没有交好的姐妹，也没有陷害其他妃嫔的记录。她和英峻峦没有过多的联系——她通过英峻峦见到了皇兄，皇兄因她记住了英峻峦。就像是一次性/的交易，之后再无关联。”
　　“似乎，只是一个好运的女人。可是，她吸引了我。”凌丰痛苦地说，“我凑了上去，情不自禁，完全失控了，不考虑后果。说实话，听见你们评论她，怀疑她，我觉得她受了委屈，我很愤怒。”
　　“难道真的是天定情缘？”凌舒夜讽刺地说。凌丰的状况让他担忧。
　　“自然不是，”若鸿淡淡地说，“把这件事告诉北野流清。”
　　“给他一个把柄？”凌丰不赞同地反问。
　　“不，这件事，是他们失职了。”若鸿说。
　　凌丰皱眉，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凌舒夜抢先了。他说：“梅太妃身上没有妖气。”
　　“梅姬的手段，又岂是你能看透的？”若鸿轻笑，“若没有她，英峻峦怎么能和你以及北野流清叫板？”
　　凌舒夜目光一凛，神情莫测，沉默不语。
　　“梅姬是何方神圣？”凌丰僵硬地问。想到自己被一个立场不明的女/妖给睡了，并且现在还对她怀有好感，他淡定不能。
　　“石怪关砚的女人。”凌舒夜说，随即小声解释了当年“妖魔鬼怪”的光辉事迹，“鬼姬封闭了逍遥鬼城，余下三方的势力，我带来了很少一部分，剩下的，全在她手里。”
　　“她想做第二个……”凌丰隐晦地看了凌舒夜一眼，没有说下去。
　　在场皆是耳聪目明之辈，自然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凌舒夜皱眉，说：“借帝王之气修行？她没必要以身犯险——考虑到母亲当年的下场。”
　　“修行？不。以我的了解，那是一位疯狂的复仇者。”若鸿轻声说。
　　“复仇？四大家族？”凌舒夜挑眉，“四大家族和林国后妃有什么关系？她不曾让皇兄为她做些什么。”
　　“四大家族，林国凌氏，以及妖娥佘雨秋。”若鸿轻叹道，“梅姬，孤傲而偏执，唯一在意的，就是关砚。任何伤害关砚的人或妖，她都不会放过。”
　　凌丰倒抽一口冷气，说：“为何不早说？”
　　“为何要说？梅姬与我并无恩怨。”若鸿不甚在意地说。
　　凌丰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的复杂，他说，“抱歉，刚刚，你知道，我吓坏了。那样一个妖怪，和我，咳咳……”
　　“无妨。”若鸿淡漠地说。
　　“梅太妃，她——”凌丰犹豫了。身边有这样一个心怀恶意的妖怪，自己还没法讨厌她，他很不安。
　　“她不会直接对你做什么的。”凌舒夜安慰他，“些许媚/术已经是极限了。”
　　“让北野皇后发现你们的关系就好了。”若鸿轻快地说，“被妖族迷惑不是人类的错——四大家族素来信奉这样的观点。为了取信他们，也许你可以表现得更痴迷一点。”
　　“被妖族迷惑的人是什么样的？”凌丰好奇地问，“我想，那和普通男女之间的情/爱不一样。”
　　“完全没有理智。”若鸿不怀好意地说，“你可以试试的。”
　　“凝紫姐姐，你是说……”凌丰有些迟疑。若鸿实在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妖。
　　“狐妖和蛇妖向来擅长魅/惑之术。”若鸿意有所指地说。
　　凌丰下意识看向自家叔叔，吞了吞口水。
　　“……”半个蛇妖凌舒夜默默无语。
　　“怎么，这个主意不好吗？”若鸿无辜地问。
　　半蛇妖凌舒夜露出一个轻佻的笑容，走到若鸿身边，挑起一缕青丝，在她的耳边，柔声道：“这等法术，凝紫不会吗？这可是妖族的本能呢~”微微上挑的语调，让凌丰生生打了个寒战。他从没见过自家叔叔这么妖/孽的模样。
　　若鸿轻扬广袖，半遮粉面，满脸娇羞，说：“女儿家的闺誉，怎可随意玩笑？”末了，奉送娇/嗔/媚/眼儿一枚。
　　凌丰抖掉全身的鸡皮疙瘩，说：“不用了，我大概明白了。就是她对我用这种恶心的腔调说话，我不但不能将她踹出去，还要用更恶心的语气回答她。哼哼，我打不过她，还恶心不死她！”明白自己中了媚/术，知道梅雪贞不怀好意，最重要的是，因为自己被玩/弄而自尊心受创，凌丰已经可以忽略那点儿由法术带来的好感了。
　　“瑾之刚刚说，恶心？”若鸿浅笑。
　　凌丰动作一僵，不知如何回答。他不能向自家叔叔求救——那位的笑容好黑暗。忽然，凌丰瞄见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的小语心。他说：“小语心会着凉的，我去看看。”说着，往那边挪过去。
　　“你要相信凝紫的法术。”凌舒夜挡住凌丰，对若鸿笑了笑，拎着自家侄子，将他拖了出去。
　　凌丰恶狠狠地瞪着睡得正香的女儿，直到凌舒夜把他拽出书房，门板挡住了他的视线。
　　好吧，至少，现在，他担忧的不是梅雪贞了，值得庆贺。